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義非唐

第251章 后知后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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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急!都滾開!!”

大中十二年十一月十二,當輕騎進入長安,帶來的卻不僅僅是涼州的消息,而是涼、會、秦、靈、鹽等數州的加急。

無數加急擺在李忱案頭,每一份都份量沉重。

“混賬……”

望著這些加急所寫的內容,李忱咬牙切齒,但面色依舊如常。

滿朝文武,誰都能亂,唯獨他不能自亂陣腳。

想到這里,他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宣政殿上文武百官。

“河西觀察使索勛奏表加急,駐涼州五千赤水軍兵變作亂,劫掠涼州各縣倉庫,舉兵東進。”

“會州刺史張直方奏表加急,五千赤水軍繞過會州,進入靈州。”

“靈州大都督府長史,朔方節度唐持奏表加急,叛軍擁騎三千,步卒二千,初五渡鳴沙,初十已入鹽州,朔方軍請援。”

“叛將王守文、吳煨奏表河西防御使索勛苛待兵將,欺詐戍兵,二將無奈,率兵東歸回鄉。”

李忱把這一件件加急的奏表內容給大致說了出來,百官聞言,面面相覷。

三千精騎,兩千步卒,這放在任何一處地方,都是不小的戰力了。

整個天下,除了隴右、河西、幽州、成德四鎮外,其它藩鎮也很難說能獨自湊足那么多精騎。

當然,這其中并不包括帶著幾千精騎南下的高駢。

“陛下,赤水軍將士思鄉情切,故此舉兵東歸,其情可解,不如招撫后將其放歸家鄉?”

宣政殿內,很快便響起了招降服軟的奏言。

對此,李忱也在第一時間想過,但他緊接著又反應過來,赤水軍作亂和其他牙兵作亂可不同。

其它牙兵在南邊作亂,還能以天高皇帝遠做借口,但赤水軍可是在涼州作亂,還作勢要穿過京西北八鎮防區。

如果真讓赤水軍成功,那豈不是說明京西北八鎮防御形同虛設嗎?

如果朝廷以這種形象出現在其它藩鎮面前,那這些藩鎮會不會升起別的心思?

想到這里,李忱臉色一黑,而令狐綯也很快猜到了上意,當即開口遏制道:

“荒唐,赤水軍此舉如同謀逆,倘若不加以制止,那各鎮戍兵,日后恐怕都將以思鄉情切為由,胡亂嘩變歸鄉!”

“正是!”蕭鄴也附和道:

“朝廷已經撥下十余萬貫錢帛犒賞赤水軍,然赤水軍領了錢帛還不死心,竟然劫掠涼州各縣倉庫,還想要東歸鄆州?”

“朝廷若是置之不理,到時候天下戍兵有樣學樣,天下豈不是亂成一鍋粥了?”

二人話音落下,夏侯孜跟著站出來作揖道:

“陛下,賊兵雖號稱精騎三千,但涼州軍馬早就被安西張副都護帶走西征,即便留下不少軍馬,數量也不會多。”

“依臣之見,賊兵所謂精騎,恐怕是以乘馬、挽馬充作軍馬,以此壯大聲勢,威嚇各鎮。”

“臣以為,可調秦隴天雄軍、涇原軍、鳳翔軍、邠寧軍圍剿叛軍,斷不可如其愿!”

“此外,當命朔方軍、天德軍、振武軍、會寧軍、鄜坊軍、夏綏軍嚴防死守,堅壁清野,不給叛軍一點補給的可能!”

夏侯孜提議圍剿的諸鎮,兵力基本都在一萬以上,而防守的諸鎮,兵力都在一萬以下。

顯然,他也擔心讓兵力弱小的諸鎮出擊遭到重創后,容易守不住各州縣城池。

正因如此,他才會建議調四個兵力過萬的大鎮主動出擊。

只是對此,李忱卻有些猶豫不定。

“調集如此多兵馬,朝廷府庫中錢糧是否足夠?”

聞言,夏侯孜作揖行禮道:“秋糧剛剛征收入庫,眼下府庫中錢糧尚有六十萬可挪用。”

“陛下!”蕭鄴聞言繼續作揖開口道:

“臣以為,可征召黨項平夏部拓跋乾暉南下馳援。”

蕭鄴話音落下,不少河東出身的官員,也紛紛奏表:

“陛下,臣舉薦云州守捉使朱邪赤心!”

“陛下,沙陀素強,朱邪赤心麾下數千精騎強橫無比,區區叛軍,輕易可平!”

