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卿相

第196章 回京(二)兩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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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朝廷眾人商討完女戶,又開始轉向吐蕃問題時。蘇希錦卻看著嶺南的統計數據陷入沉思。

嶺南貧瘠,史書上稱民智未開,早前她在京統計數據時,就知曉南方溺女陋習。只不知情況如此嚴重,甚至可以說的上惡劣。

想著現在嶺南基調已成,可以放手旁觀,于是她打算親自去調查一番原因。

可巧衙門來了幾人請她斷案。

來人為一名男子和一對夫妻,皆三十來歲,婦女肚子微凸,懷里抱著一襁褓嬰兒。

“來者何人?因何事產生糾紛?”她問。

就見那位獨身男子出列,“草民于發財,狀告同村劉來根毀約,隱藏草民之妻皮氏,拒不歸還。”

這估計是他能說出的最利索的話,然蘇希錦聽得一知半解。只能得出一個信息,就是那邊的女人是他妻子。

一旁的師爺抬了抬手,示意他們說清楚。

于某道,“三年前,劉來根與草民租妻,約定草民妻子過去給他生娃兒。不管能不能生出來,三年一到,草民妻子就回來。草民有文書為證,上面還有劉家的畫押。”

他說著從袖口里掏出一張紙,由衙役交給蘇希錦。

“現在已經三年零一個月,超過約定一個多月。劉家卻不愿歸還草民的妻子。還請大人為草民做主。”

理所當然,咄咄逼人的樣子讓蘇希錦格外惡心。

這不正是民間的典妻嗎?官府曾禁止這種行為,只不過屢禁不止。

“劉來根,你且說說。”她一邊看契書,一邊吩咐底下兩人。

這兩人穿得倒干凈,男子將女人半擁在懷里,木訥不擅言辭。

“還是民婦來說吧,”婦女將孩子交給身旁男人,凄楚不安,“民婦原是于家媳婦,三年前被于發財典給劉大哥。一個月前,民婦生下孩子,就想著喂完孩子再回去。真不關劉大哥的事,求大人準備民婦請求。”

從她對兩個男人的不同稱呼,就能看出她的心里偏向。

劉某終于說話了,“是草民舍不得她,草民想再花些錢買三年,但于家哥哥不允許。”

“以前是什么價,現在是什么價?”方說完,就見于某跳了出來,精明刻薄,“以前你花三袋米就換了她,現在俺家開荒,有了田地,自然不缺你這點糧食。俺說的三兩銀子,分文不少。”

三兩銀子,那是一家五口兩年的嚼頭。讓一個連媳婦都娶不起的人,突然拿出三兩,明顯在強人所難。

蘇希錦緊握手指,那兩人還有人性在,于某言語之間只有錢,實在讓人惡心。

“若本官沒記錯,官府曾禁止民間典妻一事。”

走灰色地帶,理直氣壯到官府來,也是厲害。

劉、皮二人瞬間蔫了,于某一副破罐子破摔,自己不好過也不讓別人好過的模樣。

“草民知道錯了,懇請大人為草民做主。”

左不過他錢拿了,與皮氏的婚約又在,媳婦還能跑不成?

蘇希錦心中不喜,仍記得自己的身份,努力維護律法公正。

“你二人如何想?”她轉頭問起相扶相持的那對。

那兩人自然想在一起,朝夕相處三年,有了感情有了孩子,怎可能說放就放。

于某算計了錢財,卻算不到人心。

“典妻一事,違背倫理道德,本官以為不成立。”聽完原被告訴求之后,蘇希錦開始斷案,“然孩子已生,官府又不曾給出處罰措施,就先暫且放置一邊。”

說白了官府陽奉陰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敢加大處罰力度。底下的人堂而皇之擦邊球,鉆空子。

“從律法出發,于、皮兩人有夫妻之實,亦有官方結婚契書。他二人為夫妻乃不可爭辯的事實。”

聞得此話,于某喜形于色,大力夸獎蘇希錦公平公正明事理,是為民做事的好官。

劉、皮兩人一個黯然神傷,一個當場落淚,互摟著孩子泣不成聲。

師爺不作聲,看著于某漂亮的話跟不要錢似的往外蹦,心里為他默哀。

這家伙不了解大人性子,那是最敬畏律法,嫉惡如仇,看不慣偷奸耍滑之人。

加上最近嶺南溺女之事,大人晝夜頭疼。可以說這于某鉆法律漏洞之舉,是在大人心尖上撒潑,正好讓她拿來立威。

“律法不支持典妻,亦不拆人姻緣。”蘇希錦垂眸,“皮氏,你莫要再執迷不悔。你既與于某是夫妻,就不該與外男牽扯,省得落個被休的下場。至于你與劉某,無論真心與否,皆為名不正言不順。本官依法辦事,幫不得你。”

