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卿相

第77章 廣陵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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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有幾處溫泉,據說可解乏健體好顏色。只全部都被貴族占領,常人瞧不見。

每到六月變天之際,韓韞玉總會過去游歷一番。

蘇希錦在家悶了許久,得他邀請,想也不想就接受了。順便還帶上了失戀中的邱笙笙,和不請自來的邱筠筠。

四人分坐兩輛馬車,將要出城門時,被謝二公子騎馬攔住。

“韓韞玉,是不是你說出去的?”

謝二公子蓬頭垢面,雙眼泛紅,渾身散發著酒氣。

車簾未動,韓韞玉一手執書,不冷不熱:“我要說,何必等到現在?”

輕飄飄一句話,讓謝二公子怒氣消散了一半。

“只有你知道,不是你,那是誰?”

他面上帶著宿醉后的消沉,看起來有些瘋癲。

韓韞玉叩了叩車門,馬車緩緩前行,他意有所指,“你不妨多注意身邊人。”

靜悄悄的車廂里,只有韓韞玉翻書的聲音,馬車輕微顛簸,他拿書的手一直很穩。

“你想問什么?”

許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他回過頭笑問。

“沒有。”

蘇希錦搖頭,沒意義,無論怎樣謝婉都是受害者。

“前段時間秦瑛與三皇子走得很近。”

秦瑛是謝二公子最要好的朋友。

“謝婉鐘情于他,便是他對她無意,也不該這么絕情。”蘇希錦說。

“皇家無真情,”韓韞玉見她一臉正氣,不由好笑,“其實看到的,也未必是真的。”

馬車沒行幾步,又停了下來。

“里面可是韓公子?”

女子的聲音珠圓玉潤。

凌霄回道:“正是。”

“你們可是要去泡熱湯?正好我家二公主也要去,不妨同道而行?”

“需問過我家公子,公子?”

韓韞玉淡淡道:“馬車靠邊,讓二公主先行。”

蘇希錦眨了眨眼睛,二公主對他的感情,她可是看出來的。

“韓大哥,”她一副我都知道的表情,“你喜歡的那個人不會是二公主吧?”

上次問他,他臉紅避過不答,這次就被她抓了現場。

韓韞玉無奈地揉了揉她腦袋,“我與公主不過萍水相逢,點頭之交。”

“我尚未及冠,便是及冠,也不急著成親。”

如此,看來自己猜錯了。

山莊離京都二十里,一行人上午便到了。

二公主的馬車就停在路邊,看見蘇希錦從韓韞玉的車上下來,她懷里的貓自她手臂猛然竄走。

她眼神在蘇希錦身上定了許久,微有些毛骨悚然。

“我們走。”二公主冷冷道。

甫一下車,邱家兄妹跟籠鳥歸林一般,放縱自如。

“蘇小姐,韓公子,要去野獵嗎?”邱筠筠手拿彎弓,臂膀肌肉膨脹,身強體健。

“行了一路,微有些乏困。”韓韞玉淡然一笑,“我先去泡熱湯,邱少爺請自便。”

“你呢?”邱筠筠問蘇希錦。

“我也去泡熱湯,”坐了這么久馬車,她也累了。

“那我給你打只獐子,以報你送畫之情。”

說著帶著邱笙笙打馬進入山林。

畫?韓韞玉斜睨著她,眸子雖有笑意,卻冷冽疏淡。

“好一個借花獻佛。”最后他說。

許久沒泡溫泉,熱氣撲面。水的浮力托起身體,置身于內,蘇希錦感覺每一個毛孔都得到了舒緩。

幾個丫頭沒見過,她自尋了一個角落,讓幾人一起。

或許是泉水溫度適宜,幾人泡得睡眼朦朧。若非聽雪來叫,恐怕都睡著了。

“蘇小姐,公子說熱湯不宜泡太久,否則頭暈干燥。”

聽雪手里拿著一套雪色夏衫并粉色褂子,“姑娘換好衣裳,公子在園里等您。”

蘇希錦抹了一把臉,洗去身上的困乏,上岸穿衣。

邱家兄妹還未回來,蘇希錦頭發半干,在園內笑道韓韞玉。

他一身雪白細紡只領口和衣襟處勾勒了藍色線條,墨發披散在肩上。手握棋譜,臥著躺椅,如美人如仙子。

不同于林舒正妖嬈的美,他的美自帶仙氣和清冷,即便笑也是疏遠的。

“愣著做什么?”瑞鳳眼一掃,眸子波光流轉,“你幫我也畫一幅吧。”

