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協律郎

0001 開元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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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開元十四年春,海晏河清,盛世煌煌。

東都洛陽乃是海內名邑、國之都畿,風物繁華,美不勝收。尤其在去年圣駕東巡歸來后便一直駐駕東都,文武百官與彍騎扈從亦皆隨駕于此,也讓洛陽城較之往日更加的繁榮熱鬧。

洛南康俗坊東曲臨街有一座大宅,五架三間的門舍氣派十足、向街而開,并有列戟、倍顯威嚴。門前有沙堤直貫坊內橫街,并沿坊外長街通于定鼎門天街。

這大宅不只門閣華麗,內中占地格局與屋宇堂廈更加的氣派可觀。宅邸占地近百畝,鋪滿了坊中足有三分之一的空間,以至于坊內一部分街道曲巷都成為了這座宅邸當中不同院舍之間的通廊折甬。宅中屋宇鱗次櫛比,華堂高閣錯落其中。

唐律三品之家門前列戟,宰相私邸載沙填路,洛陽居戶千萬家,能夠享此殊榮者寥寥無幾。

這座宅邸的主人正是當朝宰相、燕國公張說,張說在朝官居中書令且身兼數職,可謂位高權重,在野同樣倍享盛譽,乃是士林推崇的文壇宗主,號為大手筆。故其所居宅邸亦如主人煊赫聲勢一般,堂廈華麗、門邸壯闊!

但驕陽之下難免陰影,煊赫之中也不乏冷清。在這座張家大宅華堂高閣的側后方,廂舍建筑就變得低矮樸素起來,前后空間也都狹窄逼仄,這里便是宅中仆傭的居住區域。

在這宅邸的東北方已經靠近坊墻的位置,有一處用籬墻圍起的院舍,院子里有三間橫排的房屋,屋頂覆草、墻是泥涂,有的地方墻皮已經剝落,露出了里面充作墻壁的竹排。雖然是一處獨立的院落,但卻比仆傭們的住處還要簡陋破敗。

小院雖然破敗,收拾的還算整潔,晨曦灑落下來,一名身穿素裙、頭發梳作雙丫髻的少女手提陶罐推門行出。少女腮粉眸黑、面容俏美,只是眉眼之間難掩倦色,眼中血絲暗結,眼眶則略顯紅腫。走出房間后,她又推開籬門,往院外行去。

“阿瑩,你要去哪里!”

少女走出不遠,一旁的亭子里便閃出一個穿著黃色襦裙的中年婦人,婦人面容不善,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少女喝問道。

少女阿瑩聽到婦人問話,眸中便閃過一絲厭色,舉起手中空空的陶罐向其展示一下,繼而冷聲道:“我去井臺取水給我家阿郎煎藥,蘇七娘你小心看清楚,莫看走了眼遭你主人打罵!”

“哼,小心些好!你家阿郎在外浪游,不知何處染到惡疾一病不起,我需謹防你主仆將這疫氣散播內宅,你這婢子最好安分一些!”

那婦人蘇七娘聞言后便冷哼一聲,又瞪了少女一眼后才退回亭子里仰躺在了繩床上。

少女聞聽此言,眼眶又是一紅、銜淚欲滴,也不再與那亭中監視的婦人吵鬧,低頭疾行到井臺邊取了一陶罐的井水便又匆匆返回小院房中。

房間里還有一個中年婦人正坐在窗下紡紗,見少女懷抱陶罐走進來,便皺眉輕聲說道:“阿瑩你莫再與那蘇七娘吵鬧,她是受主母所使……”

“那又怎樣?主母嫉恨阿郎非其所出,趁著阿郎昏病將咱們驅趕至此,還要派遣耳目爪牙在外盯守!阿母總是讓我忍氣吞聲,就算我不與吵鬧,那蘇七娘就會和善相待?”

少女阿瑩一臉忿忿的說道,其母聞聽此言后便長嘆一聲,不再說話,只是低頭紡紗。

阿瑩也不再和母親爭吵,在房中找到一個泥爐搬到房外生起火來,然后將淘洗過的藥材一一放進陶鍋中倒水開始煎煮。

阿瑩認真觀察著泥爐中的火勢變化,間或用竹筷夾起小塊的木炭送入爐中,讓火勢保持穩定,同時還頻頻側首望向房屋內室。

過了一會兒,陶鍋里的湯藥沸騰起來,少女便撤了炭火,用細紗篩籮將藥渣打撈出來,湯藥濾入陶碗之中放至溫熱,然后才端入內室之中。

內里臥室一張木榻橫陳,帷幄下的衾被中平躺著一個少年。少年十四五歲的樣子,看著倒是清秀俊美,只是臉色蒼白、病容濃厚,且還一直緊閉著雙眼,對少女的到來全無反應。

阿瑩在榻旁站立片刻,見床上少年仍然全無蘇醒的跡象,只能淺啜一口湯藥在口中,又用貝齒輕銜住一根蘆管,蘆管另一端探入少年的唇齒間,然后她才將口中銜著的藥液輕輕渡入少年的口中。

這過程需要緩慢小心,稍不留意湯藥便會從少年嘴角溢出,又或嗆到少年,所幸少女十分的用心,喂藥的過程中一直沒有發生這樣的情況。

但這也讓她累得不輕,半碗湯藥喂入后,白皙小巧的鼻尖已經凝出了一層細汗,可當看見少年蒼白的臉頰似乎增添了幾絲紅暈,少女頓時仿佛受到了鼓勵,又連忙斂息凝神、用心渡藥。

“阿郎、阿郎,快醒來吧!”

