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義非唐

第236章 故人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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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唏律律……”

冬月中旬,河隴之地已然飛雪,然西川之地卻丹桂飄香,楓葉如火,山間層林盡染,一片斑斕。

大江穿過成都平原,江面上漁舟唱晚,欸乃一聲,搖曳生姿。

成都城外,百姓們沿著護城河向外搭建屋舍,漸漸演變為集市,最后將成都城徹底包圍起來。

這些集市搭建得隨意,擺攤販賣的東西也是五花八門。

雖是寒冬,卻并不寒冷,甚至因為突然出了太陽而略微燥熱。

集市外圍,大批衣衫襤褸的百姓齊聚官道兩側,基本都是南邊受災的饑民。

這些饑民眼見官兵騎馬而來,紛紛避讓官道兩側,但官兵卻勒馬停下,對他們叫嚷道:

“傳魏使君消息,城外受災百姓可自發前往青城縣,府衙已經在青城縣設置粥棚。”

“此外、都江堰清理淤堵河道,修擴成都府通往翼州官道,每日米二升,只招八千人,先到者得其位!”

“我來!我要去!”

“我也要去!給條活路吧!”

隨著官兵話音落下,原本還心驚肉跳的饑民,當即便踴躍起來。

只是官兵并不理會,宣讀消息后便調馬離去。

饑民們見狀,即便腹中饑餓難忍,卻還是硬著頭皮往青城縣方向走去。

盡管還有六十余里的路程,可前往青城他們就能活,還能領到工糧。

想到這里,成都四周得到消息的饑民紛紛朝著青城涌去,其規模延綿十余里,足有數萬人之多。

隨著他們離開,成都城外集市的治安瞬間提高,商戶們也不再擔驚受怕。

傳信的兵卒策馬返回成都城內,穿過城門甬道,來到了干道之上。

干道上行人絡繹不絕,或挑擔,或提籃,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與城外那數萬衣衫襤褸的百姓仿佛相隔兩個世界。

城內干道延綿,好似看不到頭,而干道左右輔道四通八達,輔道左右小巷蜿蜒曲折。

各坊市集熙熙攘攘,商販們叫賣聲此起彼伏。

琳瑯滿目的商品擺滿了攤位,絲綢、瓷器、茶葉,散發著濃郁的生活氣息。

各國商賈討價還價,爭吵聲、笑聲、議論聲交融在一起,熱鬧非凡。

數百名騎馬官兵來到成都府衙門前,下馬后將消息匯總報往府衙內。

府衙占地廣袤,不僅有官衙、膳館、牢獄,還有成片的園景綠植。

負責此事的官員穿過這些園景,很快來到府衙正堂,將事情匯報結束。

“使相,消息已經傳出去了,城外數萬饑民也在往青城遷徙而去。”

“好……咳咳咳!”

咳嗽聲傳來,坐在正堂主位的魏謨舉手遮嘴,忍不住咳嗽好幾聲后才舒緩停下,喝了一口熱騰騰的茶水。

待他放下茶杯,他也不得不感嘆道:“這隴右炒茶倒是方便,味道也十分不錯。”

話落,他目光看向堂內,但見幾名將領與十幾名官員安安靜靜等待他說話。

見他說話,左首位的楊復恭先作揖道:

“使相,雖說饑民需要安置,可眼下當務之急是修建南邊的關隘。”

“如今把錢糧用于安置這數萬饑民,那修建關隘的事情怎么辦?”

楊復恭說罷,許多將領也開口道:

“不如把饑民遷往戎州和嶲州、黎州,把他們安置在那里后,再發糧食給他們,同時讓他們修建關隘?”

“對啊,這么做既安置了他們,又解決了關隘修建的難題。”

將領們自以為提出了個好計謀,楊復恭卻皺眉道:

“今年受災的百姓,都是長江、雒水、涪水兩岸的百姓,從北邊把他們遷徙到南邊去,這七百多里路,得布置多少粥棚?”

“恐怕還沒把人遷徙到嶲州,府庫的錢糧便用去七七八八了,更別提安置他們這幾萬人最少用糧幾十萬石,這筆糧食從哪拿出來?”

