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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6昆侖奴0006昆侖奴:
洛陽城外的大道上,車馬往來川流不息,驢馬嘶鳴不絕于耳,各種新奇的事物看得張洛目不暇接,甚至幾次因為看得太過入迷而險些從馬背上墜落,于是便不敢再作分神,只能專心駕馭著胯下的坐騎。
雖然之前他心里吐槽前身的少年張雒奴愛好燒錢,但也多得這小子積累下的經驗技術,才讓張洛能夠駕馭胯下坐騎。否則單憑他自身四體不勤、乏于運動,頂多在后世某些景區騎騎馬的經驗,早不知掉下馬背多少次了。
總得來說,大道上騎驢的多、乘馬的少,張洛胯下這老馬雖然不甚神駿,但他本人卻是意氣風發的少年俊彥,因此在大路上也是引起了不少的關注,甚至于路過的車上還偶有成束的野花向他擲來,車簾中則響起女子嬌嗔嬉笑聲,撩撥的人心弦蕩漾,想要湊近去一睹芳容。
不過張洛倒是顧不上在路上沾花惹草,須知他也是有女眷同行的。
阿瑩雖然衣裝并不華麗,且還帶著防塵遮面的帷帽,但青春曼妙的身姿也還是免不了受人打量,偶爾還會有自命風騷的浪蕩子湊近來立馬賣弄,張洛則就要揮著手里的木杖驅趕這些過路的蒼蠅。
好在大道上眾目睽睽,也沒有什么歹人敢當道行兇,偶有一些騷擾大概類似于后世富二代們駕車在鬧市鳴笛的行為,雖然挺招人煩,但也談不上有多大惡意。
一路走下來,張洛的感受是女眷出門最好還是乘車,可以極大避免過路的騷擾、也更舒適一些。還有那就是如果有錢的話,還是要買一匹名馬,讓那些路過的浪蕩子們看到他的坐騎就知道他牌面如何,自慚形穢到不敢靠近!
眼下他一匹老馬代步,都已經有人投花來撩,真要鮮衣怒馬一副嶄新行頭,那不妥妥的擲果盈車的大唐潘安?
兩人沿大道南行十多里便轉入往東南方向的鄉里小道,道路上人煙就稀少起來,行道中或是車載農產品準備售賣的鄉人、或是肩抗農具下地勞作的農夫,見到他們一馬一驢行來,便都遠遠避開。
“繞過前方那林崗,便到了川東莊上了!”
阿瑩一邊指著前方的樹林說道,一邊引著胯下的毛驢有意無意擋在阿郎的右側,那小心翼翼的模樣反倒引起了張洛的留心。
他往阿瑩遮擋的方向望去,看到一片渠塘灘涂,腦海中略作思忖才想起來那正是他前身張雒奴落水險溺的地方,阿瑩有心要擋起來,還是在擔心他可能會觸景生悸。
這小娘子年紀并不大,在后世應當是一個無憂無慮的中學生,但是在這古代社會中,所有的聰慧伶俐都用在了對自家郎君的關心與照顧上來,細心的讓人感動。
坡上有身穿短褐的農人走下來,遠遠見到他們一行后便連忙加快腳步,一邊跑來還一邊喊話道:“小郎主來了,小郎主!”
這幾人都是田莊的壯丁,上前熱情的為張洛牽著馬,將他們一行三人迎入到坡后的田莊中,莊人們聞聲也都匆匆趕來,男女老少將近二十人。
這些人倒也并非都是張洛的家奴,其中大部分都是租種莊田的佃戶,屬于他仆從的只有一個五十多歲、面黑無須的男人,還有一個十幾歲的跛足少年。
“天幸阿郎無礙,否則阿耶便要打死我了!”
跛足少年見到張洛后便咧嘴哭起來,撩起衣衫向張洛展示身上的淤青傷痕,少年叫丁青,是前身張雒奴的隨身小廝,之前張雒奴落水出事便是他同行跟隨。這跛足也并非天生,而是近來受罰所致。
“還敢叫屈!阿郎若真有事,打殺了你這賊奴也難抵償!”
那臉色黝黑的中年人聞言后便又舉了少年幾巴掌,轉又一臉關切的望著張洛說道:“阿郎總算無恙,否則老奴便是死入黃泉都不敢去見先主母……”
隨著這中年人靠近過來,一股比較復雜的尿騷氣息也撲面而來,張洛微微向后一撤,中年人也醒悟過來,忙不迭往后躲了躲。
古人講究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男子一般都有蓄須的習慣,這中年人一把年紀卻沒有胡子,而且膚色樣貌看起來都有別于中國人士。
之所以如此,因為他是一個閹人,而且是一個昆侖奴,原本是武攸宜府上奴仆,名字叫做丁蒼,后來便跟隨張雒奴的母親來到了張家。至于少年丁青,便是他收養的養子。
閹人一般都有漏尿的毛病,少年張雒奴不喜歡丁蒼身上的氣味,于是他便常年住在田莊里經營莊事。雖非華種,這丁蒼卻是一個忠仆,少年張雒奴過往的享樂花費,都是丁蒼這些年經營莊事一點一點積攢下來的。
在記起了對方的身份后,張洛又上前一步,握著丁蒼同樣黝黑的手腕說道:“之前遇險,是我任性,你也不要再責罰丁青。若真將他打殺了,我又去哪里找個兒子給你續嗣養老!”
