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不喜

444第二十三章 難分難解的局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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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4第二十三章難分難解的局(五)

這憨丫頭跟了她將近二十年,她們形影不離。

陶老夫人怕她這邊少了個大丫頭,人手少了不便,要把自己最得力的大丫頭金萱派過來。她沒有接受。她說自己的情況穩定下來了,有張媽和月兒照顧她就足夠。老太太知道她愛清靜,也就不勉強了。

剛開始的幾天,她張口還是會喊出秋薇的名字來。喊出來才意識到,這個丫頭如今也已經為人婦了,未免嘆息……好在張媽和月兒時時都在。月兒幾年來卻也被秋薇調教的對她的習慣了若指掌。只是月兒的伶俐不及秋薇,她說了什么,時常要等著月兒做出反應來。

日子似乎因此都要漫長了似的。

偶爾過午一覺睡下去,天也就黑了…犏…

這一日靜漪又睡的太多,到夜里失眠了。

月份越來越大,她吃睡雖然都還好,難免心里緊張些。

她聽著床邊月兒輕微的鼾聲,悄悄起了身,披了件衣服出了房門嘯。

她小心地看看腳下,每晚都趴在這里睡覺、時常把月兒或秋薇絆倒的白獅今晚卻沒在。她四下里看了看,也沒看到白獅在哪里。

起居室里只開了小小的一盞燈,樓梯間也開著燈。并不亮,但足夠看到腳下的路。她本想在起居室走一走、去陽臺上看看月亮,也就回去繼續睡覺了。可走到樓梯口的時候,她好像聽到下面有聲響。

心里便是一動。

她小心地扶著扶手往下走了幾步,又停住,有點怪自己疑神疑鬼的。但站住了,到底沒有立即轉身上去。想一想,還是輕手輕腳地下樓去。

她在樓梯轉彎處站住了。

客廳里黑乎乎的,一盞燈都沒有開。

這時候才知道今晚的月色有多好,樓下的窗簾都沒有閉合,明亮的月光肆無忌憚地投進來。在這大片大片的銀色月光里,有一點紅光,明明滅滅。

她聞到淡淡的煙味。

是陶驤。

他不知在這里坐了多久了……但是她站在那里很久,他都沒有動。她眼看著那點紅光都消失不見了,他仍然保持著那個坐姿。他的腳邊,趴著的是白獅。白獅一定是發現了她的,但是它只是轉了轉頭。

她有些緊張,想立即轉身上去,卻也知道自己笨拙,不能利落地說走就走了的。

熱水汀茲茲冒著熱氣,偶爾有咕嚕咕嚕的細響……

她曾經見過他這樣獨自坐在這里,每一次她都立即轉身了。

有一晚也是像這樣有著絕好的月色,那日是他的生辰。早起送上來的是面,她吃不下也硬是吃了兩口。家里提前多日就在給他張羅過生日,后來不知為何悄沒聲息了。他每日早出晚歸,有時也會好多日子不回來。她并不問他都去了哪里。開始張媽會裝作不經意地和她說少爺去巡營了要幾日不回來,或者少爺今晚有應酬要晚回來……她聽了都只是點頭應著。聽過也就罷了,那好像是和她沒有什么關系似的。時間久了,張媽也就不說了。

她見了他總有些別扭,他也并不太來打擾她。每日自有人向他去匯報她的情況,她的一舉一動他都應該很清楚。

她想他還是關心這個孩子的。

那晚他回來之前她都睡下了,以為他這一日一定是有應酬的。沒想到他竟會在這么個日子早早就回來了。其實那幾天他的應酬就很多,在那之前,因為她父親和九哥來了,他也忙了一陣子的。

父親和九哥來她不覺得意外。意外的是他們見了面還能談笑風生。她正病的天昏地暗,有限的精力是想不出來他們怎么能做到像那樣若無其事的……或許公公和父親私底下能夠做到開誠布公,又或許他們幾十年知己知彼。父親帶著九哥來,這是負荊請罪也好,重修舊好也罷,錢還了事兒過了,總歸是給了陶家一個交代的。

秋薇說小姐就別想那么多了,老爺和九少爺他們一定也是顧著小姐的。

她也不出聲。

父親看到她時,要她保重身體。

她那時候吃不下睡不好,被折騰的沒有人形。也許父親看著她是會有些心疼的吧,但是父女倆相對時并沒有太多的話好說。她自離開南京后,沒有想到過什么時候還能再見父親一面。她想她是說過很多傷父親心的話,那些話說出來再也收不回來了。但是她也并不后悔。

九哥見了她說委屈她了……她跟九哥說沒有什么好委屈的。九哥聽了她的話表情很復雜。他還是說小十以后有什么事要和家里說。

她就沒有答應他。

她知道自己以后是不會同他們開口的了。

他們走的時候她沒有能夠去送行。不知道為什么那天難受的格外厲害,起床都起不來了。她聽到他們走的消息時正在打營養針,一針扎下去她就落淚了。其實那針打了好多天了,從未覺得像那天那樣那么的疼……她哭的止不住。哭的驚動了好多人。

她看到那么多人在勸著她不要傷心不要哭了顧著些身子顧著些胎兒,她就更止不住眼淚。

好像就在那一天,她真的從心底深處切斷了什么。

往日里她只是說,真到了這一天,還是疼的兇……她其實不太容易落淚,有了孩子之后卻總動不動就哭起來。

哭的發昏的時候陶驤回來了。后來才知道是張媽擔心她,讓人去告訴了他。他是奉了公公之命送她父親去機場的,回來趕的很急。她不知道往返一趟機場可以用那么短的時間。車開的太快是有危險的……

