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義非唐

第274章 大中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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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陛下!”

大中十三年八月初七夜半,長安城大明宮。

當宮中紫宸殿內傳出驚恐的叫嚷聲后,李滋及馬公儒等人紛紛沖入偏殿之中。

在所有人目之所及的地方,三個裝滿溫水的銅盆內,其溫水已經化作黃紅色。

李元伯幾人已經將一個嬰兒拳頭大小的背疽切除,李忱背部的傷口也被上藥縫合完畢。

明明一切都已經做完,可此刻李忱卻昏迷不醒,體溫升高發熱。

“陛下這怎么了?!”

馬公儒質問李元伯幾人,李元伯支支吾吾道:“膿中外邪入體,染了熱病,陛下恐怕……”

“混賬!!”

馬公儒推倒了李元伯,隨后上前跪在龍榻外,緊緊握住李忱手掌:

“陛下!陛下!”

忽的,馬公儒感受到了李忱的手在動彈,他連忙叫喚:“陛下,臣在!夔王也在!”

話音落下,他回頭看向李滋:“夔王!”

“阿耶,兒臣在這。”

李滋連忙跪在龍榻旁,緊握李忱手掌。

感受著手心傳來的溫度,氣若游絲的李忱,用盡全力睜開了眼睛,已然虛弱得說不出半句話來。

環跪在龍榻周遭的北司官員們眼見龍體漸漸不支,全都不由淚眼涔涔起來。

不論他們是真心還是假意,總之這讓李忱心里舒服了不少。

“遺詔……”

李忱吃力吐出了這兩字,跪在最前面馬公儒聽見后,立時明白了李忱最后的那點兒牽念。

“圣上,都已經安排好了,您且放心吧。”

馬公儒探身上前,伏在李忱的耳邊輕聲道。

本就是強撐著的李忱聽聞此話,隨即手一松,一口濁氣吐出,不再有任何反應。

“陛下?”

馬公儒試探著詢問,眼見李忱不曾回應,他壯著膽子伸出手去,放在了李忱脖頸處。

盡管皮膚還溫熱,但卻沒有傳來正常人該有的血脈跳動。

馬公儒心里一緊,再伸出手去大膽握住其脈搏,確定李忱沒有任何反應后,他這才看向李滋。

李滋一直在觀望,眼見馬公儒吃驚看向他,他當即明白了一切。

“阿耶!!”

伴隨著李滋悲泣的叫嚷聲響起,四周宦官紛紛低頭啜泣起來。

哪怕哭不出來,也得低頭偽裝哭泣。

與此同時,紫宸殿外的右神策軍甲兵們面面相覷,其中一人脫離隊伍往紫宸殿西邊摸黑走去。

“窸窸窣窣”的甲胄聲在黑月風高下顯得十分刺耳,沿途離宮、甬道所駐守的甲兵卻皆視若無物,不曾檢舉此人。

一刻鐘后,伴隨著甲兵走到類似甕城的地方,他當即拿出木哨吹了幾聲。

“咕咕……咕咕咕……”

哨聲低沉,不如塘騎所使的尖銳。

幾道哨聲過后,前方城頭出現火光。

手持火把的甲兵從城頭走了下來,二十余人隔著老遠在火把的火光下吹哨回應。

“咕咕……咕咕咕……”

確定哨聲后,從紫宸殿走出的甲兵連忙小跑過去,跟著這二十余人走上馬道,走入城門樓內。

城門樓內外甲兵數百人,作為左神策軍副使的亓元實身披明光鎧,端坐樓內。

“如何?!”

見到紫宸殿兵卒到來,亓元實連忙質問起來。

“回副使,至尊已然殯天,馬公儒等人正準備持遺詔,召鄭漳等人入宮!”

“好!!”

聽到這話?亓元實立馬看向人堆中的兩名四旬左右,面白無須的將領:

“楊玄翼,楊玄階!”

“末將在!”

兩名將領異口同聲,作揖回應。

“你們二人率精騎出大明宮,去北邊七里外的三乘驛,將宮內的事情告訴中尉!”

“是!!”

二人鄭重應下,而亓元實也厲聲道:

“今夜事情若成,諸位及其兒孫家族富貴可定!”

