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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82明月照西園0082明月照西園:
因為倫理孝義在古人觀念的重要性,使得治喪這件事也堪稱古代行為藝術大賞,人們為了表現自己的孝義簡直無所不用其極,有的時候甚至因為用力過猛而顯得有些好笑。
后世張岱翻閱史籍的時候,其實就不太認同古人那些治喪哀甚的做法。養生送死人生大事,失去親人固然悲痛,但活著的人也要積極認真的去生活,這才是正常的生活態度。
所以云陽縣主要趕在離開東都前整理收拾一下家當帶走,張岱倒是并不感覺意外和反感。他詫異的是,岐王的家事竟然由這么一個女子管理。
諸王皆配府屬府吏,負責管理他們的封國產邑以及日常人際交往等等諸事。盡管王府官數量一直在減少,到了開元年間更是多有缺而不置,但岐王作為圣人的弟弟,還是有著府佐代管府中庶務的。
就算像云陽縣主所說這些府佐們眼下都忙于喪事、不便勞以家事,那岐王家中還有妻子……
好吧,岐王家具體是個什么情況,他也不清楚,而且前宅那河東王眼下的確沒有時間和精力處置這些事情,只是偌大一個王府家事竟由一個女兒打理,多多少少有點意外。
“世兄不是俗人,開口就化解了我心中自慚形穢的雜念。”
聽到張岱這么說,云陽縣主眼眶頓時一熱,她眨眨眼壓制一下哭意,轉又沉聲道:“日前入道祈福,失親焉能不痛?恨有家事厘定不清,舍我更難仰誰……”
講到這里,她眼中清淚終究還是忍不住順著眼角滑落出來,語氣也變得哽咽難言,連忙轉過身去緩緩深吸,過了好一會兒才又將情緒平復下來,轉回身來時,神情又恢復了之前的平靜,只有眼眶還泛紅。
“情難自已,讓世兄見笑了。冒昧請入,是想向世兄道歉一聲。午后省中的紛擾,我剛聽家人講起,才知世兄受擾不輕。”
云陽縣主說著,兩手扶案向張岱欠身致意,然后又繼續說道:“我知世兄才情卓然、品格高尚,必然不屑挽郎幸途。
唯今居禮,情難表達,又恐世兄或會疑我暗怨日前祈禳不成,所以才將世兄引入事中,卻不想連累世兄受人詰責……”
“縣主言重了,惠文國之手足,之前憾未從游門下、恭受教令,今能執紼與事、不勝榮幸!”
聽到是云陽縣主決定以自己為挽郎,張岱連忙欠身說道。
他雖然有點看不上挽郎這個出身,但也并不意味著這事對他就毫無意義。即便他不循此出仕、直接就任官職,也算是積累了經驗,有了一個效力國事的履歷。
等到未來他再通過其他的途徑入仕,這一履歷就會讓他的起點比別人高上一些。比如日后如果他要考科舉,守選結束后別人授九品職,而他因有此履歷,便可以從八品乃至更高的級別起授。
挽郎作為一個單獨的出仕途徑,的確屬于下流,但是如果作為一種BUFF加持,則就收益可觀。挽郎出仕是恥辱,但是做過挽郎之后再通過科舉、制舉出仕,則就是一種高風亮節、不循幸途的體現。
所以張岱之前雖然并不主動爭取,但獲得了也不會推辭,倒也不是單純的跟他嫡母鄭氏斗氣,就當給自己刷上一層BUFF,以后步入仕途能夠更加高歌猛進。
“世兄這么說,那我便放心了。方才確是擔心世兄受擾,內不能安。既如此,便再多謝世兄不辭辛勞的義助!”
云陽縣主說著便從席中站起來,再向張岱欠身致意。
張岱見狀后便也連忙避席而起,看一眼積在案上眾多的計簿,又開口說道:“事既說開,不敢久留,那我便先告退。家事內外兩繁,縣主也不要憂勞過度,君恤人憫,保重保重。”
說完這話后,他便又疾步行出,心情稍感輕快起來。
一方面得知了自己的挽郎身份是被云陽縣主所定,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云陽縣主得知他遭受騷擾后便立即向他致歉,家事內外愁困的情況下,還能有這樣一份心意,確實讓人感動。
云陽縣主目送張岱離開后,便又坐了回去,望著堆滿案頭的計簿,眼中閃過幾分厭煩,但還是又深吸一口氣伏案繼續整理起來。
如此又過了好久,她才將東都內外的宅田產業整理大概,然后將整理出來的內容合成一卷,抬手召來宦者輕聲吩咐道:“速速告于府中幾位佐員,請他們即刻擬寫請還賜田奏文,切記切記,一定要在殯日之前書畢上呈!”
