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了兩百多人,用血流成河來形容或許有些夸張,但那鮮血當真是順著地面在流。
其間要分批次押解犯人,誦讀罪證,轉移尸體,不時還得安撫民眾,所以全部流程下來太陽都西陲了,足足進行了三四個時辰。
但這還沒完呢,行刑完畢后,另有仵作帶著曹縣令等人挨個認真檢查尸體,一來確定身份有無錯漏,再則也是觀察人犯是不是真的死透了,哪怕腦袋已經被砍,反正嚴謹得很。
本來在劉船夫被砍頭后陳宣就不想在看了的,可當看到曹縣令他們檢查尸體的時候,還在朝著人頭脖子處往腦袋里面釘長釘,不禁驚愕道:“他們這是在做什么?”
莫非罪大惡極之人死后還得鞭尸?
玉山先生沒開口,反倒是耿宏說話了,咧嘴道:“宣哥兒有所不知,他們這樣做有兩個原因,那種長釘叫做散魂釘,釘入腦袋,一來意味著釘散他們魂魄,這種罪大惡極之人,死后連做鬼的資格都沒有,第二嘛,則是因為世間能人異士無數,保不準就有人能將砍掉一段時間的腦袋接回去,從而將其救活,反正歷史上發生過不止一次砍頭后還能假死脫身的,這樣做是在徹底杜絕其再生可能!”
聽完陳宣都驚了,還有這種操作?
不過這也太嚴謹了,隨即啞然道:“難不成世上真有鬼?”
“人死如燈滅,世上哪兒來的鬼?反正我活了幾十年沒見過,裝神弄鬼的倒是不少”,耿宏搖搖頭道,接著又打趣問:“宣哥兒怕鬼啊?那今天見了砍頭,不得一段時間睡不著覺?”
不待陳宣說話,玉山先生搖搖頭道:“耿先生,阿宣還小,你莫嚇唬他了”
陳宣心道別說沒鬼,就是有也沒什么好怕的,我特喵連窮都不怕,還怕那玩意?
耿宏頓時不逗陳宣了,反而沉吟道:“世上有沒有鬼我不知道,反正沒幾個人‘見過’,都是眾說紛紜混淆視聽的,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那就是一些武道修為及其高深之人,那種人精神意識極為強大,縱然身死,亦能讓意識留存一段時間,但死就是死了,身軀承載意識,身軀一旦沒有了生機,意識也將會跟著消散,絕無單獨活下去的可能”
聽他這么一說,陳宣微微瞪眼,武道修為達到一定地步,死后還能讓精神意識存在一段時間?那不相當于一定程度上意識脫離身體桎梏了嗎,盡管只能短時間存在,且還不可逆轉的消亡,卻也打破常理認知了。
冷冰突然插話道:“耿大哥說的倒是沒錯,我也曾聽聞這種事情,不過能做到讓身體生機斷絕意識短暫停留,至少得是武道突破宗師境界的修為了,但那又能怎么樣呢,死就是死了,僅僅殘存意識而已,不先入為主的被嚇到,根本沒有任何威脅,縱使傳說中的武道人仙,身體生機斷絕亦不能活,所以世人口中的神神鬼鬼都是騙人的”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說得煞有其事,而邊上身為讀書人的玉山先生居然沒有反駁,想來是真的了。
武道真的這么神奇?
不過再神奇也逃不過生死定律,充其量也就彌留一段時間罷了。
此時在刑場那邊,曹縣令他們挨個檢查完畢,用散魂釘挨個將人犯釘得‘魂飛魄散’后,他重新回到監斬位置,聲音沙啞朗聲道:“各位父老鄉親,人犯已然伏法,望爾等引以為戒,切莫作奸犯科行諸惡事,否則法不容情,能者多行善事,平凡者勿生惡念,世間方能太平安寧,諸君共勉,天色不早,散了吧”
說完他拱手一禮,便在一行人簇擁之下帶著疲憊離去,剩下的事情自然不用他再操心。
但他這個監斬官雖然走了,可事情還沒完呢。
在他走后,周圍匯聚的一些平民百姓開始朝著刑臺靠近,迫不及待的上前,掏出饅頭沾染鮮血就往嘴里塞,吃得滿臉鮮血,看到這一幕的陳宣目瞪口呆甚至頭皮發麻。
感情還真有吃人血饅頭的?不怕得病嗎?
