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時分,星斗漫天。
偌大的道場之中紅燈盞盞,晚風陪席。
來自青云天下的仙宗及世家門人在一片寂靜之中舉杯動筷,頭也不抬,吃的專注而認真,仿佛目空一切,身外無物。
但唯有咀嚼間隙,才會發現他們經常會下意識地抬頭,看向天書院那桌上遲來的身影,見他吃的從容不迫,表情淡然,只是眼神稍稍有些斜視,不知是否天生。
呼哧呼哧——
靈劍山的仙桌上,正在品嘗仙羹的天劍峰峰主顏泰神情微怔。
他表情雖然鎮定,但心中一直在盤算如何尋機殺掉季憂,此刻卻忽然感覺桌下有一陣微弱涼風,一陣接著一陣,連帶著桌圍也在輕晃。
如此正式場合,誰在桌下晃腳?
他抬起頭來,目光從席面之上掃過,就見所有人都是高深莫測的樣子,尤其是小鑒主,尤為冷若冰霜。
此周圍都是仙宗大人物,他也不能無禮地釋放神念,尋了一圈找不到來源,也就只好作罷。
此時的顏書亦輕輕張口,將一勺羹肴送入口中。
戌時,夜色深邃,西區漸漸有人開始停杯離
季憂也吃得差不多了,從桌上抓了一把靈葵子,隨后也起身離開。
見他起身,曹勁松、班陽舒、溫正心等人也紛紛放下碗筷,沿步行道朝他離去的方向跟去。
他們已經許久未見過季憂,心中有很多的疑問需要他解答。
此時的靈劍山小鑒主仍舊不動聲色,連眼眸也未抬起過,動筷、微酌,仿佛一切都不關她事,也不在意那走了的身影。
但沒過多久她就有點待不住了,放下筷子呆愣半晌,隨后于夜色憧憧之下起身。
丁瑤和卓婉秋見狀也從弟子席起身,隨之而去。
其實她們在季憂離開的時候就放下了筷子,準備要走了,因為她們知道自家鑒主見相公離開肯定要坐不住。
不過就在此時,一些靈州世家紛紛前來,開始遞上了拜帖,邀請顏書亦前往私宴。
陳氏仙族的陳汐也起身,想要邀請她到自己院中一敘。
問道宗親傳商希堯也在陳汐的邀請之列,見狀起身看走向顏書亦:“上次天道會我因為閉關不在,想來距上次相見已有多年,如今天色尚早,小鑒主不如隨我們一起閑聊幾句。”
世人都知道商希堯欽慕靈劍山小鑒主,多次大張旗鼓前往靈劍山,所以這一幕吸引了不少人的目
“抱歉,我今日乏了。”
顏書亦輕輕開口,朝幾位點頭致意,隨后邁步向著自己下榻的樓閣走去。
見狀,商希堯的笑容漸淡。
靈劍山這一代的執器者是個女子,想要延續血脈就必要嫁人,而且面對天劍峰,她也需要更多的助力,所以其他仙宗對此都多有圖謀。
于是商希堯在多年前就選擇了大張旗鼓,想要以謠言先將這名頭占下。
這些年他納妾數位,但正妻之位卻一直留著,可誰知嘗試多年,卻屢屢碰壁。
他暗暗皺眉,不知道對方心中所想,道心一陣雜亂,但最后還是沒有表現出來,轉身與陳汐、霍行中等人一同離去。
而隨著一道道身影消失于聚仙宴,白玉道場之中漸漸開始空蕩。
有些明日要參賽的年輕子弟就此回院,打算好好歇息,而更多的人則聚集于了日華郡的樓外樓之中。
日華郡太守請來了歌舞團與戲班,由當地世家做東,本意是為了邀請他們尋歡作樂。
但今夜發生了太多的事,以至于他們根本無心尋歡,唯有交談不停。
“看來這問道宗親傳與小鑒主之間,并沒有外人想的那么親密,我還以為他們真的有姻緣在身。”
“尋常人都是這么認為的,但實際上商希堯多次前往靈劍山都不曾見到小鑒主,兩人之間并不熟稔,而且小鑒主一向都很討厭有人想借自己插手靈劍山。”
雍州龍家家主喃喃回應后輕輕眨眼:“不過,鑒主大人終究是要嫁人的,為了靈劍山顏面又不能下嫁,真不知她到底想選哪位。”
何家長老何龍聞聲皺眉:“除了丹宗的元采薇,倒是也并未聽說她與其他親傳交好。”
“鑒主的姻親必然是足以動蕩天下的大事,我們這些人又豈能想得明白,不過,親傳之間的差距今日確定可見一斑了。”
聽到這話,樓中的幾位世家家主紛紛點頭。
雖說除天書院外,各宗都有親傳,在外人看來相差不多,但真正的執器者確實是上位氣質十足的。
就像那陳汐前去遞帖,持禮之時也要稍稍低下半個身子。