在他的號令下,楊玄翼兩兄弟率五十余名精騎出左銀臺門,往七里外的三乘驛馳往。

不到兩刻鐘的時間,他們便見到了遠處的火光。

數千名披甲執銳的左神策軍精銳在此等待,而王宗實則是坐在驛站內等待消息。

驛站內的驛丞及其麾下直白,早已身首異處。

待楊玄翼兩兄弟到此時,這群人尸體的鮮血都流干了。

“如何?!”

見到楊玄翼兩人熟悉的面孔,王宗實下意識起身質問。

二人鄭重作揖,異口同聲道:“至尊已然殯天,左銀臺門已經敞開,只等中尉入大明宮!”

“好!”

王宗實難掩激動,當即下令:“全軍拔營,隨我入宮面圣!”

此時他所下軍令,基本與逼宮造反無異。

皇帝沒吭聲便直接集結軍隊,準備闖進宮去見皇帝。

這種架勢,哪怕皇帝沒死,也得被其嚇死了。

不過,王宗實已經控制住了大明宮,只要王茂玄不反水,他絕不可能失敗!

很快,三乘驛的數千左軍精銳開始向著大明宮左銀臺門趕去。

與此同時,長安城內十六王宅也被王宗會、張淮鼎接管。

五百巡守的右神武軍,除了一百人在坊外巡視外,其余四百人都守在了鄆王府上。

也直到這時,王宗會才將他們的計劃告訴了張淮鼎。

“混賬!”

鄆王府正堂外,張淮鼎揪住王宗會領口,他沒想到自己竟然卷入了這么大的事情中。

此事若是不能完美收場,他一人便害了整個張氏。

“押衙若是不愿意在此駐守,大可回到街上便是。”

即便被揪著領子,王宗會表情依舊冷靜,甚至帶著絲輕嘲。

他算是把張淮鼎看穿了,說白了就是個能力與野心不匹配的莽夫。

事情到了這種程度,張淮鼎與他們已經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自己也就不用遮掩了。

只要張淮鼎不蠢,就應該知道他現在需要干什么。

“你這廝……”

張淮鼎很想一拳砸在王宗會臉上,可他沒有這么做。

此刻在他的心里,不禁想到了自家阿耶對自己的“打壓”。

自己才是解放河隴張議潮的嫡子,憑什么張淮深和劉繼隆能節制一方,而自己不能?

想到這里,他緩緩松開了手,而王宗會臉上笑容也更加明顯。

他整理了自己的領口,隨后輕笑道:“押衙但請放心。”

“今夜過后,您就是神武軍大將軍,節制左右神武軍!”

“您若是不愿意留在軍中,除西川、東川等處要地外,余下各鎮節度使、觀察使,皆為您的席位。”

王宗會的話讓張淮鼎瞇了瞇眼,隨后冷聲道:

“若是計劃有變,我先拿你首級平息至尊怒火!”

“呵呵……”

王宗會只覺得脖頸一涼,尷尬笑了兩聲后,便與張淮鼎在院內安靜等待起來。

半個時辰后,隨著數千名左軍精銳“闖入”左銀臺門,王宗實的身影也出現在了亓元實面前。

“中尉!”

亓元實抬手作揖,王宗實伸出手托住他道:“此間事成,左軍中尉便是你的了!”

話音落下,他顧不得亓元實的激動,當即開口道:“左神策軍接手宮禁,有違令者……殺!”

伴隨他軍令下達,五千多名左神策軍開始行動。

王宗實本人也親率五百精銳,向紫宸殿急匆匆趕去。

一路上沒有任何阻攔,王宗實就這么地堂而皇之、大搖大擺地從左銀臺門進入了宮禁之內,期間壓根就沒有與宮廷禁衛發生任何沖突。

由于太過暢通無阻,以至于王宗實帶著左神策軍來到紫宸殿時,馬公儒、王歸長、王居方等人,竟然還在李忱床榻跟前,等待著鄭漳等人的到來。

哪怕甲胄甲片聲不斷作響,但他們也沒有絲毫懷疑,直到甲片聲越來越近……

“娘賊的!你們竟然敢謀害陛下!!”

叫罵聲如平地驚雷,原本以為穩操勝券的馬公儒等人紛紛向外看去。

紫宸殿已經被甲兵團團包圍,而當他們看到身披甲胄,左右還有四十名甲兵擁護的王宗實、亓元實二人時,在場眾人紛紛愣住。

“王宗實!”

“你怎么會在這里!”