“好,不換身衣裳?”蘇希錦回神,聽說上輩子積福德,下輩子才能有一身好皮相。

看來他與林舒正上輩子,定然功德圓滿。

“不用,”眼見著她走近,頭發半濕披在身后,他濃眉蹙起,吩咐聽雪拿了白帕。

“坐過來。”他朝她揮了揮手。

“不用吧?”蘇希錦覺得有些費時,“太陽好,曬曬就干了。”

他漆黑的眸子輕輕一瞥,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

蘇希錦慣會看臉色,立馬狗腿地坐了過去。

只坐過來才發現這樣似乎不妥。

頭頂傳來他慢條斯理的聲音,“巫州發生水災,災款不翼而飛,派去賑災的糧食久久未到,皇上擔心西南夷趁此北上。”

“那有點難,”蘇希錦道,“西南夷彈丸之地,便是北上,也可從桂州、邵州調兵遣將。除非它與大理聯合。”

“大理謀陳之心,蠢蠢欲動。”手指輕攏慢捻,令人心癢,“據探子回報,大有伐陳之舉動。”

“看過三國演義嗎?”

“嗯?”

“跟大理說:西南夷進攻巫州,國內空虛,大理可趁機占領。再跟夷國說:大理聯合是假,趁虛而入是真。”

“你這小機靈,”一手離間計玩得出神入化,韓韞玉失笑,“頭發干了。”

他用自己的發簪,給她綰了一個單螺髻。

蘇希錦得意一笑,“那是,三十六計我可是背熟了。”

“哦,哪三十六計?”

“金玉檀公策,借以擒劫賊,魚蛇海間笑,羊虎桃桑隔,樹暗走癡故,釜空苦遠客,屋梁有美尸,擊魏連伐虢。共含三十六計。”

“這金玉檀公策,指的就是金蟬脫殼,拋磚引玉。”

“借以擒劫賊指,借刀殺人、以逸待勞、擒賊擒王……?”

“對。”

韓韞玉勾唇一笑,“師妹當真聰慧。”

“其實不是我……”

“公子,”聽雪呆著臉進來,“二公主請公子過去一敘。”

“請公主稍等,容某先更衣。”

喔嗷,有戲,蘇希錦眨了眨眼睛,興致勃勃。

這是何表情?韓韞玉低頭,淡淡道:“你與我一道去。”

“我就不用了吧?”蘇希錦搖頭,她可不想上去拉仇恨,“韓大哥先過去,我熟悉熟悉畫藝,等你回來給你作畫。”

膽小鬼,韓韞玉嘴唇彎曲,“好。”

芙蓉帳暖,二公主穿了件淺色寬松儒裙,頭發隨意綰成高髻,搖曳生姿。

“公主,韓公子在外等待。”

“請他進來吧。”

“不知公主找微臣所為何事?”韓韞玉立于門外,并未進來。

“沒事便不能找你了嗎?”二公主曲著手指,鳳仙花染制的指甲血紅而妖艷。

“公主若無事,微臣告退。”

“韓韞玉!”二公主忽地起身,懷里的波斯貓“嗚咽”一聲,匆忙逃跑。

“你莫以為我不能把你怎么樣,”她厲聲喝道,額頭上青筋暴起,“縱使不能動你,我還不能動她嗎?”

屋外驀地一靜,許久傳來他冷淡疏遠的聲音,“公主不是仗勢欺人之人,她也不是任人欺辱之人。”

她不是那樣的人,那是哪樣的人?

“公主既無事,微臣告退。”

二公主閉眼,外面傳來他離開的聲音,人越走越遠。

蘇希錦為韓韞玉畫了一幅江山美人圖,為了這幅畫,她特地讓他換回原來的衣裳和原來的姿勢。

靈感到了,一氣呵成。

晚上邱筠筠不僅打了一頭獐子,還獵了一匹赤狐,若干白兔。

那估計通體赤色,嬌小可愛,腳腕處有傷。

“蘇小姐留著可以做個圍脖。”邱筠筠道。

邱笙笙在他身后,沖她擠了擠眉。

韓韞玉眉頭一挑,這邱大人當真厚臉皮,拿他韓家的東西,送他韓家的人。

狐貍?那不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嗎?不可。

“聽說狐貍有靈,不若治好它爪子上的傷口,放生吧。”蘇希錦道。

這要是用來做圍脖,怎么也得被網爆吧?

