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出大唐

第五十四章:牛角掛書

:shukuge第五十四章:牛角掛書第五十四章:牛角掛書一片蘇葉

“咳咳...”

一陣猛烈的咳嗽聲引起周奕注意,道上的牛車一陣搖晃,上面那人似乎失卻力氣牽牛,捂著胸口大咳。

看樣子非常痛苦。

周奕歇停真氣,停下腳步朝牛車那邊去了。

看到牽牛的繩子從板車上墜下,車上那人像是沒能力去夠,于是伸手一拉,黃牛吃痛停了下來。

“老兄,你還好吧。”

周奕看清這中年的面孔,眉正面方,本該不缺英武之氣。

可是滿臉滄桑,雙目疲憊無神,胡子發髻散亂,太也落魄。

如果打理妥帖,配上他的身形,形象應該不會太差。

“多...多謝少俠,我...我還好,咳咳...”

他說話時,又捂著胸口咳嗽兩聲。

只是比之前咳得幅度要小,看來是緩了一口氣。

周奕仔細瞧了瞧他,似乎在哪見過。

他記憶力極好,腦海中浮現了上蔡城頭的畫面,那時有一堆人圍在李斯碑刻前,似乎就有這位。

“老兄,你前不久可是去過上蔡?”

中年人長呼一口氣,終于將咳嗽止住了。

“不瞞少俠,劉某就是從上蔡過來的,我這咳嗽是老毛病了,一發作就渾身沒力氣。”

他疲憊的眼神中帶著感激,“方才若非你出手相助,劉某定要摔出個好歹來。”

“想必少俠是在東城門那邊瞧見我的。”

周奕點了點頭。

聽他自嘲道:“似我這等落魄窮酸,瞻仰上蔡奇人,渴望晚間能有些不著邊際的美夢那就心滿意足了。”

“想我早年也有壯志,幾十載光陰過去,唉...”

他長嘆一口氣,悲從中來,兀自吟道:

“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常恐秋節至,焜黃華葉衰...”

“抱歉抱歉...”

中年人又嘆一口氣:“我的老毛病又犯了,看到你這種青春少年,總叫我傷懷往事,多感壯志難酬,劉某錯過的東西,何其多,何其...多...”

他的悲情著實太濃,弄得周奕都受到感染。

見他太悲戚,不由寬慰一句:

“老兄,失敗、挫折其實總是貫穿人生始終,這就是人生。”

“但是...”

周奕沉聲念著:“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

“人生未盡,哪曉得最后?”

落魄中年人微微一怔:“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真好,真好...”

“劉某受教了。”

他舉頭看天:“少俠,方才見你奔行趕路,可是要尋地投宿?”

“正是,不知下一處村落有多遠?”

劉姓中年道:“本來過三里地就有一村,可惜被一伙從淮陽郡流竄過來的惡賊給燒掉了。”

“再往前便是荒山,據說有大蟲出沒,甚是危險。”

周奕朝中年人指的方向看了看,眉頭微皺。

“那劉老兄駕此牛車要朝哪安歇?”

中年人道:“我本是要回慈丘邊界集鎮的,卻因咳嗽耽擱,沒法趕路。”

“現在天快黑了,只能去慈溪澗那邊。”

“前段時間有人在那開了間茶棚,專供旅者商販,沒想到又被賊人驚走,留下個空棚空屋,倒是方便困在路上的行道之人,能在晚上尋個地方靠著歇一歇。”

“遠不遠?”

“不算遠。”

中年人道:“你若不嫌棄,上劉某的車,我載著你去。”

周奕想了想,坐到了牛車上。

中年人拽起牛繩,又開始趕路。

牛走得慢,只要不發瘋跑起來,車沒有那么顛簸。

“少俠貴姓?”

“免貴姓周。”

中年人一邊駕車一邊說:

“周少俠真有見地,方才那話,真是戳在劉某的心坎上,若早些年遇見你,我可能就振作起來了。”

他像是一個極為健談的人。

或者說,好不容易找到周奕這樣一位聽眾。

周奕只是笑著嗯了一聲,又聽他說起上蔡李斯石刻:

“上蔡附近不少似我這般的落魄人,都對這閭巷黔首中的傳奇深感佩服。”

“說來好笑,當年李斯上茅房時瞧見了老鼠,茅房中的老鼠又瘦又小,看到人來還要東逃西竄,弱小無助又可憐。”

“而米倉中的老鼠...”

