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祭

第六章 阿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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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元瑤的問題得不到答案。

霍七公子的死亡時間還可以了解到確切日期。可丹霞觀老道士僻處山間,道觀香火又稀少,時間又如此久遠,老道士身邊啥時候出現的道童壓根就沒人能說得分明。

別說明確時間了,就連到底是不是殘疾也沒人說得清。

誰會記得十年前的無關緊要的人呢……

不過陸行舟夏州口音、手頭有丹霞觀地契、還能煉丹,他多半就是當初那個道童。如果他同時還是霍七公子,那就連霍家兇案都差不多可以宣告破案了,盛元瑤幾乎可以腦補出一幕完整的恩怨情仇。

遺憾的是,道童和霍七公子之間找不到明確關聯,破案不能憑臆測。

年齡上,陸行舟和霍七公子也有些差異,霍七公子如果活著,今年該是十八,陸行舟十九了——他能去換地契,身份路引都是很正規的,當然也不能排除作假,可這很難取證。關鍵的是,盛元瑤認識霍家許多人,陸行舟和他們長得并不像。

盛元瑤調查問詢折騰了好幾天,進展僅此而已。

總之從面上的證據看,陸行舟確實和霍家兇案沒有半點關系。

她有些疲憊地站起身來,直接出了鎮魔司,一路往霍宅方向而去。據下屬報告,這些天陸行舟一直在那邊的丹霞幫舊址搞修繕,她覺得必須去見一次陸行舟,有大把東西想問。

結果沒走出兩條街,就看到街角的一家雜貨鋪門口坐著個胖臉小道童。

小道童籠手窩在那兒,眼睛上架著兩片黑色鏡片,快把臉都擋了小半,邊上挑著一桿小幡,上書“測字問卦”。

別說問卦了,單看這副場面都能讓人笑出聲來。

盛元瑤悶了幾天的心情忽然就變好了許多,笑吟吟地踱了過去,蹲在小道童面前:“喂,你怎么一個人在這?”

小道童伸出食指,把黑色鏡片往下壓了點,眼睛從鏡片上面瞄了盛元瑤一眼:“漂亮姐姐,是你啊,算卦嗎?”

盛元瑤笑道:“說來我還沒問過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我叫阿糯,糯米的糯。”

“你看著道童打扮,不該用道號嗎?”

“阿糯就是我的道號啊,我的大名叫糯米團子,姓陸!”

盛元瑤差點笑出聲來,她現在最大的沖動是去揉這小娃娃的臉,可惜大家關系沒到那份上,她還得保持個鎮魔司統領的格調……

見她那樣,阿糯撓頭:“怎么,阿糯不能做道號嗎?”

“可以可以,當然可以。嗯……阿糯真人,你師父呢?”

被喊“真人”的阿糯很是高興:“師父在修房子,我出來賺外快。”

盛元瑤頗為無語:“你們剛剛大筆進項,也不窮啊,怎么感覺一副特別缺錢的樣子,還需要你這么個孩子出來貼補家用,陸行舟也不怕出事。”

阿糯叉腰:“阿糯很厲害的,能幫師父很多忙!”

盛元瑤還是笑:“所以你開張過幾次?”

阿糯賠笑道:“只等有元人。”

“那我是不是你的有緣人?”

阿糯撲閃著大眼睛。

誰知道有緣沒緣,阿糯只知道元寶的元,這位姐姐肯定有。

盛元瑤笑道:“你一卦多少錢?給我算一卦如何?”

阿糯眼睛立時亮了:“一兩銀子,就一兩!”

一兩銀子很貴的……你說哪來的冤大頭會找這么個小孩子算卦還出一兩!

但盛元瑤還真摸出了一兩碎銀,笑瞇瞇道:“算算我的姻緣怎樣?”

與其說是算姻緣,還不如是在逗小孩玩。

果然有元人!阿糯一把搶過銀子,笑嘻嘻道:“姐姐根本就沒打算找姻緣啊。家中長輩倒是挺想催姐姐嫁人的,這也是姐姐遠遁夏州的原因之一。”

盛元瑤的笑容僵在臉上。

她來夏州有多方面原因,但不可否認,躲避家族催婚說親絕對是其中重要方面!而這個原因,除了自家人之外,外人根本沒有人知道!

真是算出來的?連字都不測,掌紋也不用看,掐算都不需要,就看面相看出來的?

有點離譜……

她的神色嚴肅了好幾分:“那之后呢?我的正緣何在?”

阿糯又上下看了盛元瑤好一陣子,墨鏡遮掩下的神色也有了幾分古怪,小胖手困惑地撓了撓頭。

盛元瑤心中居然緊了起來:“如何?”

阿糯尷尬地笑了一下:“姐姐放心,姐姐日后嫁的必是自己心悅之人,就是、就是可能會有幾個姐妹。”

盛元瑤面無表情。

放屁。

以老娘的身份地位,將來的夫君敢納妾?

剁不死他丫的!

