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協律郎

0003 大樹底下難乘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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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返回住處的途中,盡管景物未變,但張洛的心情卻已經是截然不同。

之前的他對于自己這個新身份還有些代入不了,更多的是抱著一種局外人的心態,可是在親自感受到生父張均那冷漠的態度之后,他的心情頓時憤慨不已,甚至于都滋生出些許的恨意。

仇恨和憤怒最能讓人有所共情,如今的他儼然已經將自己當成了原本的少年張雒奴,只覺得這整座張家大宅都充滿了冷漠,對于他的生死安危全不關心,甚至還包藏著一股深深的惡意。

在此之前,無論是所居住的破敗房屋,還是少年記憶中乏甚與親長之間的親密互動,都是一種比較間接的處境體現,讓初來此地的張洛沒有什么強烈的感受。

可是剛才與張均的交流卻讓他意識到,如果他要以少年張雒奴的身份在這個世界長久生活下去,那么這種惡劣的倫理關系,恐怕將是他無從擺脫的枷鎖和負累。

除了與張均之間的關系之外,張洛腦海中還聯想到更多的事情。作為古代史的研究生,哪怕沒有少年張雒奴的記憶,他對張說一家的事跡也有所耳聞。

因為張說本身的權勢功績,使得其家族成為盛唐時期一個頗為重要的政治家族,顯赫到安史之亂發生后、安祿山打到長安時都要任命其子擔任宰相!

是的,張說雖然是佐成開元文治的一代名相,但是他的兒子張均和張垍卻在安史之亂中投奔安祿山,成為了可恥的叛臣,甚至在安祿山建立的偽燕政權中擔任宰相高官,可謂是背棄君父、無恥至極!

侍女姜瑩也察覺到阿郎情緒有些不對,歸來一路都是神情陰郁、一言不發,她也不敢打擾,只能疾行跟隨于側,當見到阿郎要走入錯誤的巷路時,才入前牽著阿郎衣袖引入正確的道路上來。沿途遇到邸中其他的奴仆,她也都攔在阿郎面前,不讓這些人打擾到阿郎。

主仆二人就這么一路沉默著回到住處,張洛看到屋前擺放著兩個裝滿了衣物器皿的筐籠,便有些奇怪的望著迎上前來的英娘問道:“阿姨擺弄這些做什么?”

“阿郎已經病愈轉好,咱們自然不需要再留于此,可以轉回舊居了!”

英娘聞言后便笑語道,回首看看那破落的房屋,又神情復雜的嘆息道:“連日居此陋舍,委屈阿郎了。但幸在神明庇佑,阿郎轉好,萬事都好!”

“不用再麻煩了,那舊居與此也沒有太大的區別。”

張洛聞言后便擺擺手,回來這一路上他已經在心里暗暗做出了一個決定:“張園雖闊,難容一人。寄人籬下,免不了要久屈難伸。之前我懵懂無知、昏昏度日,連累阿姨和阿瑩你們都要在這里忍氣吞聲、小心做人,如今病后醒悟,何必如此?圣人東封告成,天下太平,萬物競發,何必要困此方圓之內受人冷眼?”

“阿郎真是豪邁!我早覺得這一家人并不良善,尤其那鄭氏主母,平日裝作大度,得了機會便要逼害阿郎,她身邊奴婢還曾悄悄告我……”

姜瑩聽到阿郎這么說,頓時兩眼異彩流轉,揮著拳頭為阿郎打氣,但卻不出意外的被母親舉了一巴掌。

“休得胡說激惱阿郎!宅中生活確是有欠舒心,但離了這大戶,你們以為外間謀生當真簡單?到時遇到的危難可不只是幾個冷眼、幾番刁難,外間若是安全,先主公何苦將娘子托此門戶?”

英娘久為奴身,少時侍奉娘子武氏,又在張家養育阿郎多年,對于高墻大宅外的世界有種本能的畏懼,聽到這少男少女的吵鬧,當即便擺手給予否定。

阿瑩卻似乎等待這一刻等了很久,并沒有被母親鎮壓下來,反而繼續振振有詞的說道:“先主公托付娘子,但今娘子何在?這宅門中的兇險,可比阿母所見更多。前我不敢聲張,但今阿郎自己都有所覺,那便也不必瞞了。

我暗里結好鄭氏主母身邊奴婢,她們告我主母厭惡阿郎,可不只是因為阿郎失恃,更因為年前有法師占卜阿郎命格與其所出兒郎相沖,一榮必有一枯,一盛必有一衰,所以轉過年來才越發的嚴峻。

阿母你不知,我也不敢告別人,阿郎此番用藥都要買來生藥、自學炮制,不用邸中配給的成藥,就是害怕有人暗弄手腳……”

“竟有此事?”

