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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6爾謂圣人刀不利乎0036爾謂圣人刀不利乎:
心中雖然憤懣不已,但張洛也清楚收拾鄭氏并非當務之急,當下最重要的還是要把這一場政治危機熬過去。
對于張洛而言,他非但不能再置身事外,還要更加積極踴躍的投身進去,讓自己在當中發揮出顯著的作用,才能在之后抗衡與報復鄭氏。
否則就算是張家順利的挺了過來,他因為在這場危機中逃遁在外,回到張家后也會受到歧視與排擠。
想要做到這一點,憑他自身的能力顯然是不行的,必須還得仰仗武惠妃的幫忙。
因為丁青兩人還沒回到田莊便折返逃出,身上只有買馬的幾百錢,所幸之前從河南府討回的輕貨還帶在身上。
張洛便先脫下自己的衣袍,讓丁青換上,外出到新潭附近的船市賣出一些香藥,換回二十多貫的錢絹,作為他們接下來幾天潛伏的資金。
清化坊雖然有左金吾衛的官廨,但為了借牛貴兒跟武惠妃溝通聯絡,張洛也不得不回去,他帶走了十貫的錢絹,剩下的留給兩人,讓他們先貓在立德坊等候自己的消息。
等到傍晚街鼓響起,大量人員忙于出入,張洛才趁亂又潛回清化坊中。
當其回到住宿的那酒樓時,便見牛貴兒早已在這里等候多時,其人也匆匆迎了上來:“郎君總算回來了,惠、主母著我細問郎君所言事情……”
張洛看一眼牛貴兒腦門兒都汗津津的,可見是被武惠妃催使甚急,他擺手示意牛貴兒稍候片刻,找到店主遞上絹去當作幾天過夜之資,又取回自己那名為熏蒸保養、實則作為抵押的錦半臂,然后才又望向牛貴兒道:“去哪里談?”
“還去寒舍!”
牛貴兒自然不敢在這人多眼雜的酒樓里說什么秘密,入前拉著張洛又匆匆往他家去。
待到返回家中,牛貴兒將匆匆出迎的娘子和老仆一并斥退,入堂坐定后才又急不可耐的說道:“昨晚我愚鈍不明,解事不深,以致今早入宮奏事不清,被惠妃責備一通。
貴妃又著我速速入坊來問郎君,此事具體內情究竟為何?郎君何以確信是與憲臺崔大夫有關?如果、如果惠妃當真要出手相助,又該怎么做……”
這家伙語調急促的問出一連串的問題,也顯露出內宮中的武惠妃急迫的心情,可見其人的確是意識到了這件事如果操作得宜、那將是她借此介入外朝人事并獲取影響力的一大契機。
意識到這一點之后,張洛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氣。如果武惠妃沒有被攛掇起來,對此壓根就不動心,那自己這里設想再多也沒有什么用。
但只要武惠妃動心了,那能夠進行的操作就多了。尤其眼下的他已經不能只是隱身幕后進行攛掇,必須要更積極的投入其中,所以也就越發需要來自武惠妃的助力,所以他便將自己的想法更直白請牛貴兒進行轉述。
“據張郎所言,這河南府錄事周良不只是其恩公,更人如其名,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良吏。舊年受曾為寧王長史的前御史大夫李杰所重,李大夫舊守河南尹擢之入品,在府多年任勞任怨,且多宏計規創,唯因流外入官而不為后繼上官所重……”
牛貴兒在宮外向張洛詳細了解一番后,又匆匆歸宮奏告于武惠妃:“今春以來,洛南幾番水患滋擾、大傷農事,人畜皆受害深重,此事早在崔大夫入朝前,那周良便多有進言,崔大夫卻充耳不聞。此番災禍難掩,崔大夫舊吏因恐牽連大夫,所以事發之后便構計誣陷周良……”
“若如其所言,這的確是一個好官。河南府員如此行事,當真令義士齒冷!”
寢殿中武惠妃在聽完牛貴兒稟奏后,也忍不住開口稍作點評,但旋即便又皺眉道:“但今所言種種,皆是兒一面之辭。崔隱甫如今在朝司職憲臺,御史俱其喉舌,如果沒有確鑿無疑的證據而貿然咎之,恐怕會反為其害。這一點,那孩子有沒有向你細說?”