“你這廝不是應該到潼關了嗎?”

“王宗實你抗旨不遵,還敢帶兵擅闖宮禁!”

王宗實的突然出現,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馬公儒他們來不及召集反抗力量,便被王宗實堵在殿內,被包圍了個嚴嚴實實。

“王右中尉呢?”

忽的,馬公儒發現了消失不見的王茂玄,頓時慌亂了起來。

如果沒有王茂玄,他們現在根本沒有機會調動兵馬。

“別叫嚷了,你覺得我為何會在這里?!”

王宗實話音落下,亓元實、楊玄翼、楊玄階三人拔出腰間橫刀,向著馬公儒他們步步緊逼。

“王茂玄倒戈了!”

“王中尉,先前不過是一場鬧劇罷了。”

“沒錯,陛下要罷黜你時,我們未曾勸阻過!”

“王中尉若是愿意放過我們,此擁立之功,都將是您的!”

大家都是在宮廷內久混的人精,面對王宗實身后那叢白森森的刀戟,馬公儒等人還能說什么呢,只能厚著臉皮乞求饒命。

“遺詔呢?”

王宗實冷聲開口,王居方聞言,連忙上前,呈上皇帝的遺詔。

呈出遺詔后,王居方還試圖獻媚道:“陛下遺詔,夔王即刻即位,當……”

“噗嗤!!”

沒有任何預兆,王宗實拔刀砍翻王居方,同時振臂高呼:

“馬公儒、王居方等人謀害至尊,挾持夔王,禍亂宮闈,速速誅殺!!”

“王宗實你個田舍漢!”

“你娘的頭,王宗實你不得好死!”

馬公儒等人破口大罵,亓元實等人則是一擁而上,血肉被鐵刀劈砍。

王歸長不甘心,拔出身旁甲兵腰刀,大吼一聲便朝著王宗實撲去。

幾名左軍精銳將他攔住,亓元實見狀一腳將他踹得跪下,不等他反應過來,便舉刀斬下了他的頭顱。

最終,馬公儒等人被王宗實以矯詔罪名誅殺,而原本內定的儲君李滋,也在見識到馬公儒等人被殺后俘虜。

“王中尉,吾…吾…”

李滋臉色慘白,被人架到了王宗實面前。

他想要為自己求饒,但卻半天都說不出句完整的話來。

“把夔王帶下去嚴加看管!”

王宗實最終沒殺李滋,而是選擇軟禁。

決定李滋死活的,另有其人。

李滋被帶走后不久,王茂玄才帶著右軍兵馬出現在了紫宸殿外。

他緩緩走入殿內,而殿內的王宗實正在布置兵馬,準備將鄭漳等人一網打盡。

眼見王茂玄到來,王宗實也看向亓元實。

亓元實心領神會,很快端來了椅子,并拿出了一份新的遺詔。

“我說到做到,今夜之后,北司以你我二人為主!”

王茂玄接過遺詔,打開看了看后頷首交還給王宗實。

他們相互對視,卻什么都不用說。

半個時辰后,隨著鄭漳等人匆匆趕來,這群被李忱設計好的托孤大臣們,連紫宸殿都未見到,便被左神策軍殺了個精光。

天色漸漸明朗,左右神策軍接管了長安城,就連百姓們都嗅到了不對勁,紛紛閉門不出。

一場大雨配合落下,坐在鄆王府內的李溫卻站了又坐,坐了又站。

在他如坐針氈的時候,一雙手握住了他那冰涼的手。

“阿耶莫怕,阿耶得活……”

稚嫩的聲音響起,李溫心情稍定。

他回頭看去,眼見是自家囡囡,這才松了口氣道:“嗯,阿耶不怕,阿耶得活……”

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中堂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囡囡站到了李溫身前,待李溫回頭時,卻見來人是宣徽北院使齊元簡。

“恭賀陛下!”

簡簡單單四個字,表明了大局已定,而李溫也瞬間放下心來,坐回了椅子上。

“陛下,如今不是休息的時候,勞請您入宮主持大局。”

齊元簡連忙上前有請,而中堂外的王宗會、張淮鼎也趕了過來。

他們只聽到了齊元簡請李溫入宮,僅憑這句,他們便知道了事情結果。

“張押衙,快去準備車馬,護送陛下入宮!”