打仗就有軍功,有軍功就可以擢升。

面對皇帝決心對五千叛軍用兵的想法,群臣紛紛提出建議,都試圖分一杯羹。

此情此景,李忱也漸漸放松下來,但末了還是看向廟堂一角。

“張司徒以為如何?”

李忱詢問起了張議潮,這讓群臣紛紛安靜下來。

對此,身穿紫袍的張議潮皺眉站了出來,聲音沉穩給人一種安全感。

“陛下,臣對平夏部、沙陀部并不了解,不過涼州馬匹眾多,即便是乘馬,也好過關內的軍馬。”

“加之王守文、吳煨所部三千鄆州老卒在涼州駐扎六年,精通騎射,思鄉情切。”

“臣以為,二人麾下五千人中,有兩千人皆為關內道籍貫。”

“眼下不應著急圍剿,而是應該等那兩千關內道籍貫的戍兵離隊,隨后再舉兵圍剿。”

張議潮的提議沒有問題,不過他讓李忱等待,這就讓李忱有些不舒服了。

叛軍在關內道橫行,晚一天圍剿,就會讓一些藩鎮以為朝廷無力節制。

正因如此,對于這五千叛軍,李忱的是半點都不想等待。

他微微頷首,隨后緩緩開口道:“同平章事夏侯孜,充邠寧、夏綏、朔方、黨項等處節度觀察、招討等使,即日領旨出征平叛!”

“臣接旨,上千萬歲壽……”

夏侯孜沒想到平叛的事情落到自己的肩頭,但他也沒當回事。

只要京西北八鎮配合,加之黨項平夏部出兵,他不怕滅了王守文這五千人。

聞言,張議潮、張議潭二人在心底嘆氣搖頭,只覺得朝廷要吃大虧了。

與此同時,李忱也繼續開口道;

“河西觀察使索勛奏請朝廷馳援戍兵,以免胡虜南下,諸卿何解?”

“陛下,臣以為索刺史此舉夸大其詞!”

“區區胡虜,怎敢與我上國為敵?”

“索刺史無法節制赤水軍作亂,此為一罪,理應懲處!”

李忱開口后,群臣紛紛聲討起了鬧出赤水軍兵變的索勛。

李忱見狀,當即滿意頷首道:“既然如此,那就罷免索勛河西觀察使之職,暫留涼州刺史。”

“此外,命右神武軍都將張淮銓率二百右神武軍及一千二百戍兵入涼州,改姑臧軍駐姑臧。”

他話音落下,張議潭瞳孔一縮,下意識看向張議潮。

只見張議潮眉頭緊皺,顯然是沒想到朝廷到了這種時候,還在想著挑撥河西各部關系。

張淮銓要是真的領兵駐扎姑臧,那肯定會和索勛鬧出矛盾。

顯然,皇帝是不想在解決赤水軍兵變的時候,給索勛整合涼州的機會。

張議潮沉默不語,李忱眼見他沒有動靜,不多時便宣布了散朝。

待百官散朝,不少官員紛紛投來目光,而張議潮卻帶著張議潭離開了宣政殿。

在他們走出后,張議潮這才開口道:“我去右神武軍,阿兄你派人送信,讓大郎不要著急去涼州。”

“為何?”張議潭不解。

對此,張議潮看向他,眼神情緒復雜:“涼州有變,劉繼隆也該入主涼州了。”

在他話音落下之余,彼時的涼州也終于迎來了嗢末南下的隊伍。

“窸窸窣窣……”

“唏律律!!”

北風呼嘯間,十數萬人馬南下,即便隔著白毛風與數里的距離,也能清楚看到那不斷移動的馬群。

身披扎甲的索忠顗、索勛父子正守在姑臧城頭。

偌大的姑臧城,僅剩一千甲兵駐守,連城墻都站不過來。

“征召所有男丁上城墻!”

索勛厲聲開口,幾名校尉連忙跑下馬道,前去操辦。

索忠顗臉色并不好看,他對索勛開口道:

“我們有兩千八百甲兵,如今一千八百都散落在其它三座城池。”

“如此情況,我們恐怕守不住其它幾座城池,干脆死守姑臧,等待朝廷援兵!”

“來不及了!”

