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江南老

第三十一章 一霎慈悲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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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一霎慈悲意(1)

她想等沈策來再睡,開著電視,在屏幕的光里,暈的厲害。

泡了杯蓮花茶,想夜里潤喉。

她趴到枕頭上勉強看著電視節目,學粵語。手邊,玻璃杯的里的蓮花在熱水中,緩緩綻放,由干枯的白,潤入水,仿佛死而復生。

蓮花上下有幾粒沉浮的枸杞,也恢復了最鮮活的紅。

火把的光晃到眼上,泥土不停往身上埋。她喉嚨嘶啞,在坑底哭得很大聲,四周父族的親戚們揮銅鏟,鏟起一蓬蓬土,往坑里丟。她被土里混雜的石頭砸中頭,血流下來,糊了滿臉。在血光里,哥哥的身影闖進人群,像要生撕了這些人。大家紛紛拉著勸著,說你是男丁,是你父親留下的希望,妹妹埋就埋了。

父族的親戚騙哥哥離開,把染了疫病的她帶走,想埋到野外。

奄奄一息時,他拼了性命,傷了族人,把人趕得轟然而散。他沒銅鏟,用匕首,用手,一點點把她從土里挖出來。一邊挖一邊親她滿是血的額頭說昭昭不怕,哥哥在。那些人心狠,埋一層用銅鏟拍一層,土掩得瓷實。平時極愛哭的她反倒是不哭了,手剛能活動,攀上他的脖子,小聲說哥我哭累了你才來,我不怕,哥你挖慢點手都破了。

趁夜,兄妹倆離開臨海郡。她高燒不退,時睡時醒。他怕到人多的地方,她會傳染無辜的人,背幼年的她往山最深處走。如果她命大痊愈,就去柴桑投靠母族,如果命薄死了,兄妹倆繼續走,一起往黃泉路上走。

深夜,沈策結束和團隊的電話會議,來陪她。

見她面色奇紅,在棉被里痛苦翻身,心中一悸,摸她的手,燙得驚人。正要去找退燒藥,被她抓到手:“哥……我想回臨海。”

他像被人攥住心臟,無法動。

“山里冷。”

他握住昭昭的手,像握兒時她的手,掌控不了自己的情緒,攥得極緊,唯恐一撒手她就不見了:“回不去了……他們不讓我們回去。”

她像幼年人,往他懷里靠:“是不是叔叔要給你娶嫂嫂,嫌我麻煩,才想埋了我……哥你有了嫂嫂,會不要我嗎?”

“不會……哥哥只要你。”

她笑了,笑完,暗暗犯愁:“我們要去哪?”

電視屏幕里畫面跳轉著。

杯里死而復生的蓮花,在冰冷的水里靜靜舒展開每一寸的花瓣脈絡,像在旁觀千年前兄妹在深林,依偎取暖的一段對話……

沈策的手胡亂伸出,要拿杯子。玻璃杯被他一撥,砰然墜到地板上,在靜謐的空間里,發出震人的碎裂聲。

他被驚醒,背脊已經有了冷汗。

上一世昭昭幼時染過瘟疫,那年,一戶十人能死六七。他帶她逃離父族,兄妹倆在山里,幾生幾死,命大熬過一劫。

昭昭竟然開始想起來了。

他強行冷靜,以食指探她的鼻息,極弱。

他的手在發抖,從她早被高燒汗濕的頭發中,慢慢撫過。腦海中掠過了各種片段,到柴桑之后,昭昭經歷過的全部磨難一一閃過,還有最后的劇毒噬身……

這一夜,昭昭高燒未退,屢屢說和過去相關的胡話。

沈策在她身邊靜坐了一宿。

天亮前,他抱昭昭離開,帶到自己在澳門的公寓,把母親那邊照顧自己數年的兩個護士叫來,囑咐在房里寸步不離守著她。

安頓好她,沈策回到沈家。

藏品樓地下一層,有個小佛堂。沈策進到佛堂里,堂兄正在念經,見他來,頗為驚訝。

兩人交流片刻,驅車離開沈宅。到港口,沈策和堂兄一起前往大嶼山,找堂兄的師父。當初是這位高僧給的建議,給了沈策一線生機,所以沈策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他。

到大嶼山時,天大亮。

不少善信們已經來聽經燒香,他們進了禪寺,沈正囑他等在大雄寶殿外,自己去找師父。那位高僧是內地一個寺廟的主持,因為和大嶼山有些淵源,每年新春都會來住兩月。

在遙遠的低沉誦經聲中,老僧隨堂兄而來。

沈正已經將事情大概講給師父。老僧多年未見沈策,此刻重逢,難免感慨,輕嘆了一句我佛慈悲:“施主別來無恙。”

“托大師的福。”沈策說。

當初在普陀的老僧,也就是這位高僧的師兄,曾為沈策做了一場法事,消災祈福。他們三人商定下,由沈正陪著師父,為昭昭誦經一場,祈愿她前塵盡消。老僧叮囑沈策,讓他盡量用幼時的方法,度自己的妹妹。

這提醒沈策,還有那把刀。

從大嶼山歸來的游艇上,沈策看海浪出神。

“讓她忘掉,你會難過嗎?”沈正一個遲早要出家的人,自然不會對外人泄露半句。此刻見堂弟的神態,再設身處地從堂弟角度想一想,深感唏噓。

他看自己堂兄:“這樣就好。愛不能深,情深不壽。”