幾人說笑著,忽然就見一直在深思的郭家長老郭淮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些什么。
于是所有人都將收斂了笑容,轉頭看向了郭淮。
其實他們都知道郭淮想說什么,只是又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你們說那季憂,是不是也是來參加游仙會”
一語說罷,眾人的思緒又回到了季憂從月亮門走來,神情淡然,被天書院長老請入主桌的那一
何家長老何龍見狀搖頭:“天書院的出戰名單上并沒有他的名字,所以他應該不會參加對決。”
郭淮神色復雜地張了張嘴:“不是說他得罪了五大仙宗?莫非是謠傳不成”
“五大仙宗問山天書院一事有目共睹,自然做不了假的。”
“那他為何能如此光明正大而來,五大仙宗反而沒什么反應,還有他的坐席,為何能與殿主同桌”
話音落下,場間眾人紛紛凝住了眼眸,最后又重新陷入了與聚仙宴相同的沉默當中。
而同樣的氛圍,相似的對話,也出現在了其他人的言談之中。
一整個深夜,眾人都無法將季憂邁步出現于聚仙會的身影從腦海之中抹去。
與此同時,季憂正在天書院所下榻的樓閣東院,左搖右晃地研究著游仙會提供的靈茶。
身后,曹勁松、班陽舒、溫正心,三人凝視著他的背影,眼眸中帶著茫然與不解。
“逆徒,你這一整個春日到底去做什么了”
“去修行了,順便聽了一路小曲兒。”
曹勁松嘴角一顫:“修行到五大仙宗聯手追捕你?我還以為你去人家門口劫道收費去了!”
班陽舒也一臉古怪:“你這小曲兒莫不是聽到仙宗掌教的床上去了”
季憂聞聲轉過身:“這件事,說起來話就長了。”
“那就簡短了說。”
“我殺了五個無疆境。”
曹勁松腦子瞬間一僵,立刻按住了太陽穴:“停,你……你還是往長了說,為師年紀大了,聽不了太刺激的。”
季憂心說孽習吊事真多:“事情很復雜,你們只需要知道五大仙宗之所以如此敵視我,是因為有五位無疆境長老死在了我的手中就好了。”
話音落下,房間之中瞬間陷入了沉默,陰暗的燭火之下則是三張震驚的表情。
無疆境是上五境之中的第四個境界,已經配得上大能之名,即便對仙宗而言,無疆也屬于是寶貴的戰力。
對于曹勁松他們來說,這等人物離他們一直都很遠,甚至就連天書院的無疆境,他們尋常時候也沒有見過幾次。
他們完全想不到,季憂竟然誅殺了這種境界的大能,而且還是五個。
曹勁松帶著震驚的眼神看著他:“一家一個?”
季憂點了點頭:“整整齊齊,哪家也沒虧待。”
“你為何要殺他們?”
“為了救人,迫不得已。”
班陽舒此時捏緊了褲腿:“丹宗的人?”
季憂沉默許久后抬起頭:“的確與丹宗有關,封山也是因為此事,不過我是占理的那一方,所以五
大仙宗在公開場合也不敢拿我怎么樣。”
溫正心接話過來:“雖說如此,但五大仙宗既然敵視你,就說明此地仍有風險,你為何要來游仙會湊熱鬧?”
“七大仙宗除了丹宗之外,其余的六大仙宗都在暗中謀劃一些東西,我覺得有問題,需要親眼看看。”
“又是丹宗,又是無疆,連天書院都在內?到底出了什么事?”
“又有遺跡被開啟了……”
聽到這句話,三人的心中頓時一顫,眼睛比聽他殺了五個無疆瞪得更大。
當初岐嶺一事,曹勁松未曾參與,但班陽舒和溫正心都在,自然知曉其中兇險。
原以為鄭家老祖死后這件事就已是終結,不曾想竟然又有遺跡被打開。
而他們此刻也終于理解了季憂為何會惹上如此大禍,同時也聯想到了青云天下的種種異動。
“你們想不想知道,又一處遺跡被開啟之后發生了什么?”
聽聞此言,溫正心與班陽舒立刻擺手加搖頭。
曹勁松爆呵一聲:“逆徒住口!”
他們可殺不了無疆,命還得留著活呢。
青云天下本來就不是個信息公開的世界,有時候人要難得糊涂才能安穩,這種事他們早就已經習慣了。
其實季憂也沒想好是否要將此事對他們和盤托出,畢竟此事關系甚大,有時候知道未必比不知道要好。
所以在聽到他們拒絕之后,便也停止了展開詳情的沖動。
他們只需知道大概,心中有所防備就好了。
季憂回過神:“五大仙宗問山天書院,據說長老閣的人派人前去豐州了?”