比起心計手段,索勛不如索忠顗,但論行軍布陣,索忠顗遠不如索勛。

正因如此,當面對堂堂之陣的時候,索忠顗的所有手段都失去了效果。

索勛目光眺望遠方的嗢末部眾,隨著他們漸漸靠近,倒吸了口涼氣:

“他們是傾巢南下,比前兩次南下規模還要大。”

遮天蔽日的十余萬嗢末部眾漸漸合攏,隨后將姑臧城包圍。

他們距離姑臧城二百步開外扎營,而索勛見狀當即開口道:

“把城內所有投石機都架好,另外讓所有婦孺去建造新的投石機。”

索忠顗按照他的安排,將城內的所有男丁婦孺安排清楚,但緊接著便有不好的消息傳來。

“使君!”

一名校尉急匆匆趕來,隔著數步作揖,氣喘吁吁道:“神鳥坊有番丁鬧事,已經被索刺史派人按下了!”

索勛聞言皺眉,隨后下令道:“告訴阿耶,凡有鬧事者,盡數斬首!”

“這……”校尉遲疑,隨后猶豫道:“刺史說,外敵在前,理應安撫城內番口。”

“誰是觀察使?!”索勛怒吼質問他,校尉連忙作揖退下。

“使君!”

不多時,又有校尉前來稟告,索勛冷眼看著他,而校尉也作揖道:

“胡虜包圍了北、南、西三處城門,唯有東門沒有包圍。”

“哼!”索勛冷哼道:“胡雜還會圍三缺一?”

“不必理會,我倒要看看,他們如何拿下姑臧城!”

“是!”校尉退下,而城外的嗢末營盤也在時間推移中成型。

姑臧城頭搭建了三十余臺小型投石機,城內街道上還搭建了六十臺配重投石機。

不僅如此,諸如狼牙拍、塞門刀車等等守城器械,基本都被索勛用上了。

這其中不少是張淮深留下的,畢竟太過沉重,不好拆卸,便沒有帶走。

如今他倒是為索勛做了嫁衣,不過索勛寧愿沒有這層嫁衣。

“嗚嗚嗚——”

時間流逝,從十二日午后到翌日清晨,隨著號角聲在城外作響,嗢末人從南邊山谷中砍伐樹木,建造攻城器械。

他們缺少投石機、弩車等技術,因此只能用云車和撞車來攻城。

很快,數十輛撞車開始前進,數百上千的人背負獸皮包裹的沙土,躲在撞車身后靠近。

索勛沒有貿然使用投石機,而是對城頭守軍招呼道:

“等他們填河的時候,用弓弩箭矢招呼!”

“投石機等待哨聲,哨聲一響,立馬反攻!”

安排結束,索勛走到了北門,而北門作為嗢末主攻的方向,足有上萬嗢末人在組織攻城。

不過他們甲胄不全,其中甲兵不過千人,其余城門甲兵更少。

索勛召集二百索氏子弟集結北門甬道內,準備挫敗嗢末進攻后開展反攻。

“嗚嗚嗚——”

“殺!!”

號角聲與喊殺聲在甬道外響起,城頭的甲兵開始用弓弩招呼城外嗢末人。

城內的番丁被索忠顗率二百甲兵監督運送守城物資,操作投石機反攻。

對于許多沒有甲胄的嗢末人來說,涼州軍的弓弩箭矢無疑是致命的。

杜噶支命令老弱帶沙土填河,而這些老弱大多死在弓弩箭矢下。

他們的尸體也被拋入護城河中,頃刻間便填出了一條可以渡河的道路。

“嗚嗚——”

號角聲拉長,北門外的撞車、云車開始行動,朝著這條由尸體與沙土堆積而成的道路進軍。

“嗶嗶——”

“殺!!”

哨聲作響,投石機開始反攻,而北門也忽的打開。

索勛率領二百甲兵沖出城門,目標直指那條剛剛填起來的道路。

投石機不斷拋石,每塊石頭砸落,總能砸死兩三個人,使得四周人畏懼而后退。

“不準退!!”

杜論悉伽率領一千精騎在后督戰,但凡有人后退,便會遭遇他們屠戮。

在這樣的情況下,所有人只能硬著頭皮沖向那唯一的渡河通道,而杜論悉伽也命令其它人趁機填河,試圖創造好幾條渡河通道。

索勛帶領二百甲兵守在目前唯一一處渡河通道上,二百人結陣反擊,那些持械進攻的嗢末人被砍翻、刺倒,鮮血將護城河映紅。

面對二百重扎甲的甲兵,兩千多老弱的作用只有一個,那就是消耗他們的體力,吸引他們的注意。

漸漸地,二百涼州軍感到了體力不支,而索勛見狀,當即下令撤往城門處。

“撤回城內!”