聽到少女這么說,張洛和英娘都是瞪大雙眼、驚聲疾呼。

英娘平日里唯唯諾諾、謹小慎微,對宅中任何人都不敢爭執吵鬧,只盼望阿郎能夠平安長大,沒想到內宅中人還包藏著這樣的禍心。此時聽到女兒的話,她頓時便驚出了一身冷汗。

至于張洛的震驚則就是多段的,首先自然是驚詫于他的處境原來比之前感受的還要危險,命理術數這些如果遇到了篤信不疑的人,那就真有可能會成為謀殺害命的理由。

其次則就是詫異于阿瑩這個看起來溫順柔弱的小娘子搞情報的能力居然這么強,能把敵人內部的小九九都給探聽出來。

至于第三點,那就是驚詫于自己喝的那些藥竟然是這小娘子現學現炮制出來的,那前身少年張雒奴的真實死因,怕是還不好說。難不成往后除了提防敵人,還得防著你們?

這最后一點狐疑說出來就有點傷人,張洛只在心里暗自決定,在搞清楚阿瑩制藥的水平是什么段位之前,絕不再喝這小娘子炮制出來的湯藥!

三段震驚結束之后,張洛便示意阿瑩跟他一起將那兩個筐籠再搬回房間中去,而英娘對此也沒有再作反對,臉色仍是青白不定,顯然還沒有從剛才的震驚當中恢復過來。只看這母女兩人的表現,年紀小的阿瑩反倒比她母親更有主見和城府。

“阿姨也不用太過擔心,即便那鄭氏因此厭我,想也不會直接出手加害。她是衣冠楚楚的高貴之人,我不過只是床頭褥底的跳虱而已,順手掐滅無傷大雅,卻不會拆床倒榻的追殺不舍,鬧到人盡皆知。”

回到房間后,張洛見英娘還是滿臉的不安,便又微笑說道。

他雖然對那鄭氏主母并不熟悉,但料想對方畢竟是世家大婦,又不是什么天生的殺人狂,這樣的人就算沒有什么道德操守,但也不會輕易讓自己沾染污穢事情而敗壞名聲。

就像他前身的少年張雒奴本身昏病不醒,略加刁難、順水推舟的任其一命嗚呼,那是對方樂見的。不巧自己占據了少年的身軀而蘇醒過來,除非自己已經有什么明顯的、能夠威脅到其子安危和前程的跡象,否則對方應該也不會立即便有實質性的謀害舉動。

“阿郎才不是褥底跳虱,那些持心不正、內外不一的人才真是遭天厭的賤物!”

阿瑩一心維護阿郎,哪怕是張洛的自嘲都忍不住要出聲反駁一句,那瞪大美眸、一臉嚴肅的模樣,頗有幾分霸道可愛。

“但有此心,已經讓人不能安睡了!真要等到人出手謀害,更有何計?此間兇險,應早離去!”

英娘這會兒滿心都被濃厚的危機意識所占據,只覺得于此再多呆一刻恐怕便要遭受滅頂之災,但又充滿了對前路的迷茫:“只是離了這里,又能去哪?城南莊上,仍難逃脫歹人的謀害……”

張洛想要脫離張家,主要還不是為的逃避這內宅中的惡意,他所考量的要更多。長遠來看,張均兄弟既沒有政治智慧、也沒有道德操守,在安史之亂中的選擇與表現可謂是丑劣到了極點。

就算如今的開元十四年距離安史之亂還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但是他們兄弟底色如此,不過是仗著父蔭混日子的廢物罷了,也絕不是什么振興家族的精干之人。

從近期而言,眼下的張家看似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但實際上已經蘊藏著很大的危機。

張說固然是位高權重,但他性格傲慢暴躁、樹敵頗多,尤其是在剛剛過去的封禪當中處事不公,公然的結黨營私,已經引起了眾怨,甚至是皇帝的厭惡。

事實上,就在如今的開元十四年,不久之后張說便會遭受政敵的圍攻打擊,雖然僥幸不死,但卻被一舉罷相,失去了秉政中樞的資格。

遠憂近慮都表現出張家這棵大樹實在是不好靠,而且張均對自己這個庶子擺明了是漠不關心,張洛也實在找不到跟這家人繼續攪合在一起的必要。

“是非之地,的確不宜久留,但也不必太過驚慌。先細細籌劃一番,準備充足之后再走不遲。”

張洛心里的打算是趁著不久后張家遭遇政治危機、自顧不暇之時抽身離開,能夠最大程度的避免張家的阻撓與限制,至于離開張家后要去哪里,他暫時還沒有一個具體的想法。

但無論去哪里,有足夠的錢財傍身都是很有必要的,諸如詩人顧況所言長安物貴、居大不易,就算他不去長安,也必須要保證衣食住行的消費。

因此在稍作沉吟后,他便又發問道:“阿姨,現今咱們還有多少積蓄?”

聽到這問題后,英娘母女臉上頓時都露出了一副尷尬的表情。:shuqu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