李觀一復盤如今的局勢,只是很短暫的時間,就已經做出了決定,他喚來了薛昭吉的心腹,那名年輕的青年文成安神色略有焦急,卻仍舊能夠詢問李觀一,是否依舊如同之前的計劃行事。
李觀一道:「依舊如常。」
少年道人語氣沉靜:「將城主府的構造圖找到給我。」
文成安神色微有變化,道:「您是要……」
李觀一道:「放心,我還不至于闖入戒備森嚴的城主府,你且不要問,且去拿就是了。」成安成一咬牙,點頭答應下來,然后轉身快步跑出去了。
李觀一和瑤光說了一聲,讓少女且先稍等著。
而后一手撐著窗臺,飛身而出,輕輕落在地上,彈了彈衣擺的灰塵,快步疾行,運轉的是從陳國藏書閣里面得到的,法相級神功之下的最頂尖級武功,那一門《風神動》。
腳踏流風,腳尖只是輕點,就掠出數丈。
急奔起來的時候,衣擺和袖袍都要翻卷拉直。
只片刻時間,已是到了城主府的附近,少年道人撫平了衣服上褶皺,仍舊氣定神閑,踱步走上了旁邊茶樓,要了一壺最便宜的綠茶,并一些點心,然后就只依靠著窗邊,抬眸看著城主府。
城主府是原本最為華麗的建筑。
占地面積極大,李觀一青銅鼎鳴嘯,雙目運轉望氣之術。
于是看到了龍吟虎嘯。
李觀一嘴角微微扯了扯,見到那巨大華麗的城主府之中,足足有四尊法相,東南位置,一柄長劍森然,猶如神兵;西北角落,大片大片的云氣之中,一只巨大的摩天鷹緩緩盤旋。
另一側,則是隱隱有淡紅色氣息流轉,隱隱可見陰陽輪轉之氣息。
最中間的,是一重又一重波濤迭浪濤,洶涌渾厚。
一尾蛟龍就在這浪潮之中游動,鱗甲爪牙森然,眼底頗多戾氣。
「昆侖劍派,怒劍仙。」
「陳國北域,摩天宗宗主。」
「陰陽輪轉宗大長老,以及七十二連環寨寨主,怒鱗龍王。」
「果然,所謂的狩麟大會,就是在城主府舉辦的,所以城主才不會同意什麼調兵……」李觀一確定了自己的猜測,依靠望氣術,準確地把握到了這些江湖宗師的位置。
除此之外,似乎還有其他的強者。
有一股兵戈煞氣,隱隱然化作了白虎,應該是宇文烈留下的鐵騎,那里有一股極強烈的氣息,恐怕宇文烈在這三百鐵騎之中,藏匿了某個極強的武將。
李觀一抬了抬眉,自語:「宇文烈,那頭老虎果然是挖了個大坑,等著我往下面跳,留下的信息說是堂堂正正的邀戰,結果情報都是九真一假。」
「留下的,怕不是都是天下強軍,虎蠻騎兵里的精銳吧?」
城主府,就如同是少年人推斷的一樣,已經化作了龍潭虎穴;李觀一甚至于懷疑,城主這一子,也是宇文烈留下的,少年的眸子微垂,手指撫著杯盞,思考完善自己的計策。
喝完了一壺茶之后,才起身。
將點心都打包,直接回去,他的思路已經很明晰了。
這一夜,會很漫長。
在距離鎮北城一百里的地方,岳家軍的重甲具裝騎兵重新換上了戰馬,這幾日的休養,早已經讓他們恢復到了全盛的狀態,越千峰盤膝坐在那里,微微皺眉,看著天空。
在前面,用樹枝勾勒出了一個簡單的陣線圖。
鎮北城直接坐在了群山連綿和江河洶涌之間。
想要穿過這一片區域,若是不冒險從絕壁之中走,那就只有從狹窄的平原,而這個區域,已經是鎮北城守備機關的籠罩范圍,那三萬雄兵之中,足足有一萬的重甲。
輕騎兵,重騎兵,巨盾重步兵,鉤鐮槍騎兵,所有的兵種都在。
而三萬一線兵團之后,還有輔助備兵。
一個精銳一線戰士身后,有作為后備輔助的三人。
這些士兵平常只是輔助,半耕半戰,臨戰的時候,就會化作三線兵團,瞬間拉出十萬的軍隊,是全職業軍人和府兵,這樣會將這一座城池的給養壓力下降極大,也可以保持相當的戰爭潛力。
同樣,三百年前,陰陽家大宗師提供的十二策之一。
他曾經將陳武帝看做最好的朋友,故而最后的決裂,也最為徹底。
越千峰終于忍不住,長嘆息:「陰陽大宗師,果然是當年和陳武帝,應武帝,吐谷渾一起約定撕裂天下的同盟,他親自布下的這防線,即便是被研究了足足三百年,竟然沒有更好的選擇。」
要不然,就從那極陡峭的殘垣絕壁走。
除去了應國太師,敢于走這樣邊關的,損失基本過半。
且這里其實是設置烽火臺的,一旦被發現,后面雄城直接派兵掩上去,絕對死傷慘重。
要不然就一定會走入鎮北城絕壁關的籠罩范圍。
高數十丈之上射出的巨型機關弩,籠罩范圍極大。
越千峰覺得,自己并不是在和鎮北城的守將對峙,他垂眸,眼前是軍勢圖,眼前仿佛是那個老對手,可是正在下棋落子的,站在這鎮北城名將背后的,分明是一身青衫,神色溫和從容的陰陽家大宗師司命。
仿佛闊別三百年的對弈和搏殺!