眼下喪禮剛剛開始,她父親尚未大殮,前來吊唁的賓客還屬于私禮的性質,可是一旦等到大殮結束便要停殯于大內,屆時她們兄妹和余諸家眷都要入宮等待送葬。
云陽縣主之所以要忍住喪父之痛都盡快將東都的賜田資產都梳理一番,便是因為一旦入宮,這些家事資料便不好再這么方便翻閱檢索了。
她要盡快趕在殯前將東都家業梳理一番、留簿于朝,這樣未來無論是請還于國還是繼續延恩經營都有了一個憑證。
如果沒有這一層保證,那么她們兄妹治喪送葬然后返回長安居禮,中間長達數年都難以再回東都,到時候若有奸邪家奴侵吞產業也無從查驗。
尤其一些國官會趁著家中無人主事、假借岐王府的名頭在外橫行不法,若為刑司糾劾,這對失去父親庇護的她們一家而言,都是一個極大的隱患。
這些道理,云陽縣主本也不懂,還是日前入道時,姑姑玉真公主講給她這些,提醒她要有所警覺和防備。
她父親當時已經臥病不起,兄長昏昏不理家事,王妃并諸妾也都只是養尊處優、未解辛苦的貴婦,兩妹仍幼,數遍家中唯她一人而已。
這本就是為了防備府員和家奴們貪墨隱匿,她自然也不便交給外人處理,只能自己來做。
父親去世,誰不悲傷?結果因為她比家中其他人更懂事一些,便要忍受旁人的誤解、乃至非議,擦干眼淚處置這些繁雜家務。想到此節,云陽縣主又不由得淚眼朦朧。
她也曾是無憂無慮的閨中少女,但是父親不在了,她那無憂無慮的少女歲月便也一同去了。
如今總算爭分奪秒的草草將東都家事盤查一番,云陽縣主也有氣無力的伏在案上默然流淚,眼眶里雖然蓄滿了淚水,但眼神卻只是空洞與迷茫。
就這么默默哭了好一會兒,縣主頜下淚水都蓄成了淺淺一汪清水,并打濕了她的喪服衣袖,涼意侵體她才停止了哭泣,掏出一幅錦帕卻不往臉上擦拭,只是捧在手中癡癡望著,漸漸眼神變得冷厲起來,乃至于隱有幾分恨意閃爍。
如果張岱還在這里,應該能認出縣主手中的錦帕是日前禳星那晚所用。此時錦帕上嘔吐的穢物早已經清洗干凈,并加香料熏蒸一番,自有一股撲鼻而來的馨香。
旁人嗅不到,云陽縣主卻聞得出,這錦帕馨香中夾雜著一股經久不消、令其不寒而栗,甚至每每讓她夜夢驚醒的異味,提醒著她這個世界并不安全,惡意并非刀光劍影,而是陽風春雨一般、讓人防不勝防!
張岱再返回前宅時,眾挽郎們隊列也已經散開。
經歷過最初入選挽郎的興奮后,眼下眾人也都明白他們將要承擔怎樣的任務了,不少人都面露苦色,顯然心內也是蕩漾著如同張岱等人早間一樣的心情。
讓這些學渣們背上幾百首乃至更多的詩,簡直比砍了他們還要更難受。
岐王府雖然寬大,但也住不下這么多的人,一些官員諸如張均之流已經又返回了皇城去值班,內外駐守的金吾衛甲兵也輪換一茬。
眾挽郎這會兒也都疲憊不堪,但宅邸中卻沒有安排他們的住處,因此暫時將他們安置在惠訓坊的山亭院中住宿,順便白天還可以在山亭院中排隊演練,也不耽誤府中治喪。
于是一行人便又離開岐王宅,浩浩蕩蕩的列隊往惠訓坊的山亭院而去。
當隊伍行到洛南的魏王池邊時,舒爽怡人的初夏涼風從湖池上吹來,讓人精神為之一振,忽然有人高聲唱叫起來:“宮仗傳馳道,朝衣送國門。千秋谷門外,明月照西園!”
這是他們今夜學唱的挽歌,驟然在這深夜湖畔唱起,自是讓人瘆得慌。
隊伍后方撲通一聲悶響,旋即便有嘩嘩水聲,繼而傳來一個氣急敗壞的怒吼:“哪個狗奴在號喪?嚇煞你耶!若非堤外有竹排,明早賊等須給你耶唱挽歌!”
眾人聽到這吼叫聲全都哈哈大笑,還有人唯恐天下不亂的牽手圍在堤旁大吼道:“攔住湖堤莫讓他上來,問這奴兒是誰耶!叫耶、叫耶,否則不準上岸!”
十幾少年無人性,怎么暢快怎么玩。張岱行在隊伍前方,聽到這歡聲笑語灑滿魏王池畔,一時間也是大感無語,岐王去世,圣人難過的幾十天吃不下飯,要聽見你們這么樂,一個個踹下湖去喂王八!:shuqu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