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義非唐

第208章 梓州商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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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六貫,女子五貫,如何?”

“郎君這價格太低了……”

“若是你同意,我最少買二百口馬!”

“好好好……那便依郎君所言吧。”

大寒前后,在百姓們都在張羅過年的同時,同為劍南的東川治所梓州卻過得不算好。

劍南道的精華都在西川,而東川不管是人口還是商業,都不如西川繁華,哪怕是東川治所的梓州郪縣,其規模也比不上蜀州與漢州,更別提益州了。

東川的商品,大多以水果、棉布、絲絹和口馬為主。

其中口馬大多都是獠人,但隨著吏治漸漸腐敗,許多百姓為求活命,只能將自己視作獠人賣給口馬行商。

對此,不免有些官員感到心痛。

“阿耶,您在看什么?”

充滿稚氣的聲音在李商隱耳邊響起,使得他看向口馬行的眼神逐漸閃爍,漸漸回過神來。

“沒什么……”

李商隱轉頭看向自己的孩子,瞧著他懵懂的模樣,李商隱那蒼老的臉上也浮現出釋然:“走吧,回家吃飯吧。”

“嗯!”孩童應下,隨后在李商隱的牽著中朝家走去。

郪縣人口六七萬,街道上人流并不少,但相比較長安與成都等城池,百姓的富庶程度顯然比不上。

在這里可以看見衣服縫補的百姓,許多百姓面黃肌瘦,而城中的直白卻依舊找上他們,要求其繳納賦稅。

不得已的百姓,只能賣掉自己的冬衣,湊錢將賦稅繳納。

這些賣掉自己冬衣的百姓,基本很難活到開春,因此唯一的活路就是把自己當做獠人口馬販賣,起碼口馬行商不會讓他們凍死。

李商隱瞧著這一幕幕,有心治理,卻身份不足。

盡管李商隱曾與令狐楚交好,甚至與當今宰相令狐綯在青年時關系不錯,但由于他曾支持李德裕的政治綱領,因此被令狐绹等人視為背叛。

令狐綯視他為叛徒,雖然沒有處處針對他,但官場上許多官員都知道他們的矛盾,因此很難有人會提拔他。

哪怕常有地方上的觀察使、節度使邀請他任職,但官職也大多不高。

如今他在梓州生活,也是因為接受了西川節度使柳仲郢的邀請,擔任參軍一職,郁郁寡歡的渡過了四年時光。

但今年柳仲郢被調回京城任職,他的參軍之位便保不住了。

沒了參軍的官職,李商隱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往何處。

這般想著,他與孩童走到了一處院子門前,敲了敲門后,院門便打開了。

“參軍,您回來了。”

“嗯”

院門背后是一名婢女,她年紀不過十五六,卻照顧著李商隱及其兒子李袞師的生活起居。

李商隱與李袞師走入院內,院子不算大,外院也不過占地三分,內院或許更小。

當然,對比普通百姓,李商隱的這處院子也算“豪宅”了。

“參軍,飯菜弄好了,要給您和小郎君端出來嗎?”

婢女詢問,而李商隱點頭道:“端出來吧。”

“是”婢女應下,不多時便把三菜一湯端到了正堂飯桌上。

簡單的炒豬肉和兩個不知名野菜,以及一碗白菜湯,便是父子二人的飯食。

于百姓而言,豬肉也是肉,哪怕并不好吃。

然而對李商隱而言,這樣的飯菜已經是他窮困潦倒的結果了。

二人還未動筷,婢女便道:“參軍,剛才東山寺的大德來了,希望您能捐錢刊印佛經。”

聽聞東山寺的僧人來了,李商隱轉頭看向婢女:“你給了多少錢?”