三百年前,天下第一名士。
儒道釋墨法,陰陽縱橫兵。
司,天下之命!
三百年前,那位驚才絕艷的陰陽家大宗師司命設計的絕壁關,就這樣攔在了三百年后的天下名將面前,越千峰緘默許久,拋下了手中的樹枝,重重一拳砸出去了,旁邊大樹直接碎裂。
越千峰咬牙嘆息:「破不了啊!」
「媽的,那位大宗師留下的這城池在這里,栓一條狗上去都能混戰績混到天下名將的層次!」
「這根本就是,堂堂正正之陣,只能堂堂正正去對敵。」
「難怪連突厥大可汗,應國太師,這兩位前三級別的名將。」
「都全部嘆息放棄,這一座雄城,從位置到地利,全部都是為了把進攻的人咬碎一口鋼牙而準備的,如果想要正面攻破此城,甚至于可能要十倍的戰損比,三十萬雄師,應國都不肯做這樣的買賣。」
燕玄紀緘默,道:「是武帝時期的國力,墨家巨子,一并耗費了幾十年時間才完成的奇跡級的防御城池,你我不是擅長攻城的將領,自然難以攻破。」
「再說,這樣的雄城,往往只有內部崩潰一個可能。」
「如果是老烏龜的話,可以把這個數字拉到十二倍。」
越千峰氣得懊惱不已:「這位大宗師,未免太狠了點,這一座雄城駐扎在了這里,直接和地勢聯合。」
「可恨,可敬,還是可恨。」
「讓人惱怒。」
「若是他在我面前,我真想要拎起拳頭把他打一頓!」
旁邊有人笑道:「難道不是立刻把那位大宗師綁走,幫助我們建造城池嗎?」
越千峰笑罵一句,而后神色鄭重:
「任何想要進出的,都不得不被拉扯到正面的戰場上。」
「奔襲而來的軍隊,面對的將會是一整個完全兵種的一線軍團,以及墨家有史以來最高規格的守城器械,會讓所有的對手直接落在了疲兵的位置上。」
「聽說還布下了陰陽家的陣法,伯申,你能破了嗎?」
此次參與突圍的兵陰陽之將,司徒伯申搖頭:
「破不了。」
「我修行兵陰陽,三十年了,但是來到這里的時候,我的所有手段,勘星,觀風,引雨,地勢,好像被全部打散了,司南也全部失靈,無法辨別方向。」
「在鎮北城方圓一百里,一切兵陰陽的手段,全部無效。」
「想要從這里沖出去,至少會有兩成的損失。」
越千峰沉靜道:「是麼……那麼,果然只能依靠觀一了。」
「所有人,提起兵器,等待著他的印信,一旦得到情報,我們就沖出去,而若是沒有得到他的消息,也已經不能夠再等了,銳氣已到了極致,在這個時候,繼續等一日,銳氣就消失一分。」
越千峰從容的笑了下。
他的右手握拳,輕輕叩擊在心口。
「我會沖在最前。」
他從容地宣告,其馀的將帥們都低頭垂眸。
天下的名將,個人的魅力和勇武,都不是江湖上的武者可以比擬的,這一句我將會沖在最前,背后的戰士們便有如見到一桿大旗,會追隨他的身后。
越千峰握著兵器,看著遠處的天空。
「什麼,狩麟大會,竟然不邀請我?!」
公孫飛雪看著眼前大怒的陳承弼,這位老爺子難得在這里好好待著,聽說了來了四個宗師,就已經手癢癢了,想要上去試試手,被公孫無月勸了下來了。
而今卻知道,他們舉行了什麼狩麟大會。
這狩麟大會竟然不邀請自己。
于是老者大怒,一定要上前去找一個說法,說是找說法,其實是心里面知道了這狩麟大會怕不是要對那李小子出手,復又想到,這鎮北城實在是太過于巨大,是陳國北部的第一雄城。
這樣的地方,人多而駁雜,如同渾水。
想要找到一個有意隱藏自己身份躲避的武者,極為困難。
可是,這四個老小子說是狩麟大會。
也就是李觀一那個小子會出現在哪里?
那豈不是,老夫只要去那里,就一定能蹲守著李觀一那小子麼?