現場依舊有很多衙役兵丁維持秩序,但他們卻見怪不怪壓根不管,只是在一片尸體外組成人墻,以免被百姓踩踏破壞。
玉山先生看著那近乎瘋狂的人群,搖搖頭嘆息道:“世人愚昧,以訛傳訛,以為吃了人血饅頭能消災解難趨吉避兇,實則不但無用還多有弊端,可悲可嘆可憐吶”
想吃人血饅頭的人太多了,有的根本擠不進去,那架勢,陳宣嚴重懷疑人犯流的鮮血會被人們當做蘸料給吃干凈,胃部都開始不適了,不敢再看。
耿宏一臉無所謂,可冷冰到底是女孩子,臉色隱隱發白撇開了視線。
在這里坐了大半天,眾人肚子也餓了,干脆讓茶樓準備些吃的送來,也就玉山先生耿宏他們若無其事的進食,陳宣卻是沒有絲毫胃口,而高景明則看到什么都反胃,今天的事情讓他人都憔悴了。
飯后天色不早,外面喧鬧了一天,聚集的人群也逐漸散去,出現了一部分踩踏事件,都是愚昧惹的禍,倒也沒出現傷亡現象,無傷大雅。
待到天色漸黑,玉山先生安排道:“耿先生,冷姑娘,你們先送明兒回客棧吧,阿宣留下,忙完一些事情就回去,明兒今日受到了驚嚇,回去之后,你們將這顆藥丸化水給他喝下,好好睡一覺,明日我再為他疏導情緒”
說著他將一個小瓷瓶遞了過去,明顯早有準備。
“好的,接下來先生需要幫忙嗎?”耿宏接過瓷瓶應道。
玉山先生搖搖頭說:“無需幫忙,都已經安排好了”
“師父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高景明突然就跟受驚的兔子一樣蹦起來,拉著玉山先生就不放手,小家伙害怕極了,把玉山先生當做心理依靠。
玉山先生早有預料,溫和的摸摸他的腦袋笑道:“明兒乖,師父哪兒都不去,陪著你”
他的聲音仿佛有魔力一樣,高景明漸漸平靜下來,甚至打了個哈欠當場閉眼睡著了。
絕對是玉山先生暗中動的手腳,他攙扶著高景明對耿宏他們道:“把他帶回去吧,路上小心些,別讓他單獨在一邊”
“是……”
耿宏他們踏著夜色帶走高景明后,玉山先生依舊不為所動,還有心情喝茶,留下的陳宣也沒多言,默默等著他的安排。
天黑后,到處都亮起了燈火,但刑場周圍卻給人一種陰森的感覺,陳宣已經能看到有人摸黑鬼鬼祟祟的前去收尸了,人已經散去,官府的人也已經撤走,根本沒人管。
直到茶樓早早打烊,歉意提示他們要關門了,玉山先生這才起身道:“阿宣,走吧,隨我來”
錢早已經付過,陳宣用高景明的錢付的,還額外給了些打賞。
兩人離開茶樓,走的是正門,出門左轉不遠有一條小巷,鐘伯不知道什么時候早已等候在這里,除他之外,還有幾個蒙面人以及一輛馬車,馬車上放著一具黑漆漆的棺材,那棺材一看質量就不怎么好,幾兩銀子能有什么好棺材,有就不錯了。“我們開始行動吧”,見面后玉山先生點頭道,沒提名字。
鐘伯當即應道:“好的,先戴上吧,多少避點嫌”
說著鐘伯遞來兩條黑面巾。
玉山先生接過,將其中一條給陳宣把臉蒙住,接著蒙自己的,說到:“給罪犯收尸,雖然官府不管,但還是要避諱些其他人,以免招人記恨”
“嗯”,陳宣點頭。
接著幾人趕馬車去刑場那邊,尸體已經被陸陸續續收走幾十具了,還有人在進行,大家各忙各的,誰都沒有說話,默默無聲的進行著,幾乎都是蒙面,黑燈瞎火,誰也不認識誰。
劉船夫尸體擺放的位置陳宣一直記得,直接朝那里走去。
靠近之后,鐘伯吹燃火折子,借著微光讓陳宣確定,得到確定后,隨他一起的幾個蒙面人便開始搬運尸體入棺,陳宣這才意識到那幾個人應該是被雇來幫忙的,無緣無故常人誰愿意做這事兒?