這暗示夠明顯了吧?若再不懂,她也沒辦法。

師爺懂了,衙門外看熱鬧的人一邊著急,一邊覺得自己想出了辦法。

而屋里三人皮氏呆愣,劉某擔憂,于某得意洋洋。

就見于某抖著大腿,揚聲威脅,“聽見了嗎?還不跟我回去,不然小心我休了你。”

“那你休了我吧。”皮氏倒硬氣,直接一嘴頂了回去。

于某愣了,“你……你可要想清楚。”

“我想清楚了。”皮氏道。

于某滿臉漲紅,吞吞吐吐,“算了,看在咱們兒子的份上,我不與你計較。”

“兒子年十五,能養活自己,去歲又說了親。”想到孩子皮氏多了幾分不舍,只不過:“可章兒才一個月,離不得人。”

“大人,民婦想與于發財和離。”

女子本弱,為母則剛。

門口頓時傳來一陣唏噓和贊揚。

師爺眼睛一亮,這婦人倒不蠢,總算明白過來了。

于某驚跳,指著她大罵,“你個蠢婦,水性楊花,傷風敗俗……”

師爺冷然:“肅靜,公堂之上,大人還沒發話,豈容爾多言?”

于某吶吶閉嘴,蘇希錦不理她,問皮氏,“你可想好了?自請下堂有礙名聲。法律規定若無丈夫同意,自請下堂徒一年。”

這就是律法的不人性化,男子能休妻能和離。而女人只得自請下堂,關鍵決定權還在男子那里。

“民婦已經想清楚了,”婦人道,“民婦舍不得孩子。”

“我看你不是舍不得孩子,是舍不得劉郎才是。”于某暴跳如雷。

皮氏卻道,“從前在于家也沒過過好日子,劉郎雖家貧,卻對民婦好。飯菜舍不得吃,都留給民婦和孩子……求大人準許民婦和離。”

聞者無有不為之動容的。

“這皮氏倒是個好的,看得清楚哪個對她好。”

“那姓于的貪財得很,我要是她,我也跟姓劉的。”

“就是坐一年牢,那孩子怎么辦?”

蘇希錦長嘆一口氣,將要說話,就見那個木訥的劉郎站了出來。

他從衣兜里掏出一個舊布包,“這是兩百個銅板,準備給孩子看病的。于家哥哥先拿去,差的二兩多銀子,我們想辦法還上。懇請哥哥莫讓皮娘坐牢。”

“哼,兩百文你打發叫花子呢。”于某并不領情,大家伙都看著,這關乎他男人的顏面。

“我什么都不要,要么她跟我回去,要么她去坐牢。”

人多鄙夷,連師爺都忍不住露出不滿。娶了妻子不對她好,沒錢時還賣了人家換糧食。現在人家自請下堂又不肯放過。

真是無賴行徑,逮著一頭羊薅羊毛。

紛紛擾擾,糾纏不休。作為判官,蘇希錦不為當事人情感左右,“既如此,皮氏徒一年。”

周圍人多可惜,無奈律法不可違。

“然念在皮娘子方誕下嬰兒,孩子離不開人。是以本官特例開恩,令皮娘子先撫養孩子到兩歲,即緩期兩年執行。”

“緩期兩年?”這是什么鬼?

案子還帶這樣判的?

于某傻眼了,師爺傻眼了,皮、劉兩人也傻眼了。

唯有百姓嫉惡如仇,高呼圣明,“大人斷得好。”

“既不影響孩子,又不違背律法,大人真聰明。”

“劉家的,還不快謝謝大人?”

皮、劉兩人得提點,跪地謝恩。

師爺回過神,抹了一把額頭,他好像又見世面了。

“不服,草民不服,大人你不是最公正大度,為人申冤的嗎?”于某激動大喊,“草民不服,草民要錢,要錢。”

兩幅嘴臉讓人深惡痛絕。

蘇希錦漠然置之,早干嘛去了?

“皮氏你以為如何?”

皮氏決絕叩首,“民婦愿徒一年。”

如此,這場荒唐的典妻不歸案,被蘇希錦判了下來。

因判法新奇不滅人理,被百姓稱頌,廣為流傳。后來終被史官記載,為她傳奇的一生再添一筆。

眾人散去,師爺猛拍馬屁,不遺余力吹噓,“大人判案如神,不偏不倚,下官佩服不已。下官怎就想不到這樣完美的法子呢?”