陳承弼旋即大喜,那邊公孫飛雪還說老者沒有收到邀請,萬萬不能去的,卻被不耐煩的老者一下凌空點穴,也是江湖年輕一代里面的佼佼者,公孫世家的少主,卻在此刻硬生生一動不動。
在陳承弼手里一回合都走不下去。
老者自語道:「老頭子我自不會應邀去。」
「我是硬要去!」
「小丫頭,你不乖。」
「就在這兒安安心心地睡著吧!」
陳承弼提著這小姑娘直接扔到了屋子里面,把門一鎖,大笑幾聲,覺得自己的想法極為聰明,得意洋洋,凌空而走,趁著夜色直接到了這城主府。
老者大喇喇跳了進去,遇到了看守直接一招劈空掌打昏過去。
然后安安心心的找了個有酒有肉的地方,往那里一窩。
喝酒吃肉,就等著那小子上門。
在鎮北城城主府附近的一座華麗別府之中,近日新搬來了一批貴客,原本的照影壁上,垂下來了赤色騰龍的中州皇族徽記,鎮北城并沒有給這些人有特別高級別的護衛。
天下皆知道,中州皇族現在不多的門面之一。
姬衍中就在這里。
鎮北城方面,給姬衍中安排了足夠多的護衛,卻沒有頂尖武者,姬衍中并不在意這些,他是寬厚長者,來到鎮北城這樣的天下雄關,也只是為了尋找赤霄劍的劍主。
只是赤霄劍來到鎮北城之后,仍舊是沉靜死寂。
姬衍中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劍下,嘆息道:「赤霄啊赤霄劍,已來到了鎮北城,可是你怎麼還是沒有反應呢……」這把神兵只是安靜沉睡在劍匣之中,劍身之上沒有絲毫的流光。
姬衍中嘆了口氣。
撫劍想著事情。
今日的鎮北城似是有許多事情,江湖武者們吵吵鬧鬧,老皇叔素來是不在意的,而天下的亂象,他也已見得多了,想著想著,忽然就想到了那個越千峰。
聽聞,越千峰所率,岳家軍的具裝重甲騎兵正往關外去。
從軌跡上來看,就要路過這里了。
姬衍中想到了之前,在江州城的時候,赤霄劍似乎也曾經因為越千峰而蘇醒過一次,而這一次,赤霄劍要來鎮北城,而越千峰也要來鎮北城,天下間,難道會有這樣大的巧合麼?
姬衍中不由想著,自語道:「難道說,越千峰那小家伙。」
「當真就是赤霄劍的劍主麼?」
老者緘默思索。
正在此刻,忽而察覺到有一個人出現,微微抬眸,這位老者只是抬手按住了劍匣,溫和道:「來者是客,請出來吧。」
陰影之中腳步沉靜,有少年人踱步走出來,一身藍色發白的道袍,木簪束發,似微微笑著,腰間佩戴一柄古色古香的長劍,神色從容。
姬衍中道:「李觀一?」
他認得這個孩子。
一個勇武的少年,被自己傳授了一門《赤龍勁》,薛家子弟,也是陳國最年輕的開國縣男,殺死澹臺憲明,又自關翼城遁逃,陳國的通緝犯。
但是姬衍中看著他,卻只是溫和道:「是觀一。」
「鎮北城這樣危險,你來這里做什麼?」
李觀一道:「有事來找姬前輩幫忙。」
姬衍中訝異道:「你知道我來了?」
是長風樓的情報。
少年想著,情報體系,實在是有用。
他道:「恰好知道。」
姬衍中點了點頭,看這少年模樣,寬厚長者,他本來就不喜澹臺憲明,李觀一這樣勇武,有烈氣的少年郎,最受這樣的長輩喜歡,于是溫和道:「你這樣子,這一段時日,過得辛苦吧。」
他轉過身,把桌子上一迭精致的點心端過來了,放在桌上。
又拿了一壺茶,道:「來,吃點東西吧。」
李觀一本來要說正事的。
看到這樣精巧可愛的點心,想到了瑤光。
遲疑了下,還是拿出自己隨身帶著,從茶樓打包來的點心。
展開來,把姬衍中拿過來的精致點心打包起來。
這樣讓他稍微有些不好意思,似是個貪嘴人一般,那邊姬衍中卻是溫和,道:「如何,不夠的話,我讓廚子做一些酒菜,我雖然不是伱的老師,但是也傳授過你赤龍勁,你就待在這里。」
「老夫帶你一起離開這里。」
姬衍中以為,李觀一是走投無路,來這里找他的。
李觀一道:「多謝前輩,只是晚輩來找您不是這件事情。」
姬衍中訝異:「哦?那是何事?」
李觀一取出信箋,是證明了宇文世家勾連江湖人士的情報,姬衍中看完了,老者眸子溫和,看著李觀一,道:「你需要我做什麼?」
李觀一拱手道:「薛老的印信已經到了,只是被城主扣住。」
「晚輩之后,自會去拿印信,但是城主反叛,有此印信,也需要一位足夠分量的人,才有可能讓城中兵馬調動,絞殺這些叛國之人。」
少年語氣沉靜。
夜色清朗,月光落下,李觀一思路清晰。
城主,四位江湖宗師,乃至于宇文化,都不是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