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婚(重生)

36、第 36 章

程家眾人被她嚇了一跳,都圍了過來。

“安安,你沒事吧”

程亦安緩緩吸了一口氣,回過神來,情緒低落道,

“我沒事……”

大家看著她委屈的模樣,就知道她是舍不得程明顯。

老祖宗心疼地將她摟入懷里,仆婦忙彎下腰看她衣裳是否淋濕,見無礙,便立即蹲下來將茶盞給收拾了。

程明昱眸色翻滾看著女兒沒有說話。

程亦喬倒是感同身受,也跟著紅了眼眶,最后忍不住朝程明昱抱怨,

“爹爹就不去了唄,朝廷沒了您又不是不成。”

程明昱嗔了女兒一眼,低聲道,“這是國策,不是兒戲。”

程亦安聽到這里,心頭又添了一層焦慮。

正因為這是國策,她才不得不慎重,這不是等閑能攔得住的。

得想個萬全之策才行。

不過因著這一變故,席間用膳的氛圍就不怎么好了。

程亦安始終不說話,程明顯看著她也難受,好不容易認回的女兒,剛對他有一絲親情有一絲依賴,他就要走,委實叫孩子接受不了。

膳后老祖宗看他們父女倆,一個悶聲不吭,一個滿目擔憂,便催著程亦安道,

“跟你爹爹說一會兒話”

程明顯也有此意。

程亦安卻跟使性兒的孩子似的,虎著臉搖頭,“夫君說好來接我,想必快到了。”

程亦安猜到程明顯要安撫她,但她現在還沒想到法子應對,不宜露出端倪。

盧氏見氣氛低迷,便想著岔開話茬,問程亦安道,“聽聞安安近來學家了府上家務可還繁忙周旋的開嗎”

程亦安眼眶的紅色未褪,心不在焉答了她一句,“還好,兩位妯娌幫襯我,都很妥當。”

盧氏笑著道,“我這段時日出去,遇著人沒有不夸你的,都說你很能干,年紀輕輕將陸府治得跟鐵桶似的,說是不愧是爹爹的女兒。”

程明昱卻是心疼道,“安安,不必將擔子全往身上攬,你還小,即便做錯了,也是情有可原。”他怕女兒過于勞神勞力,虧了身子。

程亦安訥訥應了一聲。

還是沒有跟程明顯多說的打算。

程明顯頭疼。

不多時外頭仆婦來,說是姑爺的馬車到了外頭巷子,程亦安不等陸生來接人,便起身告辭,

“祖母,父親,安安先告退了,至于回府短住的事,等我問過姑爺的意思……”

老祖宗見她臉色始終不好,也不挽留,“你去吧...”她示意程亦喬去送。

姐妹倆一道往外走。

看著她們離開,老祖宗將人往外頭使,與程明顯一道立在窗欞目送程亦安。

想起方才的情形,老祖宗心頭發愁。

程明顯還沒出發呢,程亦安這里便失手摔了茶盞,兆頭不好。

老祖宗憂心忡忡問,“你非去不可嗎”

程明昱神色不動,“母親也學了兩個孩子說糊涂話了,這事除了我,誰還去得了”

老祖宗不說話,沉默片刻,還是忍不住道,“你沒瞧見蘋蘋,她都惱了。”

程明昱哪里沒看出來,程亦安話都不愿意跟他說。

定是氣他剛認了她就棄她離去。

孩子還是太乖巧了些,連使性子也這般文文靜靜,看著心疼。

程明昱道,“母親想法子將她接回來,我來安撫。”

陸栩生這廂剛下馬車,準備進去給長輩請安,便瞧見程亦安面色凝重跨出門檻,程亦安朝他使了個眼色,讓他上車,陸生看了一眼門檻內,程亦喬朝他頷首打個招呼,沒有讓他進去的意思,便不作二想,朝程亦喬供了拱袖,算是招呼過,便

轉身攜程亦安上車。

程亦安等著他上來,立即拉住他胳膊低聲問,

“我爹爹要去江南”

陸栩生聞言心念一動,先是掀開車簾,將隨行使開一些,這才回眸深深看她一眼,在她身側坐下,“沒錯,我正要回來與你說這事。”

程亦安毫不猶豫道,“不能讓我爹爹去。”

陸棚生愣了一下,問道,“為什么”

程亦安便將自己的顧慮一說,“我擔心爹爹會在江南出事。”

陸栩生還沒想到這一層,“我只知你爹爹后來著病,并不知與江南有關。”