阿糯小心地看了她一眼,悄悄把銀子藏穩了。猜也猜得到這姐姐在想什么……可是姐姐,有沒有一種可能,你的夫妻宮不像正宮誒……

盛元瑤面無表情地又摸出一錠大元寶,阿糯兩眼放光就要去拿,盛元瑤忽地收了回來:“雖然你的姻緣算得一點都不準,但如果你能算出霍宅兇案的兇手是誰,這銀子就是你的。”

阿糯賠笑:“沒人能卜這樣的卦,最多算算線索。”

“那就線索。”

阿糯掐指算了老半天,嘀咕:“惡鬼索命啊……傷天害理的事做多了唄。”

盛元瑤收回那錠銀子,換了一兩碎銀。

阿糯欲哭無淚:“姐姐別急,還有線索,還有線索……嗯,禍起蕭墻之內也。”

盛元瑤瞇起眼睛,忽然問:“你師父以前在丹霞觀的事,你知道多少?”

阿糯搖頭:“我不知道啊,我才六歲!那么早的事師父也沒說過啊。”

“……你不是還知道那里埋了只母豬叫小花?”

“那是師父背地里笑話柳幫主的時候我聽見的。”

“嗯……你們這幾年在哪里生活?”

“在南方,妙音山。我是師父撿來養大的,師父腿腳不便,被人欺負了,就帶我回老家來了。”阿糯委屈巴巴:“結果回來沒半年,又被欺負。”

盛元瑤不語。

陸行舟被丹霞幫過河拆橋的事,雖然當場打臉回去,本質上確實是被欺負了。

如果他是撿到襁褓中的阿糯養到現在,算算那年他自己都才十三歲……這些年想來著實不易。也怪不得師徒倆都一副掉錢眼里的樣子,不想方設法賺錢,怎么活到這么大,又怎么供給修行?

盛元瑤想了想,覺得也沒什么需要特意問陸行舟的了。假設他是兇手,直接問肯定是問不出什么名堂來的,那廝可不像六歲小孩這么老實,還是得考慮旁敲側擊。

想到這里便道:“那你回去告訴你師父,我這里有個瘋病病人,請他治病。只要真能治愈,價格好說。”

阿糯高興起來:“好的,我這就去跟師父說。”

說完撲通撲通跑進后面的雜貨鋪,舉手把碎銀放在和她差不多高的柜臺上:“來兩斤老婆餅,不要老婆,能打折嗎?”

盛元瑤終于笑出了聲。

老婆餅顯然是打不了折的,阿糯哭喪著臉抱著兩斤餅,一溜煙回了丹霞幫原址——這幾天已經修繕得差不多了,既然是天行劍宗租用,目測明天開始這里就該叫天行劍宗了,或者改個商會名目。

如今天行劍宗的人尚未入駐,大宅之中到處是工人在換梁刷漆。陸行舟獨自在角落辟了個丹房,正在煉丹。

阿糯跑了進來,老遠便笑:“師父,今天賺了二兩銀子!”

陸行舟看著丹火,微微一笑:“盛元瑤的生意?”

“是啊是啊。”阿糯把餅放在一邊,笑道:“盛姐姐請你去治病呢,你去不去?”

“那是自然要去的。”

“可是師父……”

“怎么?”

“你泄露的線索是不是太多了,真不怕被抓進去啊?”

“如果是地方老油子,這會兒也該把我抓進去嚴審甚至屈打成招了,但她是盛元瑤。”陸行舟悠悠道:“盛家世代干鎮魔司的活計,盛元瑤初出茅廬,還是有股心氣在的,還講個程序正義,沒有任何證據的前提下她不會亂來。所以我一聽是盛元瑤來這里鍍金,就知道行動機會來了。”

“那你不怕盛姐姐真查出是你?我看她很聰明也很用心的。”

“可是人不是你殺的么?”

阿糯:“……”

陸行舟笑了起來:“其實我漏給她的線索與我們關系不大,只不過在證明我是道觀傳承。至于兇手,我始終都在指引她往霍殤身上想,正是要她把霍殤可能沒死的情況告知京城霍家。”

“為什么要讓他們覺得霍殤沒死呢?只是為了甩鍋?”

“如果僅僅死一些傭仆,霍家來處理的大概也就是個管事,沒什么意義。但如果霍殤現世,來的就必是霍家人。”陸行舟看著爐火,火苗映在眼瞳中,仿佛眼中有火在燒:“我治腿的希望,與霍家的地獄,都將從此開始。”

“如果他們非覺得你就是霍殤怎么辦?”

“然而我確實不是霍殤,怎么驗也沒用。”陸行舟微微一笑:“當然,他們若是真這么認為,倒也有些別的好處。”

“那沈棠姐姐她們呢?”

“如果她們確實是天行劍宗殘部,那會是一支很好用的打手……”陸行舟說到這里,頓了一下,也微有些蹙眉:“但我很懷疑,她們是不是天行劍宗。”←→新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