“張郎著奴告于惠妃,他此番所以奮于此事,不只是為了報恩,更是不希望這樣一位良吏被埋沒,人間正道被扭曲。只可惜事發之事,河南府官員第一時間便沖入其門,凡所啟奏文書留簿多被查抄。
但張郎素重周良其人,所以常與談論,凡周良故所營計皆了然懷中,愿與御前與崔大夫并諸河南府官對峙。若其所言有虛、不得驗證,則甘愿伏法……”
“這孩兒倒是急公尚義,有這樣的勇氣決心,確是一個剛強正直的好兒郎。但他還是小覷了人間的兇險,如果只憑一番正義直言便能將所有人事是非剖清,人間又哪有那么多冤屈難以伸張啊!”
武惠妃聽到這里后又是長嘆一聲,雖然對張洛這個只見過一面的外甥更增好感,但卻不看好他的這一打算,而且她也深知當下朝情微妙,既然沒有確鑿的證據和萬全的把握,她也不敢貿然的插手。
在稍作沉吟后,武惠妃熱切的心情漸漸冷卻下來,接著又說道:“你再歸去告他,有這樣的心志的確是好,但此事艱深,絕非孤勇可行。
他母唯他一息,如若不祥,墳成荒冢,我不會由之犯險。他與其自作主張、各處求告,不如歸家告他親長,共參良策。
眼下他大父雖仍在南省被鞫問甚急,但他耶張均卻已返家,若能憑此暫時舒緩張令公處境,于其家也是一善。如果張家受憲臺困阻,言不能達于上,我也會代為傳達。”
在武惠妃看來,張家的門生黨羽眾多,只要給他們提供一個反攻機會,他們必然也能盡量嘗試扭轉局面。而自己便也可趁此為張說美言幾句,由此結下一份救危解難的情義。
雖然這樣子結下的情分比較淺,但是在結合了張家黨羽的力量下卻勝算大,她固然樂得結交強援,但卻不想冒太大的風險,貿然將那小子引薦御前。
當張洛再得知武惠妃的意思后,時間已經又到了第二天晚上。
聽到自家老子張均已經回家,他心里也略微松了一口氣,看來在經過事發最初的極限施壓后,接下來的壓力雖仍不小,但卻也沒有繼續加強,應該不用太過擔心金吾衛要全城搜捕自己。
不過對于武惠妃提議讓張洛回家找他老子,張洛也只是冷笑不語。且不說父子之間本就感情淡漠,單單這件事的主動權他就不可能輕易交出去。
誠然這件事如果發揮一番,是足以對御史大夫崔隱甫造成一定的惡劣影響和傷害。但實際上跟崔隱甫的關系遠沒有張洛所表述的那么緊密,崔隱甫畢竟是前任的河南尹而非現任,而且究竟是河南府的誰決定讓周良背這黑鍋,張洛也根本就不清楚。
他夸大其詞,只是為了要引起武惠妃的興趣,令其誤以為可以借此插手外朝人事,最好是爭取一個讓其將自己引薦到唐玄宗面前進行陳述爭取的機會。
只是相對于張洛一個半大小子的一面之辭,武惠妃當然更加相信張家多年積累的政治資源,做出這樣的建議,張洛并不意外。
他也相信只要這件事回家一說,張均等人必定會如獲至寶,抓住這一機會對崔隱甫大作反擊,事情真相如何并不重要,現在他們只需要聲量比崔隱甫他們更大。如果再配合武惠妃在內廷的干涉,可能還會打出一套組合拳。
可如果真的這么做了,那才是把路給走窄了。因為他們全都領會錯了這一次政斗的本質,搞錯了需要應付的真正對象。
后世針對開元十四年的這一場政斗,以及開元時期其他的中樞斗爭,有一個觀點用于總結和概括,即文學與吏治。
這種觀點認為崔隱甫、宇文融等吏治人士,巧妙利用開元十四年的這一次攻擊,一舉拿下了張說這個文學領袖的執政之位。
這種觀點怎么說呢,稍得其形,未得其真。這場爭斗的真正原因,以及開元時期其他的中樞斗爭,核心只有一個,那就是唐玄宗本身的意志。
開元十三年的封禪大典,主持此事的張說可謂出盡了風頭,以至于自此以后老丈人都有了一個新的代稱。
而本該作為封禪主角的唐玄宗則就非常不開心,隨其一行登臨岱頂的供奉官們多是張說親信,甚至可以說如果當時張說在泰山頂上心生歹念的話,唐玄宗下不來都有可能!