前世程明顯是南巡回來一年后去世的,陸生當時也不在京城,與程亦安和離后,他心里并不好受,又與表妹處不下去,一年大半時候都在邊關,對程家的事不甚了解。

他以為程明顯是尋常病逝,原打算提醒程亦安請個大夫給程明顯看診,提前預防,孰知根源在江南之行。

“你爹爹過世后,崔家王家群擁而起,有意取程家而代之,朝中也沒了主心骨,我在邊關常覺軍糧不繼,后方不穩,遺憾你爹爹過早離世。如今瞧來,確實不能讓你爹爹南行。”

程亦安這個時候萬分慶幸陸栩生與她一道重生,否則牽扯安國大政,豈是她一弱女子能扭轉得了的,“你有法子嗎”

陸栩生沉吟道,“很難,你知道為何要選你爹爹南下嗎”

“自從先帝金山堡一戰折隕,大晉國勢漸衰,各地豪強并起,吞并土地,隱匿人口,朝中入不敷出,國庫始終不大充盈,而江南是賦稅重地,一旦將這里土地人口清丈出來,將大大增加朝廷的賦稅,緩解朝政壓力,所以江南之行,朝廷必行。

“此行,既要與江南豪族作斗爭,又要安撫他們,不叫他們起動亂,非德高望重,手腕老道者不可,你爹爹是不二人選。”

只有程明顯有這個名望與手段,推行國策。

“不過...”陸栩生想起前世程明顯南巡的成效,又微一搖頭,“正因為你爹爹是世族之首,他有這個能耐震懾住江南豪族,但也因為他身份所限,決定著清查賦稅并不徹底。”

本質而言,程家也是一豪強,且是豪強之首。

說白了,程明昱此行是朝廷與江南豪族達成的妥協。

而皇帝要的是就是一個平衡,既要豪族妥協,又不能起動亂。

所以程明顯非去不可。

但在陸栩生這里,還有更好的人選。

“不如,我去吧。”

程亦安看著他云淡風輕的面孔,震驚了,“也不行,萬一有危險呢。”

程亦安也盼著國泰民安,但不能以犧牲陸栩生和父親為代價。

她沒那么無私沒有那么偉大。

朝廷總有能人,歷史車輪總能往前推進,而她只有一個爹爹,只有一個陸栩生。

陸栩生笑道,“我與你爹爹不同,你爹爹呢,以天下為己任,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不惜命,我不同,我女兒兒子還沒出生呢,我豈能死你放心我不會有事。”

程亦安不答應,“我爹爹尚且因程家之故,能鎮得住那些豪強,你雖有名望,卻在江南毫無根基,你去更難。”

陸栩生滿臉慷慨之狀,“可是我去,才能真正扭轉大晉江南局勢。安安..”他握著程亦安冰冷的手腕,“此等蓋世之功,我豈能舍與旁人”

重生一次,他豈能什么都不做,成日窩在這錦繡堆里貪圖享樂

是男人,就有抱負,何況他素來經天緯地,不是等閑人。

程亦安恁著臉甩開他道,“行啊,那你去之前給我一份和離書,省得你出了事,我心里難受。”

陸栩生氣笑了,“行,我再想一想法子。”

心里卻拿定主意,取岳父代之。

想要說服朝廷換人,并不容易,畢竟這是與滿朝文武和皇帝為對。

回到陸府,夫妻倆各懷心事,一夜轉輾反側,至子時程亦安方沉沉睡過去,只是她睡不踏實,陸栩生卻精力旺盛得很。

都這個節骨眼了,他還有心思做那種事,又是凌晨將程亦安給弄醒了。

陸栩生也沒法子,誰叫這具身子正是血氣方剛之時,挨著她就忍不了。

“萬一,陛下真允我南下,你這會兒懷了身子不是很好”

程亦安被他催得話都說不囫圇,“我不給你生孩子……”

粉拳直往他前胸后背招呼。

陸栩生卻氣定神閑道,“你身子可比你這張嘴實誠多了...“

聽著那潺潺的動靜,程亦安捂著臉泄了氣。

事后程亦安偎在被褥里,看著陸栩生穿戴,忽然想起一事,問他,

“對了,前世我爹爹出事后,長公主殿下是何反應“

陸栩生一頓,這才絞盡腦汁回憶前世,扭頭道,“長公主殿下幾乎失控,得知你爹爹是南巡積勞成疾,責怪當年舉薦你爹爹南巡的官員,親自執刀殺去人家府上,不少官員都遭了殃,不是為躲避長公主而狼狽不堪,便是不小心被砍傷了,也有人