楊復恭反問將領,同時也在詢問魏謨。

唐代官員百姓都以岷江為長江源頭,因此今年因為洪澇而受災的百姓,多是成都以北的州縣。

各州縣報上來的受災百姓多達七萬,而這些還是能統計到的,統計不到的更多。

魏謨沒有著急解釋,而是咳嗽道:“嚴查各州縣官員,以防他們與劉繼隆私聯,販賣百姓為口馬。”

楊復恭無奈應下,堂內許多官員則是面面相覷,眼神閃爍。

自魏謨封閉隴右口馬貿易算起,已然過去四個月之久。

前面三個月,北邊的口馬貿易確實被嚴抓嚴打,一時間河清海晏,魏謨的病情也稍微好轉了些。

不過秋收過后,蜀中大雨十余日而不歇,洪澇危害嚴重,七萬百姓無家可歸,紛紛集聚成都。

魏謨也不是沒想過辦法,他先是把南邊受災的百姓安置去了戎州和黎州,然后再轉頭準備安置成都北邊的百姓。

不過這時,長安催促西川起運錢糧,魏謨雖然請表,但皇帝僅給予了蠲免遭災州縣明年賦稅,今年依舊要起運。

無奈之下,魏謨還是起運了錢糧,同時將用于修建南部關隘的錢糧挪用到了賑災事宜上。

可惜錢糧有限,只能解決部分饑民的問題,更多的饑民還是在北邊受難。

眼見府衙遲遲沒有拿出解決的辦法,各州縣衙門的官員都擔心饑民集聚后引發叛亂,因此私下販賣口馬前往隴右。

這件事被魏謨知道后,魏謨只能拖著病體,在成都城內號召富戶募捐賑災。

奔波大半個月,魏謨算是湊足了二十萬石賑災糧。

現在魏謨要將糧食用于賑災,那自然就不能讓北邊各州的官員做這種亂紀之舉了。

只是他也明白,不少官員都被劉繼隆籠絡而嘗到了甜頭,北邊幾萬饑民中又有不少屬于黑戶。

這些黑戶的下場,大概率是被賣往隴右,而他若是遭有心人檢舉,恐怕也會落得個失職的罪名。

“罷了……”

魏謨長嘆一口氣,隨后目光繼續放到楊復恭身上說道:

“今年遭了災,唯有把百姓安置好,才不會引發民亂。”

“南邊的幾道關隘,明年再修也不急。”

楊復恭略微皺眉,卻見魏謨繼續道:

“我已經向東川借糧三十萬石,到時候把南邊那三萬多饑民安置好后,明年正好能以他們來修建關隘。”

“是……”見魏謨安排好,楊復恭只能皺眉應下。

見他應下,魏謨頷首表示滿意,隨后便開始討論如何安撫百姓,以工代賑來解決災民后續的安置問題。

思緒飄遠,受災的并非只有西川,也有多山區的山南西道和東川。

不同的是,東川受災情況并不嚴重,但山南西道就不行了。

山南西道受災面積比西川更廣,受災人口更多。

正因如此,剛剛赴任的盧鈞干脆拒絕了朝廷要求山南西道起運錢糧的要求,而是請表先賑災,再根據結余錢糧起運。

三川與長江兩岸受災的情況最嚴重,十幾萬饑民已經被盧鈞安置好。

但興州、利州、鳳州等州的受災百姓還未安置,加上臨近隴右,因此有不少官員請盧鈞派人監督這三州官員,以免饑民被他們販賣隴右。

只是對此,盧鈞的態度和魏謨的態度就大不相同了。

面對書房內兩名官員的建議,盧鈞不緊不慢的練習書法道:

“你們有證據嗎?”

“額……這……沒有。”

“朝廷出旨意了?”

“沒有……”

盧鈞把二人問得啞然,見狀他才緩緩道:“既然沒有證據,也沒有出現此類言論的彈劾與旨意,那你們擔心什么?”

“這……”

兩名官員面面相覷,其中一人硬著頭皮道:

“可朝廷讓我們來山南西道,不就是為了遏制劉繼隆嗎?”

“糊涂……”

盧鈞輕飄飄呵斥此人,隨后漫不經心道:

“要遏制,但不能把他遏制死。”

“真到了毫無生路的時候,你們覺得他會怎么做?”