沈策自來懂得:人活著,最不該追求十全十美。過去的他,為了能平衡這一點,會有意讓一些戰事留有瑕疵,讓朝臣去詬病,讓人說他“雖是將才,但德行欠缺”。如此才讓一個少年得到皇室最初的信任,得到壯大的機會。如果他是一個完美的將才,皇帝一開始就忌憚,根本不會讓他掌握大權。可惜最后兵權過于集中,不是他想散,就能散的了。

曾經的結局,也讓他時刻警醒自己:要有輸處、有缺憾,要不完美。

回到澳門后,沈策把沈正送回沈家,對父親說,昭昭臨時有事,先飛了內地,他實驗室也有事要走,會盡量趕在初五回來,實在不行,就推后過繼。

他臨走前,獨自進了藏品樓。

在展廳的玻璃柜前,看著那一對刀劍。

當玻璃柜被打開,他的手觸上刀柄的一剎,刀鋒拔鞘的尖嘯聲,貫穿他的記憶。那把刀似在顫抖,直到他握住刀柄。

血流到手背的溫熱,還有刀刺入骨肉的手感,在他身體里復蘇著。

沈策打開準備好的布,裹住刀,重新鎖上了玻璃柜。

回到公寓,兩個護士在走廊里輕聲閑聊。

他從玄關到走廊,護士的低語停下,告訴他,醫生來了:“情況不太好,醫生說是無法檢測出來的病毒感染。”無法檢測,不知病因,和過去的沈策一模一樣。

他進到臥室,這里是他養病多年的房間,儀器齊備。

昭昭蒼白著臉,雙眸閉合,躺在床上,睡得極痛苦。他和醫生短暫交流后,醫生離開房間,他把被布包裹的刀,放在了昭昭枕邊。

布散開,鎏金虎頭朝著她。

當初在普陀,也是這把刀守住了他的命。

本來老僧的住處不能有這種見血光的殺器,但沈策父親拿出它,老僧連嘆數句,白虎屬金,這虎頭鎏金的巧妙。不等沈翰中開口,老僧已猜出刀屬于一位名將。

“白虎是義獸,留下來吧。”老僧讓這刀守住了幼年的沈策。

而今天,他讓刀守著她。

接下來的時間,除了吃飯,他都在屋里陪著她。

第三天,沈策靠在床邊,手搭在她的頭頂,繞著她的幾根頭發,閉眼休息。突然,手指下的發牽動了。

“昭昭?”他俯身。

她微蹙眉,將頭偏了偏,似乎是頭發被壓到的不悅。

“還想睡?”

她輕“嗯”了聲,再一次將頭挪動,終于帶著不滿的情緒,微張唇,想抗議什么。沒力氣,強撐著從平躺到面朝沈策,手自然地往他身上走。

沈策在劫后余生的心情里,想笑。還真沒法判斷,這是過去的她,還是現在的。

她額前的發絲,從他下巴摩擦過,將眼皮撐開,眼前是沈策的襯衫,解開了紐扣,將敞未敞:“你……干什么穿著衣服上床?”

她不喜歡他穿衣服睡覺,所以沈策上她的床歷來要脫光。

窗簾雖是拉攏,還是能看出是白天,她困惑著,他怎么還不走。說天亮前走,又在騙人,不過媽媽不在,沒人會來找她,天剛亮吧,抱一會兒也好。

沈策手指從她的發里擦過,低頭,看她半睜未睜的眼。說不遺憾,也不可能,當昭昭握他的手說山里冷,想回家,像越過他的手,抓住了他的心臟。

昭昭也會記得他,哪怕只有幾句話。

他像是往萬丈深谷丟下一塊石頭的人,等了數年,終于有了隱隱的回音……那一晚的震動,足夠他回憶到老。

房間靜了會兒。

她輕拽他,沈策順她的意,側躺過來,摟她到身前。

她半夢半醒,尚未覺出這是陌生的房間。

“吃點東西再睡。”他摟她的腰,輕拍了拍。

懷里人疑惑著問:“你是……不新鮮了嗎?”她糾結他為什么不脫衣服上床,思來想去,不得解,蔓延到了,“對我沒興趣了?”

他開始解襯衫,解腰帶。

順便用短信告知助理,讓門外的護士和醫生不要進來。否則在病床上,女病人剛蘇醒,陪床的男人就脫光了陪睡……哪怕在自己的公寓,也過分了,雖然這個男人并不想做什么,是被迫的。這些醫生護士都和他相熟,在熟人面前更要給自己留點顏面。

她見他脫衣服的間歇,還能發短信,抿抿唇,更是猜疑:“有什么人比我還重要嗎?”

值得此時發消息?

“就算有,你好歹回避一下再發。明知道我小心眼。”

沈策盯著她。

“是女的嗎?”她想想,又問,“多大……”

他突然一把拽開她的衣服,翻身壓上去,順手把她背后、枕邊的刀放到地板上。

昭昭聽到金屬碰撞地板的動靜,困惑時,她身子一震,被他捂住了嘴,擋住她喉嚨口溢出來的低吟。她登時醒了,拽他沒脫掉的襯衫,不受控的一聲,再次被他手捂住。

男人的手掌蓋住了全部的旖旎輾轉,從話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