索勛看到了許多地方都有嗢末人在填河,因此便知道城外不可守。

他們開始后撤,而杜論悉伽見狀,當即開口道:“唐軍要撤回城內,咬緊他們!”

在他指揮下,傳令的精騎不斷來回傳遞軍令,旌旗不會揮舞,號角與哨聲此起彼伏,極具節奏。

對于常年在草原上討食的嗢末人來說,這些旗語與號令、哨令,早就刻在了他們腦中。

他們一股腦的咬緊索勛等部二百甲兵,試圖跟著他們沖入城內。

但對于索勛來說,一切都在掌控中。

隨著他們退入甬道,沉重的千斤閘在呼吸間落下,硬生生砸死三四個嗢末人。

其余幾十名嗢末人只覺得眼前一暗,不等他們反應過來,便見索勛他們退出甬道,而城內番丁開始推動塞門刀車,朝著他們快速逼來。

“額啊!!!”

塞門刀車在幾十名番丁的推動下,將布滿厚實長刀的刀車推入甬道內。

凄厲的慘叫聲不斷響起,求饒恕與長刀插入體內的聲音不斷作響。

鮮血流了一地,如河水般慢慢向城門內外流去。

一些嗢末人試圖抬起千斤閘,可不等他們行動,千斤閘上方的幾個缺口開始流下黑乎粘稠而刺鼻的液體。

不等嗢末人反應,大火從缺口燃起,在呼吸間將所有沾染液體的嗢末人引燃。

凄厲的慘叫聲搭配不斷奔跑求救的火人,那殘忍的場景將無數嗢末人逼退,他們往外逃去,卻遇到督戰隊將他們處決。

嗢末人推動的云車抵達了城下,云梯被搭在女墻上,云梯上的倒勾死死卡住,使得云梯無法被推倒。

嗢末人沿著云車爬上云梯,不止一次的試圖沖上城頭。

索勛他們沒能休息太久,便要沖上馬道,幫助三面城墻馬道上的袍澤擊退嗢末人。

喊殺聲不斷,時不時就能看到尸體如下雨般從城頭墜落城內外。

面對甲兵,無甲的嗢末人如紙一般單薄,但他們卻能耗費甲兵體力。

眼看死了一批又一批的老弱,杜論悉伽抬手下令:“先登準備!”

隨著他話音落下,北門外突然出現三百扎甲兵,他們在號角吹響的同時,朝著城頭發起進攻。

馬道上的索勛左劈右砍,呼吸間殺死好幾名嗢末人。

不等他緩口氣,便見到三百試圖攀登云梯的嗢末甲兵。

“擂石滾木,冷水招呼!”

隨著他聲音響起,數百名番丁走上城頭,開始將手中水桶內的冰水倒向那些嗢末甲兵。

在如此寒冷的天氣被澆上一桶冰水,那感覺讓嗢末的先登甲兵忍不住發出慘叫聲。

擂石、滾木、冷水不斷招呼,杜論悉伽只能看著自己的先登被擊退。

他沉著鎮定,并不因為先登被擊退而難受,反而冷靜看著嗢末人不斷攻城。

與此同時,遠處有輕騎策馬而來,疾馳來到杜論悉伽面前。

“大汗有令,今日進攻暫停,請您率部轉攻昌松!”

“好!”

顯然,杜噶支意識到了涼州并非那么好攻破,尤其是這壘石而起的城墻,更是要比其他城池堅固太多。

他準備先拿下昌松,然后再來姑臧打持久戰。

杜論悉伽得到軍令,當即鳴金收兵,等待明日拔營轉攻昌松。

“鐺鐺鐺鐺……”

鳴金作響,嗢末人如潮水退去,留下無數尸體。

由于是冬季,不用擔心爆發瘟疫,因此索勛讓人將尸體丟到城外,不必理會。

他站在城樓前,雙手虎口迸裂而纏上紗布,整個人因為脫力而不斷發顫。

他的目光緊盯城外嗢末人,呼吸沉重。

這一刻,他似乎想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張議潮為什么會心甘情愿前往長安,而張淮深為什么會移鎮甘州。

涼州已經成為死地,遠不是他這種底蘊不足的人能占據的。

想到這里,索勛伸手撐住女墻,頭也不回的對身后招呼:

“叫我阿耶過來,我有要事與他商量……”:mayiwsk←→新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