“到時候狗急跳墻,老夫還沒什么事,你們幾人恐怕要被朝廷下罪平憤。”

這話,旁人說,這兩名兩名官員不會相信,可偏偏是盧鈞說的,因此他們便被盧鈞嚇住了。

瞧著他們不知道該說什么,盧鈞繼續道:

“只要朝廷沒有這方面的旨意,你們就當做什么都不知道就行。”

“朝廷真有旨意下來,也有老夫為你們頂著,不必擔心。”

盧鈞安撫南邊十幾萬百姓,是因為這些百姓無處可去,如果不安撫就會爆發動亂。

可西邊三個州緊鄰隴右,只要官府不阻攔,這些饑民恨不得跑到隴右乞食,根本不用官府販賣他們。

官府販賣他們,只是能從中獲利,所以才積極,而非是見他們吃不起飯才大發慈悲送他們去隴右。

口馬貿易這筆錢,盧鈞自然不會收,但他也不會阻止下面的人收。

真到了朝廷問罪的時候,盧鈞大可以說百姓自發逃亡隴右,便是至尊也沒其他辦法。

以至尊這種步步緊逼的做法,倘若真的逼反了劉繼隆,那自己也能憑借此次縱容,讓劉繼隆對他心生好感,不至于舉兵遷怒山南西道。

這般想著,盧鈞轉身洗了洗手上墨跡,最后瞥了一眼二人:“還不走?”

“下官告退……”二人連忙作揖,隨后退出了書房。

他們離開后,便依照盧鈞的吩咐,不再緊盯西邊三州的情況。

西邊三州的刺史,本就是昔年封敖拔擢的官員,與劉繼隆利益牽扯十分深厚。

眼見盧鈞沒有盯著他們,他們剛好將三州境內的饑民遷往隴右,私底下還放出消息,說三州開設粥棚。

待四周饑民來到三州境內,他們又放出消息,聲稱隴右招墾,百姓但凡遷往隴右,便能得到耕牛糧食及農具。

他們沒有將百姓作口馬販賣,而是對其逃亡隴右的行為不加阻攔。

正因如此,隴右諸將擔心的困境并未出現,盡管遷入人口不如封敖在任時,卻也并不算少。

“蜀中洪澇以來,從三州逃來的饑民有多少了?”

蘭州五泉縣城頭,劉繼隆身穿冬衣,眺望北方皚皚白雪。

站在他身后的竇斌看向身旁李商隱,李商隱也畢恭畢敬作揖道:

“按照今早的消息,山南西道三州逃亡而來的百姓有七千六百余口,劍南道販賣而來的百姓有三千三百余口。”

“高長史將劍南道的百姓安置在松州,山南西道的百姓則是準備遷徙去河州。”

李商隱說罷,劉繼隆頭也不回的開口道:“從府庫中取一千兩黃金送往三州,私底下交給三位刺史。”

“此外,三州有品秩的官員也都送份禮,從府庫度支。”

“是……”李商隱先把事情應下,隨后繼續說道:

“曹參軍已經巡察到松州了,現在只有宕州、武州、成州、渭州這四個州沒有巡察。”

“洮州、疊州、松州這三個州違紀的貪官墨吏倒不多,僅抓獲十五人。”

