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卿相

第178章 雪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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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子時年七歲,見夫子與未來師娘都盯著自己,眼睛一轉,略顯頑皮狡黠。

“方才那老婦人說在衙門賣炭為生,可如今正值夏日,犯不著賣炭。”

蘇希錦目含贊賞,這小家伙賢身貴體,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竟然還懂得這種常識。

可他久居宮中,哪來的這些知識?

說到底還是韓韞玉教得好。

“這是其一,其二,方才追她的男子各個身強體健,竟讓她個老婦人跑了。”

說沒人放水都不可能。

“其三,饅頭也能賣假貨?”

他將手背在身后,挺值胸脯,頗有些小大人模樣。

蘇希錦莞爾,“殿下還忘了一點。”

“什么?”

六皇子皺起小臉,頗有些不服氣。

蘇希錦面色恭敬,“方才老婦人直奔畫舫而來,必是知道我們在內。”

說明有人在監視蘇府,他們的行蹤暴露了。

“如此,”六皇子抬起下巴,不自在承認:“是本殿下疏忽了。”

“殿下已想得十分全面,”蘇希錦雙眼微彎,看向某人,“韓夫子教得也好。”

韓韞玉忍不住面容柔和,眼角帶笑,“六殿下天資聰慧,觀察入微。蘇大人體貼為民,明察秋毫。”

夾在中間的小皇子,忍不住翻起白眼。

“想不到這城內臥虎藏龍,竟有不少流派。”蘇希錦起身嘆息,“感情人人都讓本官做他們的打手。”

“師妹不樂意?”韓韞玉問。

樂意,她可太樂意了,她最喜歡兩虎相斗,自己跟在身后撿尸體。

不費力氣不說,那功績也是實打實的。

“回衙門,核實供詞。”

老婦人說話半真半假,眼神漂浮,不可全信。

事實也如蘇希錦所料,婦人是城里有名的破落戶,對兒媳非打即罵。至于假貨,是因她貪便宜,將隔了夜的餿饅頭賣出。其兒為幫頂罪,被衙門的人抓走。

全程唯一的真話,就是兒媳確實在月婆寺消失,如今人在鳳仙樓。她之所以報案,是因為沒拿到媳婦的賣身錢。

既有百姓報案,官府必然得有所作為。

未免夜長夢多,蘇希錦立刻出動,讓逐日帶領一群人嚴查月婆寺,自己則去了鳳仙樓。

“你不覺得這樣不合理?”

韓韞玉束身站于身側,手里拈著半片樹葉。

“為何?”

六皇子從課業中抬頭,“夫子的意思是蘇大人不能去勾欄之地。”

蘇希錦抬眸看向他,男官能去,女官不能去。若因女身,不能進煙花之地,必然會讓她的仕途大打折扣。

“公事公辦,”韓韞玉搖頭,這徒弟一點都不了解自己,“月婆寺建立多年,不曾被人發覺異處。固然有上面罩著的原因,也因其行事密切,難以察覺。而鳳仙樓開門做生意,想必早就想好如何對付官府,大概率無功而返。”

令逐日拖住鳳仙樓,他們派兵突襲月婆寺,才是最優解。

蘇希錦挑眉,“聲東擊西?”

這是蘇希錦第一次去月婆寺,其寺建于山林之中,下有百十步階梯,寺規有言,男子不得入內。

蘇希錦帶官兵突襲月婆寺,打了寺中人一個措手不及。

去的時候,寺廟女尼正拿著一疊黃色符紙,小心折疊。可能是提前得了信息,岸上東西亂作一團,地上撒了些白沫,有小女尼正在清掃。

“不知蘇大人前來,所為何事?”

出人意料,為首的竟然是位男僧人。

蘇希錦略有些詫異,她身側的師爺上前陳述,“有百姓上報官府,她的兒媳在你們月婆寺失蹤了。”

僧人聽后喊冤,“出家人不打誑語,佛主當前,老衲無愧于心。”

蘇希錦不理,讓人將桌上的符紙和地上的粉末收起來。

花貍沾了一點,放于唇邊,“是蒙汗藥。”

“你們小小寺廟,為何有蒙汗藥?”