他一頓,周奕接了他的話:“米倉中的老鼠吃的又大又肥,悠哉悠哉地在谷堆里嬉戲,有時看到人來,也不驚恐。”

中年人嘆了一聲,“是啊。”

“李斯就深明此理,人無所謂能干不能干,聰明才智本來就差不多,富貴貧賤,全看自己是否能抓住機會。”

“當年,我也是這般想的。”

“但還是成了一場空...”

周奕不由多看了這落魄書生一眼,本以為他是那種無病呻吟之人,沒想到,竟真的是胸有山岳。

若真有大才,卻隱沒市井,那賺到道場,也是不錯的。

“劉先生當下在做什么營生?”

他不由打聽起來。

中年人道:“教幾個孩童讀書識字,不值一提。”

隔著越來越沉的夜色,周奕看向中年人與中年人偶爾看向周奕的眼神,竟頗為神似。

各藏有一個“賺”字。

兩人就著上蔡李斯的話題,聊得更多了。

不過,終于是有了分歧的地方。

那便是李斯臨刑前對一道受刑的兒子所說的話:“吾欲與若復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

意思是‘兒啊,我想和你帶上大黃,一起回老家打野兔,可惜沒機會了!’

中年人道,“李斯心中充滿悲戚,他位極人臣,最終沒能逃過這樣的命運,因為自己的命運還是把握在別人手中,生死只在別人的只言片語之間。”

“這是一種傷感,直到死前才明白的傷感。”

周奕卻搖頭:“他追逐權勢,到后來被權勢吞沒,一切都成泡影。這一刻,他應該是累了。”

“如果再來一次,也許他會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兩人解讀到兩個極端。

中年人卻一點也不反駁,反而順著周奕的意思笑道:“周少俠是對的。”

他自嘲起來:

“我就是你口中那破碎的泡影,現在是個教書匠。”

這時駕著牛車一拐,到了他所說的慈溪澗茶棚。

暮色四合,茶棚里邊的火光非常耀目。

里面又傳來零零碎碎的說話聲。

周奕很謹慎,沒到茶棚處便靜心細聽。

都是一些江湖人在扯東扯西,還有碰杯喝酒的聲音。

這亂糟糟的樣子,反倒叫人安心。

此處茶棚相當古怪,竟然搭在一個山澗上,他目力夠好,借著一點微光看到了溝壑,有水流沖擊的淤灘痕跡。

不過現在只有一條細小的溪流。

倘若在此開茶鋪,正好去溪流取水。

也就難怪之前的店主選在這么一個地方了。

劉姓中年將黃牛拴好,跟著便朝茶棚里面走,四周有泥巴墻,還搭著茅草棚子,圍出一個挺大的院落。

院中置一堆篝火,十幾條大柴燒得正旺。

柴有些濕,發出噼啪之聲。

不知誰人烤得山雞,散發陣陣香氣,旁邊還有幾個鐵壺燒著水,嘟嘟冒泡。

二人進來時,那些江湖人看了他們一眼就移開目光。

沒多在意。

周奕簡單一掃,竟有幾十人在此過夜。

這些人看上去雖然正常,他卻留了心眼。

朝四周瞧瞧看看,找準退路。

“周少俠,這邊。”

劉姓中年人找到一個靠里邊,又不怎么起眼的位置。

他還拽來一把茅草鋪在地上,院中還有篝火取暖,二人在此將就一夜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周奕朝茅草上一坐,忽然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他環視四周,并未察覺異樣。

那些江湖人說話口音不一樣,不是來自一個地方的。

彼此之前留著間隙,互相防范。

劉姓中年貼到他身邊,又細心給他添了一點茅草。

周奕眼睛微微瞪大。

他的目光穿過篝火,看到了牽著黃牛的繩子。

那頭牛,被拴在了門外。

牛角上,還掛著半卷殘書。

周奕揉了揉了眼眶,不經意間溫聲說道:

“在下周觀潮,還不知劉兄叫什么?”

中年人笑道,“不值一提。”

“某家叫劉智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