若非錢給夠,誰也不會掙這膈應錢。
他們搬尸體的時候,玉山先生看向陳宣說:“你既有心,若是不怕,不如去搭把手吧,怕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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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宣聞言點了點頭上前,幾個雇傭之人抬著尸體入棺,見陳宣一小不點上前幫忙頗為詫異,在他們愕然的目光中,陳宣強忍心頭不適,在鐘伯遞給他提前準備的手套戴上后,捧起了劉船夫的腦袋,然后在鐘伯幫忙下把他抱起舉高,他將劉船夫的腦袋放入棺材內尸體脖子處。
過程中陳宣倒是沒有害怕,只當償還對方的救命之恩了。
完了棺材虛掩沒有蓋實,玉山先生點頭道:“走吧”
于是一行人摸黑離去,陳宣也沒問去哪兒,全憑安排。
陳宣只是因為救命之恩幫劉船夫收尸以安己心,不是來盡孝的,是以沒必要披麻戴孝。
前行中,鐘伯遞給陳宣一籃子紙錢,道:“都到這一步了,順道灑一些吧,雖他不配,但自己心安即可”
全程沒有提名字,陳宣默默接過,沿途灑些紙錢,反正了錢的,就當走個流程吧。
實際上夜色下的滿大街都是紙錢在飛舞,是其他收尸之人灑的,‘金錢開道’,沒法聲張,只能用這樣的方式告慰亡者了。
陳宣沒問目的地,跟著走就是,走了一段時間直接出城,出城的時候給守門的塞了錢的,倒是不多,這種事情人家見多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出城后點起了燈籠方便走路。
在野外走了一段,玉山先生主動開口道:“我提前讓人打聽了他的住處,倒是不遠,只有七八里路,帶他回去安葬,就當落葉歸根了,也讓你的心意徹底盡到,原本想請人超度的,可無人愿意為這種人超度,所以就由我到時候念些悼詞吧,也算圓滿了”
“多謝”,陳宣由衷道。
非親非故,人家能為自己的事情幫到這個份上真心難得了,這可是大人情。
默默無聲趕路,荒郊野外倒也沒遇到人,否則見他們這隊伍著實晦氣。
一段時間后,他們到達目的地,劉船夫的家,位于玉水河下游靠近藍豐縣七八里地的河邊,周圍壓根沒有人家,偏僻得很,只有一棟破破爛爛的茅草屋,就連當初救陳宣的那條破船還在不遠處的河面上飄著。
到地兒后,雇來的幾人就拿起準備好的鋤頭,在事先鐘伯看好的地點開始挖坑,他們應該是做慣了體力活兒,動作相當迅速。
一二十分鐘就挖好了坑,然后抬棺下葬,玉山先生過程中用含糊不清又抑揚頓挫的聲音念著悼詞。
下葬棺木依舊沒有蓋實,念到一半,玉山先生停下對陳宣說:“準備了香蠟紙燭,你若愿意,給他點炷香磕個頭,不愿意就算了,左右已經仁至義盡,待我念完蓋棺覆土就結束了”
聞言陳宣猶豫了下,不管怎么樣,人家也算是救過自己的命,從此之后各不相干,就給他上柱香磕個頭吧。
持香朝著坑里的棺材下跪,陳宣心頭暗道:‘你救我一命,我送你一程,賣我的事情就不計較了,如果有下輩子,當個好人吧,算了,你不配有下輩子’
心頭嘀咕完,陳宣持香三拜,完了將三炷香插在坑前。
就在他將要起身之際,異變徒生,周圍的一切都安靜下來了,仿若時間在這一刻靜止!
此時此刻,陳宣發現自己絲毫不能動彈,就連眨眼都做不到,眼角余光能看到玉山先生他們,他們依舊在忙著自己的事情,根本沒有發現陳宣的異常,陳宣想張口呼救都做不到,就仿佛被隔在了另一個世界。
心頭發毛,這他喵莫非遇到靈異事件了?
不會是這老東西死了都不安生吧。
緊接著陳宣就想到了不久前耿宏冷冰他們說過的話,莫非這老東西不簡單?
然后陳宣就眼睜睜的看到,虛掩的棺材里面,劉船夫的尸體上,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虛影就那么穿過了棺木漂浮在他前方!
陳宣心頭直呼臥槽詐尸了,不對,有鬼,也不對,應該只是一段意識在自己的精神層面上呈現出來的畫面。
劉船夫依舊是那副老實的面孔,靜靜的看著陳宣,身體虛幻宛如煙霧組成,隱約還在發光,但卻是快速消散變得暗淡。
他就那么漂浮在離地一尺的虛空靜靜的看著陳宣,身軀一點點站直,渾濁的雙眼變得深邃有神,頗有點仙風道骨的味道。
然后突然嘆息一聲開口道:“數十年的渾渾噩噩,今日死后方知我是我,老夫縱橫一生兩百余載,武道高歌猛進罕有敵手,數十年前突破宗師之境隱姓埋名應劫,不料天劫不能滅我,地劫不能葬我,未曾想載在人劫上面,應在你身,玉水河上渡人數十載,卻是不能自渡,可惜,可悲,奈何身在劫中,一切皆有定數,難自渡,自難渡,唯有順應本心才有望勘破劫中迷失的自我,以求逆凡化仙,可惜,離那人仙之境終究差了一線,你是我的成道之機,也是我的劫,是我自己沒有抓住,一念之間行差踏錯,兩百余載的成就一朝化作灰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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