男主持眸光閃動,“老衲也不知,可能是哪位香客留下的。”

“這倒奇怪,女香客拜佛求子,竟然還帶蒙汗藥。”

男主持不言,蘇希錦揮手,讓人在寺廟中搜查。廟中人個個安靜沉默,胸有成竹,仿佛并不怕她查出什么東西。

一炷香后,領頭的隊長來報,“啟稟大人,卑職什么也沒查到。”

也就是說,目前的證物就只有這些并不多的符紙和地上殘留不多的蒙汗藥。

確實沒法定罪。

“阿彌陀佛。”主持舉起右手,沖蘇希錦行禮,慈悲而大度。

這架勢比空智大師還空智大師。

蘇希錦凜眉,目光巡視一周,落在僧人臉上,閑聊般問,“主持滿頭大汗,氣喘吁吁,莫不是趕了遠路?”

“回大人,天氣炎熱,老衲不耐熱。”

“是嗎?”蘇希錦目光輕嘲,陡然變色,“本官聽說月婆寺香火旺盛,你這當主持的怎的連一身合適的袈裟也無?”

僧人神色突變,繼而恢復尋常,“香火是供給佛主的,出家人不在乎身外之物。”

“你這和尚,一口一個出家人,一口一句不打誑語,卻句句說謊。”蘇希錦搖頭,指著他鞋面說道:“你身穿布鞋,鞋面染有胭脂;你自稱老衲,卻以右手行禮,殊不知若行單禮,當用左手。”

連這點基本禮儀都沒弄清楚,就擱這裝和尚。裝個尋常沙彌不好,偏偏要裝主持。一般主持也就算了,還是女寺里的主持,那不是活靶子嗎?

她話音落下,就有人上前扒拉男子身上的袈裟,露出里面干凈整潔的藍色布袍。

蘇希錦背手走動,“誰派你來報信的?”

男子面色慘白,緊緊咬住牙關,不肯多說一個字。

花貍見事不對,上前直接卸掉他的下巴。

“帶走吧,”蘇希錦說。

留下人守住案發現場,將月婆寺所有女僧帶走,沿途百姓指指點點。

“那不是月婆寺的女尼嗎?”

“是呀,要說這月婆寺的送子菩薩真厲害,我家兒媳去了月婆寺不久,就懷上了。”

“我家那個怎的沒懷上?改日再帶她去一趟,”

“她們這是犯了什么事?為何要被抓起來?”

“咦,里面怎的還有個僧人?”

一群人唧唧哇哇,跟在隊伍身后,有相識的百姓不分青紅皂白,替女尼叫冤。

回到衙門,逐日那邊也傳來消息,“鳳仙樓的雪娘一概不認,只說是一個女人紫蘭賣給她,錢貨兩訖。”

還拿出了紫蘭的賣身契和當時的簽字畫押。

紫蘭就是老婦人的兒媳。

“這女人當真狡猾。”蘇希錦皺眉,“可有將紫蘭帶出來問訊?”

“帶出來了,”逐日面色嚴肅,“然她失憶了,什么也不記得。”

蘇希錦暗自猜測,這就是失魂的癥狀嗎?

她去看過紫蘭,果然什么也不記得,這就怪了。

“卑職查過鳳仙樓其他女子,除了同期進去的紫蓮,其他都記事。”

蘇希錦坐于紅木交椅上,凝神思索,不對勁兒。

玉華曾說鳳仙樓有大批失魂女子,而今怎的只有兩個?

“有問過樓里其他女子嗎?”

“里面規矩森嚴,她們牙口閉得很緊,套不出來什么話。小的打算今夜獨自前去探視。”

他們這些別院出來的,哪個身上沒幾個絕活?

“不用了,”蘇希錦搖頭,“你去讓哥哥過來。”

得知蘇希錦召喚,華癡很快過來,面診過紫蘭,很是詫異,“咦!”

“怎么了?”蘇希錦起身詢問。

“幻夜草,與蔣家老爺子中同毒。只不過藥引不一樣。凡中此毒,致幻忘憂,她而今不記事,應當是藥量重,那邊在給她改變記憶。就是你常說的洗腦。”

每日在她耳邊念叨,直到她默認這是她本來的記憶,就會醒過來。

“這藥也太恐怖了些。”蘇希錦感到深深恐懼。

若用此藥控制住那些大人物,豈不是天下大亂?

“妹妹不必擔心,”華癡溫聲安撫,“此藥只對沒有求生意念的人有效,對于意志力強,或心有念頭之人無用。”

如此,蘇希錦心頭稍松。能登上高位之人,哪個不是心性堅定之人?

“失去求生意志……”她們都是為求子而去,怎會突然失去求生意志?