曹勁松點了點頭:“這些老家伙也還算辦了些人事,未讓豐州百姓遭難,至于匡書生和老邱,他們是不是被靈劍山接走了?”
“對。”
“怪不得。”
季憂說完話后抬頭看了一眼窗外:“時間差不多了,我出去一趟。”
若是尋常時候,他們肯定要說,天都黑了出去做什么,五大仙宗都盯著你,你還是安分些,但此時他卻什么都沒說。
因為他清楚,靈劍山小鑒主怕不是在等他呢。
一念幾次,溫正心就忍不住想起方才在聚仙宴上目空一起的冷傲女帝,于是在送季憂出門時,忍不住留意了靈劍山小鑒主下榻的那座樓閣。
天色已經黑了,樓閣中卻沒有點燈,看樣子是要去外面幽會。
誰能想到那般冷酷的人兒,會半夜偷偷出門找相公呢。
闌珊的夜色之下,季憂飄然離開了日華仙園,隨后輾轉去了城西,來到了一座古樸的大院門前。
此處距離那座仙園極遠,周圍還有靈氣緩緩流動,看樣子應該是設了法器。
他來之前就和顏書亦傳了訊,收到的傳訊就是這個地址,想來是顏書亦預料到盯在他身上的目光會無比多,知道不便于仙園之中相見,所以特地租了個院子。
季憂伸手推門,隨后輕輕推開了院門。
寂靜的小院之中,丁瑤與卓婉秋正在等候,此時聽到開門的聲響,立刻轉頭看去。
“姑爺。”
“好久不見。”
“少爺!”
季憂剛說完話就被一個聲音所吸引,隨后便見到一個女童從門內跑出來,表情不禁驚訝:“邱茹怎么也來了?”
“她吵著說想你,鑒主也說該帶她出來見見世面,于是便一起帶出來了。”
“個子長高了啊。”
季憂看著眼前的邱茹,發現她比上次見的時候已經高出了一頭。
邱茹從口袋里捏出一顆蜜餞,隨后偷偷塞到了他的手中。
季憂揉了揉他的腦袋,看向丁瑤和卓婉秋:“匡
誠和魏蕊如何?”
“他們也都挺好的。”
“你家鑒主呢?”
“在房中,說是要等待公子進見……”
季憂瞇起眼睛,隨后邁步走到迎面的房門。
小鑒主此時正于點著燈的屋中站著,一雙柔美粉白的小巧玉足踩在窗下的竹篾上。
她來時就已經將頭上的琉璃仙冠已經取下,此時長發如瀑垂落于腰間,負手而立看向屋后的夜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此時,聽到聲響的顏書亦緩緩轉身,看向季憂,表情和聚仙宴上一樣生人勿近:“丹宗現在如何了?”
新元前夜,小鑒主想他腰疼,結果陰差陽錯地被灌滿了。
不過她向來嘴硬,不承認嚶嚶叫過相公,也不承認的給他吃過,一直威脅季憂忘掉,所以再見仍是冷傲鑒主人設。
至于季憂,還是只見過幾次的陌生男子,蕊兒妹妹情郎的好友。
不過到底是被睡了,還曾蜷在對方懷里抖得不行,哥哥相公都叫過,也被迫承認過自己是小水虎,所以顏書亦開口的時候沒敢看他的眼睛,而是清冷如謫仙地看著別處。
季憂聽后開口:“山上弟子還好,沒有傷亡,只
不過底蘊揮霍一空,姻親世家死傷慘重,短時間內很難恢復。”
“雍州天池和禹州斷魂山呢?”
“正如你傳訊給我的消息一樣,全都被打開了。”
季憂說著話,盤膝坐在茶桌前,隨后將茶水倒入杯中。
顏書亦見狀也跟著坐了下來,雪白的腳腳剛剛伸過茶桌,就被季憂攥進了掌心放在了腿上。
猶豫片刻,她沒有掙扎,眼神仍舊高傲著,仿佛那不是她的玉足。
“天池,斷魂山,大荒林,再算上岐嶺,被打開的遺跡差不多有四座?”
“不,若真的算上岐嶺,該有五座了。”
“還有一座是哪里?”
顏書亦抬起眼眸:“青州白河谷,陳氏仙族也打開了一座遺跡。”
季憂聽后瞇起眼睛:“看來在試過大荒林的道果后,其他仙宗都已經按耐不住了,不過,有件事或許是我們先前沒有想到過的。”
“什么事?
“并不是所有遺跡都有道果,或者說并不是所有遺跡的道果數量都是一樣的,問道宗手里的那座遺跡,比山海閣打開的那座,應該相差甚遠。”
他從雍州天池離開之后就去了禹州的斷魂山,
在問道宗的嚴密看守之下的觀察了數日,發現進出的人越來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