“五百錢。”婢女開口,李商隱卻嘆氣道:“少了些。”

“可府上錢糧不多了……”婢女小聲開口,李商隱卻沉默了。

飯桌上的李袞師雖然年紀還小,但見父親和自己的紅柳阿姐都不說話,他也停止了吞咽,試探性的看著二人。

“柳刺史雖然回京了,但他給我安排了鹽鐵推官的職位,雖然品階低,待遇卻比較豐厚。”

“明日我去其府上,看看能不能把這差事定下吧。”

李商隱嘆氣開口,紅柳聞言點點頭,而李袞師見狀也小心地繼續低頭吃起了飯。

鹽鐵推官不過正九品,待遇雖說豐厚,但正因豐厚,盯上的人才比較多。

等柳仲郢入京久了,自己這個梓州鹽鐵推官的位置也保不住。

只是保不住歸保不住,解決當下的衣食問題才比較重要,能過一天是一天。

這般想著,李商隱沉默吃起了飯。

一刻鐘后,沒什么胃口的李商隱放下了碗筷,而李袞師也吃的差不多了。

紅柳見狀便把剩下的飯菜倒在一起,將碗拿回廚房后,自己才端著剩飯剩菜去廚房吃了起來。

在他吃的正香的時候,院門卻突然被人敲響了。

紅柳連忙放下碗筷,擦了擦嘴后便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名身穿錦袍,大腹便便的胖子,身后跟著七八名家丁,還牽著高頭大馬。

紅柳錯愕,畢竟她家參軍出行時,也不過騎騾罷了,這群人一看就非富即貴。

“請問是李參軍府上嗎?”

胖子笑呵呵詢問,紅柳先是警惕,可一想到府內的情況,又放松下來道:“正是,敢問郎君何事?”

“是就好。”胖子舒緩一口氣,隨后遞出一封書信道:

“某乃隴右牙商王燾,奉隴右劉觀察使之令前來送信,此外這匹乘馬和這些東西都是劉觀察使給李參軍的禮品。”

王燾自我介紹,隨后展示了身后的東西。

一匹乘馬在梓州的價格高達二十貫,而王燾口中其它的禮物,實際上是兩匹織錦和一小箱錢。

雖然箱子不大,但最少有十幾貫錢,而自家參軍的俸祿也不過幾十貫罷了。

這些禮物,夠自家參軍近一個月的俸祿了。

這么想著,紅柳接過信,隨后行禮道:“勞郎君等待。”

“好說好說……”王燾笑呵呵點頭,而紅柳則是合上門,拿著書信直奔內院。

不多時,她便出現在了內院的書房門口,見到了正在教導李袞師讀書的李商隱。

“參軍,隴右的劉觀察使給您來信,另外正門還有前來送禮的隴右牙商。”

“隴右的劉觀察使?”

李商隱錯愕,他自然是知曉劉繼隆的,畢竟劉繼隆年紀輕輕便收復隴右十一州,此等年紀做出此等功績,令他這種潦倒之人倍感羞愧。

好在李商隱經過的打擊夠多了,于是他清醒后便接過了書信,將其拆開。

信中內容不算多,主要就是說劉繼隆聽聞他的遭遇感到唏噓,加上隴右人才匱乏,因此想要邀請他前往隴右,暫時擔任臨州別駕。

盡管知道劉繼隆與朝廷日后必然會鬧出矛盾,可當李商隱看到“臨州別駕”的官職時,還是忍不住心動了。

他這一生都處于牛李黨爭的夾縫之中,很不得志,終年抑郁寡歡,最高的官職也不過五品工部郎中罷了,而且還是虛銜,實職更低。

饒是如此,卻也是家中五代官職最高者。

如今劉繼隆突然要委任他為正五品下的臨州別駕,這讓他不自覺攥緊了書信。

只是片刻激動,他便狐疑起來,來回渡步。

他在梓州不過是個參軍,雖然有檢校工部郎中的身份,但也不過是虛銜罷了。

眼下劉繼隆突然委任他為正五品的實權別駕,他不免有些擔心。

“這劉繼隆……莫非要造反?”

李商隱心里咯噔,雖說他想要一展所長,但如果是讓他跟著劉繼隆造反,那他還是不愿意的,畢竟如今的大唐,遠遠還沒到一推就倒的程度。

接著,李商隱又反應過來:“某都知道朝廷還健長,劉繼隆又何嘗不知?”