一碗湯藥喂罷,少女又湊到少年耳邊,小聲呢喃呼喚著,秀美的眸子里滿是期盼。

榻上的少年卻仍是全無回應,只保持著微弱的呼吸,少女也不免眸光黯淡,拿起空碗方待退出,少年的身體卻突然一顫,緊閉的雙眼也緩緩睜開,只是視線渙散沒有焦點。

“阿郎醒了、阿郎……”

阿瑩看到這一幕,頓時一臉驚喜的俯身湊近到少年身邊來。外間正在紡紗的婦人聞言后也是驀地站起身來,三步并作兩步的沖進臥室中來。

“我、我醒了,你們、你們……”

張洛視線漸漸有了焦點,先是看了看眼前這俏美卻陌生的少女,又看看隨后走進房中的婦人,繼而又環顧一周這陌生的房間,心中已是驚疑不定:“這是哪里?你們又是誰?”

他的記憶還停留在之前論文通過、和師友聚餐慶祝的時候,因為太高興而喝醉了,再醒來卻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中來,守在身邊的也是從未見過的人,她們的裝扮也都大異于今人。

“阿郎這是落水受驚、傷了神魄?我是英娘,這、這是阿瑩啊!”

婦人見到這一幕后,臉上剛剛流露出的笑容頓時也是一僵,匆忙湊近過來,一臉關切的望著少年道:“阿郎當真忘了人事?”

“英娘、阿瑩……”

聽到這個名字后,張洛腦海中似乎接收到了某種指令,大量的訊息頃刻間涌現出來,尤其有關身邊這兩人的人事畫面,幾欲將他的腦子都給撐爆,劇烈的疼痛感讓他抱頭哀呼起來。

“阿郎不要驚,已經沒事了、沒事了!”

英娘母女湊近到他的身邊,連連溫聲的安撫。

過了好一會兒,腦海中資訊的沖擊才逐漸變得平緩起來,張洛也將一些記憶梳理串聯起來,旋即便意識到自己這是穿越了,來到了千數年的大唐。

他在后世本是一個古代史專業的研究生,而此身這少年名字叫做張雒奴,幾天前遇險落水,昏迷數日后最終失救,再醒來時身體里已經是張洛的靈魂,滿腦翻騰的則是少年殘留的記憶。

確定了這些基本的信息之后,張洛頓時露出滿臉的苦笑。在后世他剛剛完成充實但卻枯燥的學業,并且通過層層篩選獲得了研究所的一個行政崗職位,正準備開始人生贏家的生活,卻不想一覺醒來后這些全都離他而去!

“阿郎哪里還覺得不妥?”

英娘見少年不再抱頭喊痛,便又小聲詢問道。

“我沒事了,阿姨,只是有點餓。”

在相關的記憶被整合起來之后,張洛也知道了眼前這對母女與少年張雒奴雖然名為主仆,實則與相依為命的親人無疑。少年自幼喪母,眼前的英娘便算是他的養母,一直稱其阿姨。

英娘聽到這話后,頓時激動的抹了一把眼中淚水,旋即連連說道:“識得饑餓,看來是真的好了!阿郎且待片刻,阿瑩你繼續在這守著!”

說完這話后,英娘便又匆匆行出,少女阿瑩則湊上來,兩眼直直盯著張洛,仿佛只要一眨眼便會又有什么不妥發生。

“我、我真是沒事了,阿瑩你不用貼得太近。”

彼此臉龐相距不過數分,大大超過了所謂的社交距離,被這樣一個嬌俏明艷的少女緊緊盯著,張洛不免有些局促,向后縮了縮,繼而輕聲說道。

“哦。”

少女聞言后眸光略顯黯淡,向后退了一退。彼此雖是主仆,但也是兩小無猜的青梅竹馬,孩童時一起玩耍、耳鬢廝磨,逐漸長大后阿郎卻嫌女子累事,出入玩耍不喜她再跟隨,遠不像小時候那么親密。

張洛倒是察覺不到那女兒情懷,對于這新的身份和環境他還充滿著生疏感,腦海中一些人事細節的記憶也有待整合,視野中凡所看到什么都要認真端詳一番。

英娘走出房間生火做飯,而院外的亭子里那蘇七娘也注意到她的神情較前有所不同,便快步走過來在籬墻外喝問道:“英娘,房里發生何事?”

英娘年齡雖長,但卻是謹小慎微的性格,不敢與其女阿瑩一般直接對對方爭吵起來,聽到問話后只是欠身道:“我家阿郎醒來了、病好了,不勞、不勞蘇七娘你再留此看視了。”

“好了?”

蘇七娘聽到這話后臉色頓時一變,想要直入房中看上一看,但到門前又停止下來,橫了英娘一眼后便匆匆走出院子,直往宅內行去。

這婦人快步穿過附近的仆傭生活區,來到內宅一座白墻紅瓦的佛堂外,接過外間侍女遞來的麈尾輕輕掃去身上的浮塵,才又緩步走入房間中,向內欠身說道:“啟稟主母,六郎、六郎他醒了過來。”

“知道了。”

內室佛龕前一名錦衣婦人正捧著佛經低誦著,聞言后先是微微頷首,但很快神情就變得惱怒起來,忽然將手中經卷摔在了地上,口中恨聲道:“偏此孽種命格硬挺,今仍不死,又欲妨誰!盯住了他,有什么過錯再來奏報!”

蘇七娘聞言后連忙欠身應是,佛堂中其他侍立的婢女們見到主母動怒后也都緊張得噤若寒蟬。又過片刻,那主母才收斂了怒火,自覺失態,低頭撿起佛經后讓人奉上筆墨,跪在佛龕前抄經贖罪。:shuqu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