腦中風云變幻,許多念頭涌上心頭。如果人眼能看見腦細胞,蘇希錦猜測此刻她的腦細胞正在加速死亡。

失去求生意志,符紙,蒙汗藥……

“逐日,”她起身,“我們再去一趟月婆寺。”

鳳仙樓,雪娘面容猙獰,素手緊握剪刀,將嶄新的布料,剪成一片片碎片。

“卑賤的男人。”

她怒罵,奚大人那個蠢貨,竟然在后面給她捅刀子。

臭男人,以為搭上上面就能取代她的位置?

做夢。

“主子,你要的消息找到了。”

“人在哪兒?”

“醉春風對面的茶樓,”來人低頭小聲說,“不過醉春風的玉華公子也跟他在一起。”

玉華公子性情狡詐謹慎,她家主子以美色誘拐多次,都不中計。

有他在,主子貿然找上韓大人,說不得適得其反。

“來不及了,奚賤人那個蠢貨早就把我賣了,”雪娘一把扔掉手中剪刀,“如今城中最尊貴的男子當屬他,若我拿下他,不僅可以保住我,還能重獲上面信任。”

到時自然要那個叛徒好看。

“將柜子最上方的盒子拿出來,我要盛裝打扮。”

月婆寺,蘇希錦帶著一群人在寺中查探,月婆寺都是些女子,如何才能悄無聲息將人帶出去呢?

要么有秘密通道,要么得趁天黑將人運走。

這其中還得讓受害者失去抵抗,以免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大人,沒有。”

“大人,屬下這邊沒發現異常。”

“大人,”逐日也來報道,“每一寸都檢查過了,沒有異常。”

不應該呀,蘇希錦想不通,“什么都沒有?馬車也沒有?”

“都沒有。”

什么都沒有,犯罪人怎么可能沒有作案工具?

沒有線索,他們好像陷入了僵局,蘇希錦眨眼,“地下呢?說不得有什么地下室之類的。”

電視上都這么演的。

逐日繼續搖頭,“沒有,屬下都檢查過了,寺中沒有暗道。”

眼看著太陽就要下山了,還找不到線索。

已經打草驚蛇,若今夜沒有線索,明日就更難找到了。

“擴大范圍,再尋一遍。”

這次她親自在里里外外走了一遭,然半個時辰后,一無所獲。

就在她準備明日再來時,逐日前來恢回復,“大人,我們在后山發現蹤跡。”

茶樓里,玉華公子連輸三次,越挫越勇,大有不贏不罷休的氣勢。

他這人頭腦靈活,心思復雜,明明才跟蘇希錦學下棋不久,算得上新人。

但執子對弈之間,全然看不出一點新人的影子。

“你家蘇大人去查月婆寺去了?”玉華公子問。

“嗯。”

“可要小心,里面的水深著呢。”玉華公子提醒。

月婆寺、鳳仙樓、蔣家,幾乎是一體的。

要說這蘇大人也是狠,渾身上下都有股不怕死的沖勁兒,也不知道跟誰學的。

他記得初來惠州時,那個女人還小心謹慎,謹小慎微與蔣家周璇。當時他還跟身邊人夸她能忍,哪知最近就跟變了個人一樣。

說到底還是對面的人給了勇氣。

這女人啊,不能寵。一旦寵得狠了,她就上天了,巴不得把月亮抱下來啃兩口。

韓韞玉看著他眼里的惋惜,冷冷警告,“收起你那復雜的心思,有些事做不得,也想不得。”

玉華嘖嘖兩聲,護犢子護到這種程度也是少見。起碼他沒見過有人還管別人思想的。

“要我說,月婆寺也好,蔣家也好,都抵不過鳳仙樓里一個人。”玉華笑吟吟拿起扇子,話里有話,指望他向自己追問。

韓韞玉垂眸,敲著棋盤示意,“該你了。”

“嗨,”無趣,說完看似隨意按下一子,眼睛不經意瞟向門口,“說曹操曹操到。”

進來的女人膚如凝脂,面如銀盤,眼如新月,墨發柔順,眉眼間帶著絲絲愁容,飄飄然經過他們,帶來一陣迷人香氣。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仿佛沒看見玉華兩人。自顧自坐在他們身后,跟老板要了壺茶,獨自一人品著,略顯孤苦伶仃。

玉華挑眉,這個心機深沉的女人也有這般做派,看來蘇大人下手頗狠啊。

茶樓中有認識雪娘的男人,見她一個人在這里,身邊連個侍女也沒有,忍不住見色起意。:mayiwsk←→新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