想到這里,他松了一口氣,不太認為劉繼隆如此英雄者會看不清大局。

他目光看向李袞師:“你在此好好練字。”

說罷,他便與紅柳走向了正堂,示意紅柳帶王燾進來談話,而他則是坐在了正堂主位。

由于院子太小,紅柳開門的舉動被李商隱看在眼里。

不多時,他便見到紅柳帶著大腹便便,身著錦袍的王燾及兩名家仆走入院中。

王燾四下張望著,只覺得被節帥所看中的人,竟然住的如此寒酸。

反應過來后,王燾這才跟著紅柳腳步走向正堂,隔著老遠便作揖道:“牙商王燾,見過李參軍。”

“某當下已經不是參軍了。”李商隱先表明了自己在野的身份,隨后詢問道:

“某十分好奇,某在梓州官職不高,而劉使君竟然委任我為五品別駕,不知某身上有何處才能,竟然能讓劉使君看重。”

“哈哈……”王燾爽朗笑道:

“我家使君不看出身,只看能力,李參軍雖然出身寒門,官職不高,但我家使君相信這都不是李參軍的問題,只是世道太腐敗,未能施展參軍高才罷了。”

面對王燾的這些話,李商隱搖搖頭:“我還是想知道為什么。”

見狀,王燾也愕然,顯然是沒想到李商隱這么難搞。

只是想了想,他還是說道:“參軍官職不高,可在仕林中名氣卻不小。”

“隴右經吐蕃霍亂,能說官話者都為之佼佼,更莫談文章了。”

“我家使君若是能得到先生助力,舉薦更多寒門士子,那隴右文道也將復盛。”

“原來如此……”李商隱嘆了一口氣,卻又不免慶幸起來。

嘆氣在于劉繼隆只是想要他的名氣來招攬人才,慶幸在于劉繼隆不是拉攏自己去干掉腦袋的事情。

“參軍不用擔心,我家使君想要參軍名氣不假,但也不會將參軍閑置,不然也不會擢授臨州別駕的官職。”

王燾勸說著李商隱,李商隱自然也明白。

別駕為州刺史的佐官,怎么可能被閑置,必然是要做些事情來證明自己價值的。

想到這里,李商隱對王燾作揖道:“此事,某還需要與柳刺史商議才能安心離去。”

“自然自然!”王燾眼見李商隱動心,連忙笑呵呵應下,隨后對兩名家仆道:“把禮物帶進來。”

“是!”兩名家仆聞言應下,不多時將乘馬與禮物帶了進來。

隴右的乘馬十分健壯,李商隱見了,自然是十分歡喜的。

若不是他的院子太小,又坐落縣城中,他都想上去試一試這隴右大馬的感覺了。

“禮物我便收下了,待我有了消息,不知往何處尋您?”

李商隱對王燾作揖,王燾笑道:“城中三仙樓便能尋到我。”

說罷,二人又寒暄幾句,最后才分別離去。

王燾回了三仙樓,而李商隱則是去了東川衙門。

如今柳仲郢還沒走,李商隱這個跟前紅人也無人敢為難。

不過柳仲郢回京在即,等柳仲郢走后,李商隱也就人走茶涼了。

這般作想的時候,李商隱便來到了內堂,見到了如今六旬的柳仲郢。

“見過使君……”

“義山前來,可是想好了鹽鐵推官一事?”

見到李商隱,柳仲郢心底惋惜他懷才不遇,表面卻展露笑臉,生怕刺激到李商隱。

李商隱聞言頷首,隨后又搖頭道:“使君對下官甚厚,然而衙門之中有無數眼睛盯著這個官位,下官卻不敢受。”

“唉……”柳仲郢忍不住嘆氣,李商隱也趁機遞出劉繼隆的書信。

“此為隴右觀察使劉繼隆派人所送書信,想要請下官前去隴右擔任臨州別駕。”

接著,李商隱又把王燾的話也說了一遍,想看看柳仲郢有什么看法。

對此,柳仲郢卻沉聲笑道:“這是件好事,你大可放心前往隴右。”