他見了她卻是不說話的。只是陪著哭的發昏、吐的發昏的她好久。后來她睡著了,醒過來的時候他不見了。秋薇說姑爺在樓下,有事情等著他處理,下去之前姑爺說了如果小姐哪兒不妥當就去叫他,他馬上就上來的……她躺在那里不動,天旋地轉。

昏昏沉沉間知道他又進房來了,依舊在身邊守著她的。天亮的時候她看到他躺在床的另一邊,和衣而臥。

她頭腦漸漸清明,再睡過去,安穩異常。

他什么時候起床走的,她并不知道……她情況漸漸穩定之后,他就很少再進房來了。印象里就那一次。大概看著她的樣子實在有些熬不過去了。看著她熬的苦痛,他也不說不行就別勉強了。她知道他是不會說這種話的。當然他即便說了她也不會遵命的……那段時間她時常想起四姐來。比起四姐來她吃這點苦真不算什么。嫡母杜氏隔兩天便有信來,事無巨細地囑咐她。如果不是身體狀況不允許她長途旅行,恐怕她是要來陪著她度過孕產期的。

好消息悄悄地傳出去,陶家七少奶奶要生養了,相熟人家的太太奶奶們難免要來表示一下心意。身體不好的時候她自是不能見客;待她身體好些了,又懶于應對。她偶爾想想也不知自己從前她是哪里來的那么多精神,那么多要應酬的人,她總能應酬的滴水不漏。現在多數都由陶夫人擋了架,極少數她見一見,不過是水家二少奶奶這樣的朋友。還有任秀芳醫生。

任秀芳是真心替她高興的。來看她還給帶了許多育兒書。

她沒有問過任醫生身陷囹圄時候如何度過的,仿佛那一段的經歷根本沒有對她造成任何的影響,反而比之前更加的樂于助人和開朗活潑。任秀芳也不提那些,就是隔段時間來看她,給她帶來些小禮物。有一天她拿來的是一盞漂亮的紗燈。

她就問這是不是逄敦煌送的。任醫生笑著說承認是的。

她不出門,逄敦煌也并不方便進內宅來探望她。有好久不曾見過面,其實多半是有點心結。她知道逄敦煌是為了她好,才將一些事情隱瞞下來,暗地里幫著她的。她只是一時不能接受。

那紗燈,她喜歡的很。

任醫生笑著說,雖然這是逄家家傳的手藝,可是多少年也沒見敦煌干過這樣的活兒了。這一回有空從棲云山回來住了兩日,好不容易扎成了這么個能看的讓她捎進來……

任醫生走后,她讓人把紗燈掛了起來。

紗燈是個抱著鯉魚的胖娃娃。扎的很精細,描畫的也素雅,讓人看著看著就情不自禁笑出來……

陶驤回來后也看到了那紗燈。

他在紗燈下站了好一會兒。

張媽請他去吃飯,他一回頭時,正好她從房里出來。

天氣很冷了,他都換上皮大衣了。外面下了雪,肩上有一層細細的水珠。是雪化了。

看他們都愣著,張媽小聲說,過兩年,少爺和少奶奶可以帶孫少爺孫小姐去逛燈會的……他沒說什么,她也沒有。

她想不出來,或許真有那樣一日。

其實也不難想,他和麒麟兒、瑟瑟在一起的時候,也會抱著扛著他們。

紗燈后來她讓張媽收了……

靜漪站了站,手扶著欄桿,想轉身上樓去。

就在這時陶驤站了起來,開了燈。

客廳里頓時亮如白晝,他看著她,問:“睡不著么?”

她點點頭。

她似乎猶豫了下,才慢慢地走下來。

動作有點遲緩,身子有點笨重——其實她樣子還是很好看的。已經顯懷了,身上的裙褂寬大。屋子里總是很暖和,她穿的并不厚。此時是夜里,也不過多加了件一斗珠的長褂。頭發又長長了些,已經垂到肩下,面龐豐秀些,人簡直珠圓玉潤起來——才不過下個樓梯,有點氣喘,來到他面前,面龐紅潤起來。

“要什么東西嗎?”他問。

張媽常說,少奶奶夜里醒了或者睡不著的時候,總要加一餐的。

她胃口好總是好事。

靜漪搖頭,說:“就是下來走走。”

陶驤點點頭。

兩個人說話,驚動了值夜的仆役。他揮手讓他們下去不要來打擾。回過身來看到她站在窗前,看著外頭明亮的月亮……月光再明亮也總有些清冷的。但是她的模樣真是溫柔又溫暖。

靜漪發覺陶驤在看她。

陶驤輕聲說:“最近要陪父親去一趟南京。”

靜漪心里一頓,點頭,問道:“父親身體吃得消么?”

“有醫生跟著。我也會照顧好他的。”他說。

“幸好二哥二嫂也在的。”她說著,轉過身去,依舊看著外面。

她沒問為什么他們要去南京。想一想,也猜得到。已經有好幾個月了,隔段時間就有些風聲說索幼安病危。風聲一來各方就會緊張一陣子……她想這回應該是真有些危險的了。沒有特別重要的事,公公是不會親自過去的。能勞動他走一趟,當然事情非同小可。

“二哥二嫂也會一起回來的。馬上新年了。”陶驤說。

“嗯。”靜漪點頭。雅媚很惦記她,隔幾日便有信和包裹寄過來。想到過陣子就能見到她和瑟瑟了,她還是有些高興的。“時間過的真快。”

她說著,撫摸著肚子。

忽然,她低低地“啊”了一聲。

陶驤正站在她身后幾步遠處,被這一聲嚇到,兩步便過來,扶了她的手臂,問:“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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