王宗會連忙吩咐,而張淮鼎還沉浸在從龍之功的驚喜中,直到王宗會第二次提醒他,他才悠悠反應過來。

“好,我這就去辦!”

不多時,四輛馬車便在鄆王府外備好,李溫及其妃嬪子女也被護送上車。

馬車在五百右神武軍護衛下,向大明宮前進。

李溫向外看了一眼,疑惑道:“為何向坊右往大明宮去?”

“坊左太慢,坊右更快。”

齊元簡平淡解釋后,當即護送著李溫前往了大明宮,并將他帶往了含元殿。

含元殿前血跡還沒清理干凈,但王宗實他們早就在此等待了。

當李溫被帶到此處,他便在迷迷糊糊中,被人脫下了衣服,換上了大朝會時所穿戴的冕服。

與此同時,長安城內鐘樓、鼓樓紛紛敲響鐘鼓,就連道觀及佛寺都被神策軍兵馬連夜叫起,各杵鐘鼓三萬次。

“鐺鐺鐺……”

“咚咚咚……”

響徹各坊的鐘鼓聲響起后,已經得知城內情況有變的百官們紛紛默數鐘鼓聲。

待鐘鼓聲超過一百下后,百官們紛紛換上官服,朝大明宮趕去。

半個時辰后,隨著南衙大部分官員趕來,他們這才發現,含元殿前遺留鮮血,而百官隊伍中也減少了許多面孔。

令狐绹、蕭鄴、蔣伸三人眉頭緊皺,而殿內外數百京官也都沉默寡言。

不多時,殿內響起甲片的窸窣聲,百余名神策軍走入殿內,分列兩排。

神策軍入殿的局面令群臣不由緊張起來,令狐绹幾人更是沉默不語,生怕引火燒身。

在這種局面下,王宗會的身影出現,并向金臺上走去。

“入班!”

隨著他高聲唱禮,百官紛紛松了一口氣,至少這說明,局勢還沒淪落到兵災的地步。

“二郎呢?”

“不知……”

隊伍中,張議潭皺眉看向張議潮身后,結果卻只發現了張淮銓幾兄弟,并未發現張淮鼎。

面對他的詢問,張議潮匆忙回應,心里不由緊張起來。

他自然知道右神武軍昨夜巡防的地方是十六王宅,而王宗會按理來說沒資格出現在金臺上。

王宗會如此高調,而他身后又是支持鄆王的人。

加上昨夜張淮鼎巡防十六王宅,鄆王又居住其中……

漸漸地,張議潮心情沉了下去,甚至生出了不安感。

“唱!”

“上千萬歲壽……”

王宗會一開口,群臣下意識開口唱禮。

只是唱禮剛剛結束,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不對勁。

因為走上金臺的人不是原本該出現的大中皇帝李忱,而是身穿冕服的鄆王李溫。

李溫身后跟著王宗實、王茂玄、亓元實、齊元簡四人。

群臣驚慌,而李溫卻明目張膽的坐在了金臺高位上。

不等群臣開口,宣徽北院使齊元簡便走上前來唱聲道:

“樞密使馬公儒、王歸長,宣徽南院使王居方,太醫院使李元伯四人謀害先帝,欲矯詔立夔王為帝。”

“幸得左、右神策軍中尉王宗實、王茂玄所發現揭穿。”

“四人已經認罪被誅,今遵先帝遺詔,扶立長子鄆王李溫即位為帝!”

齊元簡話音落下后,百官左右兩側神策軍開始行動。

“王宗實!你們謀害陛下,矯詔鄆王稱帝!你們不得好死!”

“遭了瘟的田舍漢!我乃陛下所封尚書,爾等狂妄!!”

“王中尉!下官不知馬公儒等賊預謀!下官不知啊!”

“陛下……”

叫罵聲,求饒聲及哀嚎聲先后響起,但都無法阻攔王宗實清除異己的決心。

一時間,殿內外數百名官員被拖走近四成,留下的,不是支持鄆王李溫的,就是在此期間中立的官員。

面對剩下的官員,王宗實冷聲開口道:“宣讀遺詔!”

此時此刻,遺詔是否真假已經不重要,畢竟皇帝已經死了,而夔王派倒臺,南衙眾人也沒有與王宗實、王茂玄對抗的力量,只能如此。

當著群臣的面,齊元簡上前將那所謂的遺詔打開:

“大中十三年八月癸卯日,宣遺詔……”:sjw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