所以封禪結束之后,唐玄宗先以伶人戲之,之后又質疑選司銓選不公,受宇文融密奏任命大臣分十銓選士,吏部尚書、侍郎都不得干預。
作為宰相的張說自然也被排斥在外,由此也令張說與宇文融這個朝中新貴的矛盾達到了一個頂點。
之后唐玄宗又刻意將張說所排抑的崔隱甫任命為御史大夫,兩名御史中丞宇文融、李林甫皆侍中源乾曜所親而與張說不協,可以說是把“我要辦他”明晃晃的寫在了朝堂上!
所以崔隱甫是什么人?他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
如果張均等人找借口發動黨羽對崔隱甫進行口誅筆伐的攻擊,那就是在挑釁皇帝,你這把刀不夠鋒利!
哪怕暫時能夠緩解一下張說所遭受的攻擊,然而皇帝在意圖沒有達成的情況下,下一把刀究竟是個形容詞還是名詞,那就不好說了!
其實唐玄宗在對某個執政大臣感到厭倦的時候,通常都會刻意做出一些冷落其人面子、故意令其難堪的行為,姚崇、宋璟等都曾有過相似的經歷。
張說如果識趣,也應該在唐玄宗幾次暗示后主動的表示引退,不至于拖到現在被動體面。
事到今日,有的事情其實已經是注定了的,越是拼命想要挽回,越是適得其反。
武惠妃向來拎不清,張均也不是個聰明人,張洛自然不可能伙同他們一起作死,但是眼下他人單勢孤,又必須要借重一下武惠妃的能力,也只能言不盡實的稍作誘導。
且不說讓張家去攻擊崔隱甫并不可取,即便此計可行、能夠讓張家擺脫危難,在張均的主持下張洛能獲得怎樣的回報,也是不必抱有太大的期望。
所以在略作思索后,張洛便又說道:“惠妃關懷少類,不忍我出面受人詰責刁難,此情銘感肺腑。只可惜我在戶中卻難享親長如此關懷愛憐,若是歸家告知此事,恐怕也要難免受迫行事。
懷此憂慮,所以先來求教惠妃。既然惠妃也持此見,那我便歸告家君。只是希望我在受迫行事時,惠妃能夠伺機庇護一二。
我無懼身之存否,但卻怕事情難成,更害怕惠妃這一番賜教體恤隨事而隱、人莫能知。”
當第二天牛貴兒再將張洛此言進告于武惠妃時,武惠妃聽完后也是不免沉吟多時,而后嘆息道:“之前覺得他急公好義、但卻失于輕率莽撞,今聽此言也是一個沉靜內秀之人。
日前所遇,瞧他母子也是際遇甚薄,此番張家為了滿門的安危,倒也不會可惜舍棄這樣一個庶子,逼他以身犯險,對崔大夫極盡詆毀。他之前不敢告于家人,原來也是懷此憂慮。
我教他歸家述事,或是給他指點了一條死路。縱然張令公因此而得免,是兒涉此兇險事中,恐怕難以保全。到時我不只錯害了這孩兒,人也不會知我曾經用智于此,張家理虧情虧,更加不會領認。
事情不能先經張家,需我先作籌謀,如此事成后,張令公想不認領這一份情義都不可。但那崔大夫又聲勢太兇惡,我貿然引此孩兒還是太險,涉事太深,不好抽身,他可真給我出了一個難題啊……”
她這里愁眉不展、苦思無果,渾然不覺是被自己這小外甥用一件沒影兒的事給釣成了翹嘴。這小子信口開河,武惠妃卻為了該要如何穩妥的為其牽線搭橋而操碎了心。
她固然考慮更多還是確保自身的穩妥,但只要行動起來,也不能對張洛的安危全無顧慮。如果搞死了張說的孫子卻還沒把事做明白,那就是真的偷雞不成蝕把米了。:shuqu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