蘇希錦瞥了他一眼,“多讀書多為百姓著想,咱們敬畏法律的同時也要心存正義。”

說到底現在的法律不完善。

“下官受教了。”

蘇希錦點頭,從她來嶺南,這位師爺一直跟著她。不恥下問,虛心好學,又心存良知,這樣的人值得培養。

“咱們當官的,左不過為陛下和百姓辦事。說得再深一點,管理好百姓就是為陛下分憂。這兩年你跟在我身邊好好學,他日才能獨當一面。”

蘇希錦想得很明白,她遲早要離開這里。而嶺南新興之地,正處于發芽階段。她為這片土地埋下種子,卻還差一群澆水施肥的園丁。

所以她要培養人,確保她走后幾年,嶺南能照著她的樣子,正常運行。

官場之人都是人精,師爺一下子明白過來她栽培之意。拱手叩謝,“謝大人提點。”

態度認真尊敬,較之前更勝三分。

耽擱一天,蘇希錦又開始調查性別失衡之事。甚至還在衙門召開了第二次普法活動,最后得出三點結論。

一、家貧溺女。此最直接。

二、彩禮多,嫁妝更多,百姓承擔不起。

三、女子無用。

圍繞這三點,她給出不同的解決方案。一方面明令禁止溺女、典妻、換妻等惡俗,開通舉報通道;另一方面改變雙方觀念;同時她創造女性崗位,提倡女性出外就業,宣傳婦女能頂半邊天。

除了第一條,在官府強力執行下有立竿見影之效。其他都需長遠等待。

還好朝廷很快開放女戶之家,讓民間對女兒多了幾分重視。

與女戶一起的還有放寬和離條件,和鼓勵寡婦再嫁。

和離中又將夫賣妻、辱妻、打殺妻等納入范圍。

那時離蘇希錦判“典妻”之案,不過一月有余,民間熱度未消。百姓聽聞此事,直言蘇希錦如有天助,將之奉若神明。

甚至私下還有人為她立碑摩拜。

也是在“女戶”之事不久,京里突然傳出一破天荒的新聞:齊王妃要與齊王和離。

此事實在太過震驚,以至于長善鄉君開女戶一事,在它的對比下,顯得十分微不足道。

齊王妃是誰?東平侯嫡女,京里出了名的賢惠第一人。她以夫為天,遵循三從四德,將《女戒》倒背如流。從來齊王看上哪個,她第二天就抬進府。不只如此,她還善待妾室,關愛庶子庶女,可以說全天下沒有比她更賢惠的人。

京里還有句名言:“娶妻當娶柳含煙”。可見齊王妃的名頭有多大。

這樣一個賢惠大度之人,突然要和離,真是跌破眼鏡。

那些拿她當典范的男女,紛紛猜測她是不是生病了。

可事實就是如此,齊王妃響應陛下號召,支持和離。關鍵你還不敢說她什么,畢竟人家配合陛下工作。

男女皆嘆息,以前有多少人羨慕齊王,現在就有多少人看他笑話。

而最大的笑話還在后面:齊王堅決不和離,他遣散內宅,倒追王妃。一系列操作,愣是看傻了所有吃瓜群眾。

對此,周武煦陷入沉思,朝廷眾沉陷入沉思,蘇希錦陷入沉思。

這個世界好像就沒有正常人。

兩年后,惠興碼頭。

一輪巨型輪船停泊海岸,此船有三層之高,外觀嶄新,體積大,承重強。單看那下沉的吃水線,就知其強悍的承重能力。

海岸邊,不停有百姓往船上搬運貨物。

船夫和伙計們笑吟吟搭手,“此次咸魚每斤漲了兩文錢。絲綢桂州那邊要得多,想必也能售空。你們多弄點南瓜,那邊的人喜歡吃。還是老規矩,咱們和你們選出的監管人去賣。若有想親自去的,就多給五十文船費。”

“什么信不信的,”百姓樂呵呵回,“有蘇大人在,你們便是想作假也不能。”

船夫聞言哈哈大笑,“你別說,俺也是蘇大人選出來的人,俺家那位還是女醫館的大夫。”

岸邊,蘇希錦與林舒立欣慰看著這熱鬧繁榮之態,百感交集。

“誰能想到,兩年前還廖廖無人的破碼頭,現在竟這般熱鬧。”林舒立說。:mayiwsk←→新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