“朝廷那些人,老夫心里清楚,他們雖然不想看到隴右有強藩,但卻又下不了決心動兵。”

“你此行去隴右若能施展才學,為至尊所見,日后說不定能憑此調你回京擔任要職。”

“即便朝廷對你置之不理,你也能在隴右一展所長,平步青云。”

柳仲郢對李商隱的才學還是很滿意的,李商隱雖然深受令狐楚喜愛,但他卻能看清李德裕新政對大唐的好處,而不是像其余牛黨之人,一味攻劾。

單說這點,李商隱還是有一定遠見的。

光憑這點,李商隱即便去了隴右,也不會寂寂無名。

他缺的只是一個機會,而隴右能給他這個機會,不去才是真的浪費。

李商隱顯然也知道自己缺一個機會,因此他才不想放棄這個機會。

他蹉跎半生,如今四十有二,又還能有幾年好活?

若是他不抓住這個機會,日后世人便只知道他李商隱筆下詩詞,卻不知他也有韜略。

“既然如此,那下官不日便前往隴右。”

“嗯!”柳仲郢滿意點頭,隨后才道:“初十我便要前往長安了,這幾日你與我好好把酒言歡,下次見面就不知是何時了。”

“君有所請,某不敢辭。”李商隱笑了,那苦瓜似的臉上終于展露笑臉。

瞧他笑得那般,柳仲郢也忍不住撫須,跟著笑了起來。

接下來幾日,二人把酒言歡,討論文章詩詞,天下局勢。

柳仲郢出發長安那日,李商隱作《梓州送柳使君》為其送別。

兩日后,他便變賣了家產,與王燾北上隴右。

一開始北上的隊伍還算正常,李商隱帶上了李袞師和紅柳,而王燾帶上了牲畜、家禽及茶樹種,以及二十余名家仆和一百二十余名奴隸。

這些奴隸雖然多,但畢竟他們所帶的貨物也多,因此李商隱一開始并沒有多想。

直到他們抵達山南西道的劍門關時,李商隱才察覺到了不妙。

因為隨著他們來到這里,許多隴右麾下的牙商也來到了這里。

劉繼隆麾下牙商,有名有姓的多達十余人,每個人麾下又有好些個行商,湊在一起足有六七十人。

這六七十人帶著六七十支商隊走劍門關進入利州,北山進入隴南的武州,隊伍浩浩蕩蕩,足有數千人。

李商隱見此,不由得冷汗直流,本以為會被利州兵馬攔下,卻不想利州的官兵僅僅驗查了王燾等人的身份,便揮手放行了。

過關之后,王燾返回商隊,見到了愕然的李商隱,不由笑道:

“山南西道的封尚書與我家節帥是翁婿關系,西道諸州刺史,大多都與我家節帥有關系。”

李商隱并不傻,很快便將目光看向了商隊后面的奴隸。

王燾見狀也笑道:“李別駕也猜到了吧?”

“節帥這是利用你們,走私百姓進入隴右?”

李商隱眉頭緊皺,王燾笑呵呵承認道:“這些百姓在巴蜀就是饑民、奴隸,去到隴右之后便是百姓。”

“我家節帥禮賢下士,是以麾下軍民見者,莫不盡心,樂為致死。”

對于王燾的夸贊,李商隱面上沒有反駁,心底卻忍不住搖頭。

他這些年雖然落魄,卻也走了不少州縣任職,見到了許多“得民心”的官員。

不過到頭來他卻發現,這些官員都是頂著“仁德”的皮囊在收買民心,實際上做的都是腌臜事。

他聽聞隴右殘破,如今這些百姓被打入奴籍帶往隴右,恐怕抵達隴右后,等待他們的將是無盡的盤剝。

想到這里,李商隱不免唏噓,心想劉繼隆若是表里不一,他便在其手下任職幾年,隨后找個借口離去便是。

反正有了在隴右擔任別駕的經歷,日后找官職也容易些。

這么想著,李商隱抖動馬韁,埋頭向隴右而去……

內容修改了一下,李商隱的實職不高,但虛銜是五品的工部郎中。:mayiwsk←→新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