因此喪命,殿下自個兒最后也瘋了。”

陸栩生回想前世程明顯故去后,皇帝看到他回京時,當著他的面扼腕痛惜,嘆道,

“程公這一去,國失一柱。”

當年程明顯十七歲出使北齊,挽大廈之將傾,坊間便有人給他斷命,道他有克妻之命,為何會克妻,因為他這個人命格太貴,與大晉國運相牽連,等閑女人壓不住,果不其然,程明顯死后,不僅程家走下坡路,大晉國勢也漸衰。

陸栩生見程亦安面無血色,寬她的心,“你放心,這樁事我會處理好。”

男人露出堅毅的側臉,沖她安撫一眼,便撩帳離開了。

程亦安聽了他這話,心里驀地安定下來。

陸栩生就是這么一個能讓人安心的男人。

昨日廷議雖然定了程明顯,因著出行還早,詔書還未下來,陸栩生趁著機會,立即安排人在朝中彈劾程明顯,甚至于這一日當庭否決昨日的提議,

“陛下,臣以為程大人去江南不大合適。”

滿朝文武聽了這話,差點翻白眼,

“陸栩生,你岳丈是怎么得罪了你,你處處與他為對”

“他嫁個女兒給你,還招惹了你你不是今日彈劾他,就是明日擠兌他,攤上你這個女婿,也是程公倒了霉。”

別說素來崇敬程明顯的朝官,這回就是禮部尚書孔云杰都忍不住開口斥罵陸棚生,責他無事生非。

“你倒是說說,滿朝還有誰比程明顯更合適”

孔云杰雖然不喜歡程明顯,卻不能否認他的能耐,下江南平豪強,非程明顯不可。

皇帝原還想罵陸棚生,見大家伙都在罵,反而放心了,他沒搭理陸栩生,卻是有說有笑問程明顯,

“程公,依朕看,程公是不是哪兒委屈這個女婿了,實在不行,程公私下邀他去府上一趟,好好安撫吧。”

程明顯心里也覺得納罕,昨日蘋蘋哭著回去,難不成就唆使陸栩生來朝廷鬧事

陸栩生可從來不是將朝政視為兒戲之人,更不可能為了顧念蘋蘋的情緒,就一道使性子。

他深深看著陸栩生,無奈道,“栩生,你若有異議,私下同我來說。”

陸栩生也與程亦安一般,不理會他,而是朝皇帝拱袖,

“陛下,臣以為,臣比程大人更合適南巡。

大殿內頓時一靜,眼刀子紛紛朝他扔來。

合著這是跟岳父搶功勛呢。

“你胡鬧!”太子忍不住站出來,端著兄長的架子責備他道,

“慎之,江南豪強并立,吞并人口與土地,長此以往,朝廷將成無米之炊,程公前往,既能替朝廷收納賦稅,也能安撫群強,這事但凡還有另外一個人選,陛下也不會將朝臣之首遣離朝廷呀。”

“我知你最是精忠報國,一心為朝廷效力,可也得分個好歹,孤說句不聽的話,慎之在江南毫無根基,那些豪強別說服你,怕是你去,連理都無人理你。”

陸栩生的功勛在北境,北境將他奉若神明,那江南富貴窩里的大族可不大把陸栩生放在眼里。

“此外,”太子說出朝中遣程明顯去的另外一個重要緣故,

“有兩江總督為奧援,程公此行必定是群魔俯首。”

兩江總督是程明顯的妹婿,能不給程明顯掠陣

陸栩生笑道,“殿下越說,越激起臣的勝負心,如此,臣還非得去會一會這些豪強不可,看看是陸某的刀槍強,還是他們的骨頭硬!”

說完陸栩生又沖皇帝躬身,

“陛下,臣有密奏。”

“朕不跟你說。”皇帝一甩袖,挪著屁股側過身去,他了解陸栩生的脾性,當年陸昶在北境被南康王圍困,朝中無人敢戰時,陸棚生也是來到御書房秘奏,耗盡口舌說服他答應他北上。

顯然陸栩生打算故技重施。

上回那是他父親,皇帝能理解,可南巡關乎國策,皇帝賭不起,一旦江南亂了,大晉必亡。

陸栩生也不急,徐徐笑道,

“那程大人南巡這張折子,臣可不簽字。”

高祖皇帝創立大晉不久,中書省左丞相作亂,高祖極有魄力廢丞相設八座,何為八座,便是朝中權勢最顯赫的八人同在中書房議事,凡遇邦//國大政必須八座同議簽字畫押方準行,這是為了杜絕丞相一人獨攬大權,以權謀私,攪亂朝綱。

