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
屋門外,黎玉英發出痛苦至極的嗚咽聲。
似乎因為哥哥最后的遺言,她不想再繼續哭泣,卻如何都抑制不住,以致于淚水滾滾而落,整個人痛苦得幾近干嘔。
海玥沒有勸慰,只是輕輕扶住她。
想到安南王子遇害案與血圖騰之謎,以這樣的結果宣告結束,他的心中都不免有些百感交集,對于至親逝去的黎玉英來說,任何言語都是枉然,更不可能做到感同身受。
“黎正使……黎正使他……”
而吳麟在閔子雍和項昂的護衛下,聞聲也趕了過來,面露驚愕。
剛剛不是沒有致命傷,怎的突然就……
很快吳麟似乎意識到了什么,調整情緒,同樣露出濃濃的悲痛之色,作揖一拜:“若無黎正使,老夫豈能從那群窮兇極惡的賊人手中活命,此乃大恩,當受老夫一拜!”
海玥側身讓到一旁,黎玉英則好似如夢初醒般,終于停止了泣聲,以家屬的身份還禮,顫聲道:“王兄與巡按,皆是受莫賊所害,理應援手……”
“郡主節哀!貴國使團如今需要你!”
吳麟稍作寬慰,又看向海玥:“多謝海小相公義助,救老夫脫得囹圄!”
海玥道:“安南刺客禍亂瓊州,擾我鄉土太平,救人亦是救己,此乃分內之事,吳巡按不必言謝。”
吳麟目露異色:“雛鳳清于老鳳聲,海小相公日后必成大器啊!”
說罷,這位再來到屋子前,對著里面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當背對著兩人后,神情已是十分復雜。
“郡主,我們先將黎正使的遺體,安置好吧!”
另一邊,海玥扶起黎玉英,輕聲道。
黎玉英木然地點了點頭:“好……”
等到一塊白布蓋住了黎維寧的尸體,就地取材,送入棺木,籠罩在瓊州府頭頂上許久的烏云,終于徹底消散。
“我欠你兩次!哥哥的案子!族人的案子!”
那燕來到海玥面前,正色開口。
此役他的箭矢殺死了最多的賊子,包括幾個體露紋身,疑似黎族出身之人,顯然安南殺手團藏于據點,也有當地人掩護,而符南蛇的圖騰十之八九是這些人提供。
對待這等絲毫不顧及族人的賊子,那燕痛下殺手,此時大功告成,他遞過來兩根翎羽特別的短箭:“日后若有用得著,持此物來黎部,便是刀山火海,我等亦來相助!走了!”
瀟灑地揮了揮手,這位黎人少年帶著同族的兄弟,眨眼間走了個一干二凈。
海玥沒有輕視對方的承諾,將短箭鄭重收好,掃了眼不遠處被簇擁起來的吳麟,緩步走出永安堂,抬頭看了看晴朗的天空,露出一抹輕松,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人流之中。
……
“終于清靜了些!”
送走了府衙上下關切的人群,尤其是突然出現的知府顧山介,吳麟手扶額頭,難掩疲憊地坐下。
他其實也就被關了兩天,又沒有受到嚴刑拷打,但度日如年,一下子老了好幾歲。
而噗通一聲,三個人已然在面前跪下。
書童孫彬哭得泣不成聲,力士項昂滿臉懊惱:“俺護衛不力,致使老爺落入賊人之手,請老爺責罰!”
“起來!”
吳麟伸了伸手,卻發現沒有力氣,唯有苦笑道:“此次是老夫思慮不周,一意孤行,與你們何干?”
閔子雍發現了這位已經筋疲力盡,倒也主動起身,又將孫彬和項昂拉了起來,吩咐他們去準備洗漱之物。
待得屋內只有兩人,閔子雍這才將此前發生的一切,講述一遍。
吳麟細細聆聽,末了感嘆:“原本看案卷,老夫還不信一個十七歲的少年郎,能破得了使團之案,未想到此子僅憑些許蛛絲馬跡,便能抽絲剝繭,明察秋毫,實在了不得!倒是老夫,此番栽了個大跟頭!”
閔子雍抿了抿嘴,一時間也不知該怎么勸說。
這次東翁雖然活著回來,但后續的麻煩確實有不少。
比如廣東地方官員,肯定趁機看笑話,指不定還要落井下石,備好奏本彈劾。
畢竟此前因為推行度田清丈的國策,上下阻力重重,已然鬧得頗不愉快……
吳麟看出了這位師爺的憂慮,對此倒是有了應對之法,淡淡地道:“安南正使黎維寧,舍了性命護老夫,為報答此恩,老夫也要護使節團周全,讓那位芳蓮郡主一路北上,覲見陛下!”
既然黎維寧已死,那某些疑慮就得拋開,對外必須揚言,之前的那場劫數,是自己這位廣東巡按御史,與安南使節同生共死,共抗外藩叛賊,最后九死一生,逃得生天。
安南十五年不朝貢,陛下本就不悅,如今使團至瓊州,攪得風起云涌,一旦傳入京師,對禮儀規制最為重視,也渴望外藩朝拜的陛下,肯定會感興趣!
福兮禍兮,猶未可知!
閔子雍目光一動,隱隱有了醒悟,安下心來:“東翁英明!”
“亡羊補牢罷了……”
吳麟擺了擺手,話題重新回到海玥身上:“這位海氏子出身如何?”
閔子雍道:“出自已故繡衣御史海公澄的瓊山海氏,其家門風清正,庭訓嚴謹。”
吳麟眼睛微微瞇了瞇,又問道:“可有功名?”
閔子雍都打聽清楚了:“剛過縣試,高中案首。”
“這等年紀,倒是不易!”
吳麟有些詫異。
實際上,若不是海玥年紀輕輕,區區一個縣案首,并不值得在意。
他是二甲進士出身,吳氏更有一門三進士,雖比不得楊春、楊廷和、楊慎那一門譽滿天下,也是了不得的書香門第。
而瓊山雖然出過丘濬那樣的大儒,但整體進學環境是落后的,縣考案首有時候連舉人都中不了,更別提進士,可話又說回來了,十七歲的縣案首,還是頗有前途的。
“海十三郎乃良才美玉,只可惜出身瓊山這等偏遠之地,不得名師教導……”
閔子雍眼珠轉了轉,趁機提議:“東翁何不舉薦此子入國子監?”
吳麟撫了撫眉頭:“唔!老夫亦有此意!”
國子監有四種入學方式。
一是貢生,二是舉薦,三是蔭生,四是捐納。
如果是江南大縣,縣案首便可以貢生的身份,前往國子監進學,但瓊山不行,所幸吳麟身為巡按御史,是有資格舉薦的。
吳麟自忖絕非忘恩負義之輩,此番若非對方識破真相,又找到安南刺客老巢,他也許就死在那里了,救命之恩不能不報。
但海氏出身地方大族,而他下到廣東來是度田的,和地方大族扯上關系,恐有負陛下所托,又不好隨意報答。
現階段而言,舉薦這位有科舉之志的少年去國子監進學,無疑是合適的法子。
關鍵在于,他早年與當今的國子監祭酒,在鈐山就有一段交情。
想到這里,吳麟撫須一笑,覺得甚是妥當:“取紙筆來!老夫要給嚴祭酒書信一封,以薦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