韓韞玉嘴角上揚,眼角笑意不止,“廚房已做好飯菜,邱公子邱小姐請入座。”

邱筠筠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將狐貍交給下人,“你不喜歡狐貍?那我下次換一個。”

蘇希錦搖頭,若是冬日,有人送上動物裘衣,她或許會穿,因為古代御寒之物稀少。

但讓她殺生做衣,是萬萬不能的。

她怎么也是接受過現代教育的人。

山莊一日,地上一月,聽說蕭客與太常少卿幺女訂婚,謝二公子與秦公子決裂,謝貴妃又懷孕了。

邱笙笙得到消息,悲慘痛哭,打馬而回,邱筠筠追隨而去。

蘇希錦與韓韞玉在山上多待了兩天,才回城。

隨著謝貴妃懷孕的消息傳來,覆蓋在謝家頭頂的烏云散去。由謝婉和謝二公子帶來的晦氣,一掃而光。

謝貴妃躺在周武煦懷里,春風得意,喜不自禁。

老天還是站在她那邊的。

慶壽殿

“聽說是個兒子?”

陳賢妃一身絳紫色金絲君子蘭宮裙,端莊沉穩,低調內斂。

“賀太醫是這么說。”

“謝家當真好運氣,”賢妃淡笑,“將上次爹爹送來的紅珊瑚送去仁明殿。”

“那珊瑚血色飽滿,斑斕出彩,百年才得一株,”嬤嬤有些舍不得。

賢妃眼睛不眨一下,“有舍方有得。”

慈元殿

皇后撫著肚子,黯然神傷。一同進宮的女子,個個都有孩子傍身。

而貴妃這是第二胎,聽說還是個男孩兒。

“娘娘莫急,無論誰做上那個位置,您都是太后。”

“別人的兒子,哪兒有親身骨肉盡心?”皇后不以為然,“四皇子呢?”

四皇子乃呂婕妤之子,生母乃呂姓遠親,身份低微,因著生子才被封為昭儀。

“娘娘忘了,芙小姐拜師學琴剛回,您方才讓四皇子去接芙小姐入宮。”

皇后一愣,是了,阿芙詩賦輸了一籌,另辟蹊徑,請了當代琴學第一人學琴。

其實女子遲早要嫁人,阿芙年紀到了,若能嫁給四皇子。她再推四皇子上位,這后宮還是她呂氏的。

景福殿

淑妃抱著六皇子,盯著桌上的書本發呆。

“娘親,父王今日還會過來么?”

淑妃黯然回神,勉強笑道:“不會,旒兒乖,陪娘親用完飯就睡覺好不好?”

六皇子突然伸手蒙住她的眼睛,“娘親別難過,旒兒會一直陪著娘親。”

“娘親不難過,”淑妃拿開他的手,反而松了口氣:“娘親知道會有這么一天。”

天氣漸漸熱起來,厚重春裝換成了輕薄夏裝。韓韞玉漸漸忙了起來。

蘇希錦有時在家看書,有時隨蘇義孝去田里查看木薯,更多是去韓府陪韓國棟下棋。

說是下棋,其實是單方面被虐。

按說她的棋藝在現代也算好的,來到這里屢屢受挫。

“棋譜,一百遍。”

韓國棟拍了拍青袍褶皺,天賦尚可,趕自己差遠了。

“師父便是讓我抄再多遍,也沒用。”蘇希錦撇嘴,“比不上你的老謀深算。”

“此為深謀遠慮,”韓國棟冷哼,“上次讓你彈的琴如何了?”

琴棋書畫,后三者她已步入上乘之境,如今就剩下中等的琴藝了。

“尚可,”蘇希錦讓鐵靈取來七弦琴,整衣而坐。

一曲《高山流水》自她指尖傾瀉而出,氣勢恢宏,大氣磅礴,技巧與情感完美轉換,余音悠遠,令人久久不能自拔。

“好,”外間傳來一蒼老渾厚的聲音。

蘇希錦扭頭,就見一身著紫色官服的老者,雙鬢斑白,頭戴幞頭,腰束革帶,腳登黑靴,眉目慈祥。

紫色官服,三品以上?

果然就見韓國棟拱手,稱道:“陶尚書。”

陶?看這樣子,怕是尚書令。

“太傅折煞下官了,”陶尚書笑容和藹可親,“我在這附近遛彎兒,聽見曼妙琴曲,便進來一探究竟。”

說著看著蘇希錦,稱贊:“小女娃談得不錯,繼續。”

蘇希錦挑眉,“那我再送你們一首《廣陵散》。”

說罷,復又彈起,依舊流暢多變,初始緬懷過去,而后紛披燦爛,戈矛縱橫,豪邁壯闊。將《廣陵散》原本的憤慨凄蒼,和后期的磅礴氣勢表現得淋漓盡致。

“好,”陶尚書拍手,“琴藝行云流水,感情充沛,兩種情感銜接自如,慷慨激昂。倒不像是女子所彈。”

作者有話要說:如無意外,再有一章,便進入官場了。:mayiwsk←→新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