陸栩生身為邊關主帥當然是八座之一,恰恰南巡丈田地是明年大晉第一要務,列為諸務之首,必須八座齊心方可推行。

陸栩生這一撂挑子,影響國策推行。

百官氣得吹鼻子瞪眼。

一旁這種情形,倒也不是沒法子,皇帝可以徑直下中旨,乾綱獨斷。

所謂中旨便是不經八座直接將詔書下去各衙門的特旨,信服力自然有所欠缺,但今日這栩生明顯找茬,朝臣還是很擁護皇帝行中旨。

皇帝當然想到這一層,但陸生畢竟是他“親”兒子,不忍這般下他臉面。

“陸栩生,你非要氣死朕!”皇帝拂袖離去。

陸生一哂,立即跟了過去。

寧王也尾隨其后。

皇帝踏進御書房,聽見身后的腳步聲,便知是陸栩生,扭頭劈頭蓋臉對著他一頓喝罵,

“你什么年紀了,今年也二十一了,還跟朕在朝中使性子呢這是你使性子的事嗎”

陸栩生搭著手任由皇帝出了一會兒氣,笑道,“陛下,您何時見臣在朝務上使過性子”

皇帝立即噤聲。

還真沒有過。

他老人家默了片刻,繞去御案后,氣呼呼坐下,指著陸栩生鼻子道,

“你說,你今個兒不說出個所以然,朕顧不得你新婚,將你使去邊關。”

寧王跟進來了,連忙殷勤給皇帝斟了茶,也示意小內使給陸栩生端來錦機,兩兄弟在皇帝御案前坐下了。

寧王也責備陸栩生,“慎之今日過于冒進了。”

陸栩生卻是神色鄭重道,

“陛下,程明顯這一去,著實能解國庫空虛之難,卻不能從根本扭轉江南局勢,陛下,此事只有臣去,方能畢其功于一役。”

皇帝捏著一沓折子扔在他身上,怒道,“你以為朕沒盤算朕心里明明白白著呢,可朕現在要的是國泰民安,眼下太子爭鋒在即,朕不允許出半點亂子。”

說白了,穩定大于一切。

陸栩生也不指望一下子說服皇帝,他今日的目的是攔住皇帝下詔書,只要皇帝還沒下詔書,人選就沒定下來。

“陛下,您先別急,臣擇日給您上一份奏章,詳陳臣的計劃,您若覺得可行,用臣,不行,您再讓程大人去也無妨嘛。”

皇帝狐疑地看著陸栩生,總覺得他此舉透著古怪,卻又說不出哪里古怪。

“慎之,你給朕交個底,你到底想做什么”

陸栩生也不打馬虎眼了,嘆道,“陛下,您想一想,首倡程明昱南下的是何人”

皇帝心咯噔一下,與寧王交換了個眼色。

寧王尋思道,“翰林院侍讀學士李勝。”

李勝是太子黨。

而皇帝之所以沒往黨爭想,是因為這件事從一開始,有且只有一個人選,那就是程明顯,這是兩黨有史以來第一次毫無爭議的決策。

但陸栩生特意提出來,皇帝不由深思,“你是懷疑太后在暗中做局”

陸栩生道,“不得不防。”

皇帝沉默地看著他,片刻又道,

“你去難道就不壞事”

陸栩生道,“陛下,程明顯并沒有幫著您對付太子的打算,與其把這功勛給他,還不如給我,您想一想,臣替您收服了江南,那太子黨還有希望嗎”

皇帝拿著朱筆敲了敲他腦門,“你以為朕不想你到底太年輕了,朕怕你去,是激怒豪強。”

程明顯去是萬無一失,陸栩生則是刀尖飲血,成了一勞永逸,輸了一敗涂地,皇帝賭不起,他沒松口,只讓陸棚生回去,說是再思量思量。

夜里陸栩生回府,程亦安就迫不及待問,

“說服陛下了嗎”

陸栩生見她眼眶都熬紅了,顯然沒睡好,寬慰道,

“別急,我今日已逼得陛下將詔書擱置,還有時間,我必說服陛下換人。”

程亦安也知道這件事要更改,沒那么容易,怕陸棚生真的自己頂上去,她打算尋長公主幫忙。

翌日天亮候著陸生出了門,程亦安立即換了衣裳,匆匆吃了幾口早膳,悄悄帶著如蘭招呼上裘青等三個護衛,徑直往長公主府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