“嗯”劉繼隆頷首應下,心想三州貪官污吏之所以這么少,恐怕是因為人口不多,加上收復不久所致。

經過這次嚴抓嚴打,許多人必然心有余悸,殺雞儆猴的效果是起到了,但還得長期堅持才能威懾他們。

這般想著,劉繼隆轉身看向城內,只見五泉城內的百姓自發上街,清掃自家門前雪。

他們大多穿著厚實的冬衣,冬衣里填充的基本都是雞鴨絨,而羊絨都是用來填充軍襖,鵝絨則是專供有品秩的官員。

盡管這種分配方法很不公平,但世界也是如此,沒有絕對的公平,只有相對的公平。

劉繼隆敢于打殺貪官污吏,其中重要原因就是他給足了這些人足夠的生活物質。

單拿官吏中作為吏的直白來說,每名直白每年俸祿為十二石米,一匹絹,兩匹布,還有十擔柴和二十斤油、鹽、醬、醋、茶等物資。

這還只是俸祿,除此之外還有五十畝職田。

單說職田的產出就足夠在交稅后養活七口人,如果加上俸祿就更別提了。

這種滋潤的情況下,這群人還去盤剝百姓,劉繼隆不殺他們何以泄憤。

軍卒的待遇與直白差不多,而有品秩的官員和將領就更別說了。

俸祿和軍餉、職田都按照《唐會典》中內容發放,永業田則是按照隴右的規矩,按照開墾公田數量,平均分配給所有軍民官吏。

那縣衙之中六司的從九品官員來說,年俸五十二石,絹帛布匹及柴油鹽醬醋茶等物都是直白的兩倍,而職田則是二百畝。

以職田稅收后的產出,加上都護府給出的俸祿來算,一名最低從九品官員的年收入,大概在一百二十貫左右。

直白和兵卒的收入,大概在四十貫,工匠的收入大概在三十貫,百姓收入大概在十五貫。

當然,這其中大頭還是耕地產出,都護府發給的俸祿只占其中三成。

這就是府兵制的好處,兵卒和直白靠租地都能吃飽。

不過這種制度是不可持續的,畢竟耕地是有限的,而耕地的開墾是緩慢的。

這種制度,只適合國家上升期,一旦到了土地兼并的時候,這種制度就不適用了。

正因如此,劉繼隆才會限制公田買賣,而公田禁止買賣這項制度,必然會得罪除底層以外的所有階級。

日后是否要更改,這得等他入主中原,逐鹿天下的時候才能知道。

至少在隴右來說,這套制度暫時沒有什么問題,隴右能開墾的耕地還有很多,只要吏治不腐敗,隴右的上升期能有近百年。

“呼……”

劉繼隆呼出一口氣,目光看向竇斌:“蘭州情況還不錯,這都是你的功勞。”

“節帥哪里的話,我都是按照章程來做事,衙門給的夠吃,干嘛要去搶百姓的吃。”

竇斌笑呵呵說著,笑容帶著憨厚,眼睛卻十分精明。

這很正常,憨厚是舉止,精明是性格。

如果他不夠精明,怎么能治理下面那些精明的官吏?

貪官要奸,清官比貪官還要奸,只有這樣,清官才能制住貪官。

“如果他們都像你這樣就好了……”

劉繼隆五味雜陳,竇斌卻沒有附和,因為他要是附和并傳了出去,那必然要得罪很多人。

劉繼隆也沒有指望他會回應自己,而是看向李商隱:“走吧,明天就回臨州。”

“是!”李商隱作揖應下,然后跟著劉繼隆向五泉縣衙門走去。

“節帥!”

“那是節帥啊?”

“對啊,那就是節帥!每年的夏衣和冬衣,都是節帥發給我們的。”

“節帥長得真俊啊……”

“以前在河東,他們說相由心生,我看也就是節帥這種神仙人物才能如此慈悲照顧我們。”

“對對對……”

街道上,許多百姓朝著劉繼隆作揖行禮,先后稱呼他。

一些后遷入的百姓沒見過劉繼隆,因此錯愕打量劉繼隆,小聲詢問旁邊人。

得到旁邊人的肯定后,他們便開始評價劉繼隆的外貌。

以貌取人,這種行為是兩個陌生人見面后最直接的評價方式。

“外面冷,都早些掃雪回家吧,開荒等雪化了也不遲!”

“誒……”

劉繼隆對四周聚集起來的百姓交代著,百姓們也乖乖的點頭稱是。

當然,他們的腳是不自覺跟著劉繼隆走的,直到劉繼隆走入五泉衙門內,他們才意猶未盡的回了家。

他們前腳離開,后腳便有輕騎疾馳進入城內,來到衙門后翻身下馬,急匆匆往正堂跑去。

他抵達正堂時,劉繼隆他們才剛剛坐下,等待稍后吃飯。

“竇刺史!”

輕騎氣喘吁吁跑來,睫毛上沾滿冰霜。

他在正堂外作揖行禮,深吸一口氣后才匯報道:

“廣武縣來了消息,張河西要入京赴任,走的是蘭州道!”

聞言,竇斌與李商隱下意識看向劉繼隆,劉繼隆也瞇了瞇眼睛……:sjw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