簡單的一個動作,卻讓丁蒼陡地一愣,在他記憶中自從阿郎懂事起便罕有如此靠近他,以至于他目露疑惑的望向同行而來的阿瑩,懷疑阿郎是不是病的腦子出了毛病?
“阿郎無事了,完全康復了!且還懂得丁老翁你這些年操持莊事辛苦,是在關懷你呢!”
一邊的阿瑩瞧出他的意思,于是便大聲說道。
“這、這……老奴我,操持莊事本來就是老奴本分,哪值得阿郎關懷啊!這些年若不是先主母收留,老奴早不知被轉賣幾處,或許已經填了哪處溝壑……”
丁蒼聽到這話后,神情激動不已,淚水直從眼眶涌出,弓著身便要再拜于張洛身前。
張洛也沒想到自己僅僅只是稍微表達了一下對丁蒼的認可,他便會有如此激烈的反應,以至于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丁蒼之所以如此,也并非沒有原因。他身為一個昆侖奴、而且還是一個閹人,是不可能以正常人的身份在大唐生活下去的,就算是偶然脫離了主人,也會被官府當作逃奴抓捕,又或被豪強擄作奴隸發賣,迎接他的又會是另一番奴役與折磨。
可是如今的他被主人委任打理一座莊園,十幾年間生活也都非常的穩定,心里唯一要擔心的就是或許不得少主人所喜而遭到驅逐,如今總算獲得了認可,如何能不讓他感激涕零?
丁蒼如此激動,其他莊人們也都有樣學樣,紛紛作拜。張洛看到這一幕不免大為驚奇,在他所繼承少年張雒奴的記憶中,多是生活在洛陽城中的記憶,很少到這鄉野莊園中來,卻沒想到莊人竟然還對他如此滿懷尊敬。
可是很快他便明白了這世上并沒有無緣無故的愛,莊人們在作拜的同時還在連聲呼喊:“求求小郎主盡快設法搶救農時!若再繼續拖延下去農時將誤,今秋恐怕不收啊!”
在莊人們七嘴八舌的哀告和講解中,張洛才明白眼下田莊中正面臨著一個極大的困境,那就是日前決堤的河渠洪流灌入田莊土地中,那堤堰遲遲沒有修復,因此莊上田地也都泡在了泥漿中難以耕作。眼下時令已經到了三月中旬,如果這個問題再不解決便要錯過今春的耕作,秋后便會顆粒無收!
“情況這么嚴重?”
張洛了解完情況后便也皺起了眉頭,他此番到田莊來本是想盤點一下家底,卻不想田莊正面臨存亡的危機。
丁蒼見郎君面露愁容,便起身向著莊人們擺手道:“郎主行路疲憊,須得先休息片刻再查問莊事,你等且先散開、各自做事,午后再聚來聽問!”
他為人忠厚、處事公允,雖是蠻類奴仆,但也頗得莊人信服,聽他這么說,莊人們盡管心情急切,但也還是陸續散開,讓張洛得以進入莊中。
這莊園建筑占地倒是不算太大,土筑的圍墻圈起了約莫有五六畝地的范圍,莊上廳堂、廂室、倉棧以及飼養禽畜的雞欄狗舍、牛馬圈廄也都一應俱全。
莊上建筑主要以功能實用為主,并沒有什么額外的裝飾,但是跟張洛在張家大宅所居的那幾間陋舍相比則又強出了太多。唯一有點不美的,大概就是莊園地處郊野,并不像張家大宅出門就是繁華熱鬧的東都坊曲。
“莊事經營困頓的已經難以為繼了嗎?”
張洛心里還記掛著剛才莊人們的訴苦,也無暇游賞莊園布局與景致,來到莊內小廳坐定,他便又皺眉發問道。
“莊上營事所出倒是不只田畝耕作的收益,不過莊人們如果失耕歉收,境況就難免悲慘。去年各家為了湊足稅錢已經艱難得很,今年谷價越賤,若再歉收,怕是難免要破家!”
丁蒼聞言后又嘆息一聲,他與這些莊戶們相處多年,看到他們如此憂苦也不免心生同情。
“什么稅錢?莊事具體的經營,老丁你都跟我講一講!”
前身少年張雒奴本就不怎么過問莊事,也沒給張洛留下太多相關的記憶,而他來到這個世界不久,對于具體的民生事宜也都了解不多,于是便又發問道。
“阿郎呼奴即可,怎敢稱老啊!”
丁蒼聽到這稱呼連連擺手、不敢領受,轉又望向養子丁青喝道:“還不快取莊上計簿來呈給阿郎!”:shuqu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