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師推著陳望潮穿過學院前的小鎮步行街。
遠處,一座氣勢恢宏的朱漆樓閣映入眼簾,三層飛檐如展翅欲飛的仙鶴,檐角懸掛的青銅藥爐風鈴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清脆的叮當聲.
走近后陳望潮隱約嗅到有藥香隨風飄散,讓人心神為之一振。
閣前青玉長案上擺著精致的紫砂茶具,茶香氤氳,幾名錦袍少年正在案前登記,接待弟子恭敬地奉上靈茶。
回想剛剛在“手術室”的經歷,陳望潮看見這般氣派,感覺恍如隔世。
這里仙氣飄飄,才是正經修仙證道的地兒。
案幾正中擺放著一方古樸的玉印,印紐雕刻成仙鶴銜芝的造型,印面隱隱泛著靈光。
接待弟子小心翼翼地將薦仙帖鋪在玉印下方,只見靈光一閃,帖上便浮現出鎏金家徽,引得周圍新生陣陣驚嘆。
“別看了,跟你沒關系,那是給拿著薦仙帖的弟子用的。“高老師見陳望潮眼睛都直了,淡淡解釋了一句,便徑直繞過主閣。
經過朱漆樓閣時,陳望潮注意到案幾一角堆著幾卷精美的新生指南,書頁間還夾著用作書簽的靈符。
高老師腳步絲毫未停,聲音清冷。
她推著輪椅繞過主閣,拐向側后方一座低矮的偏廳。
這處偏廳灰墻黛瓦,門楣上歪歪斜斜地掛著塊褪色的木牌,上書“新生報備處“三個字,漆面已經斑駁剝落。
偏廳門前,幾個衣服上有補丁的新生佝僂著背排著隊。
褪色的門檻被無數雙草鞋磨得發亮,露出原本的木紋。
墻角幾叢頑強的野草從地磚裂縫中鉆出,一只毛色斑駁的老貓蜷在陰影里,半瞇著眼睛打量著陳望潮。
廳內彌漫著陳年的霉味,幾縷陽光從破損的窗紙間斜斜地刺入,在昏暗的室內劃出幾道朦朧的光路,照亮了空氣中緩緩浮動的塵埃。
幾張老舊的柏木桌表面布滿劃痕和墨漬,桌腿因常年受潮而微微變形。
桌上堆放的文書邊角卷曲發黃,有些已經被蟲蛀出了細密的孔洞。
最里側的桌前,一個駝背老修士正在翻看賬簿。
泛黃的紙頁在他枯瘦的手指間沙沙作響,桌角擺著一盞早已干涸的油燈,燈盞邊緣殘留著經年累月的煙熏痕跡。
一縷陽光恰好落在那積滿灰塵的燈盞上,照出燈芯焦黑的殘骸。
見有人來,他頭也不抬,只是用枯瘦的手指敲了敲桌上的一塊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新生登記“四個字。
“今年新生,遇到了劍禍,孫真人比較重視。”
清冷的聲音驚動那只貓。
老修士這才抬起頭,渾濁的目光在陳望潮身上打量片刻,慢吞吞地從桌下摸出個破舊的木匣,取出一枚玉佩和一套簡樸的衣服放在桌上推了過去。
“宿舍要什么樣的?”老修士問。
???
陳望潮一怔,看向高老師。
宿舍,難道不是標準的那種么?難不成這也有三六九等?
高老師瞥見陳望潮愚蠢而清澈的眼神,清冷的解釋道,“上等宿舍一個月十枚……”
見陳望潮一身襤褸,高老師直接說,“最便宜的宿舍是八人間,每個月半塊靈石,可以辦理助學貸款。”
陳望潮嘴角抽搐,自己剛入學就要辦理小貸?
這不扯淡么。
“老師。”陳望潮低聲問,“我沒錢。”
老修士瞥了眼陳望潮,又看了一眼高老師。
“你怕死么。”高老師清淡詢問。
“???”
“還有更便宜的一間宿舍,半年一塊靈石,四人間。”
“老師,宿舍是鬧鬼么?”
高老師看著陳望潮呆愣的表情,輕蹙眉頭:“沒有鬼修,仙盟最看不上魔道功法。那間宿舍只是……“她頓了頓,“下雨時屋頂會漏些水,夜里風聲大了些。“
“就這間吧。“陳望潮想起前世的房貸陰影,連忙擺手拒絕貸款。
老修士枯瘦的手指重重叩擊桌面,發出沉悶的聲響。
見陳望潮還是沒反應過來,高老師輕嘆一聲:“先付一年租金,兩塊靈石。“
陳望潮瞪大眼睛,心里咯噔一下:這破屋子還要預付?!
淦!
老修士麻利的拿出一張紙,直接拿起陳望潮的手,在上面按了手印。
他吹了吹,“月息一厘。”
砰~
一塊石頭落在陳望潮的心頭,砸的他差點血壓順著腦門呲出去。
這么做不犯法么?
陳望潮下意識抬頭望向窗外,鉛灰色的天空陰沉沉的,連只飛鳥都沒有。
咯吱咯吱。
辦理完入學手續,高老師也沒啰嗦,把玉佩扔給陳望潮后就推著他出了新生登記處。
陳望潮知道這是要緊事物,問了兩句,但高老師沒回答,他也只好把玉佩收好,等有時間問問別人。
輪椅碾過最后一道山階時,陳望潮終于看到有一座茅草屋嵌在遠山峭壁的雷痕里。
它像塊結在傷口上的痂,被三根銹跡斑斑的鐵鏈吊在懸崖裂縫中。
北風掠過巖壁上焦黑的雷紋,整座屋子便發出垂死般的吱呀聲。
這特么是給人住的?!
陳望潮有些后悔,但自己身無分文,重傷未愈,似乎也只能住這里。
等傷好了看看怎么能掙點錢吧,陳望潮又想到了月息一厘的那筆貸款。
“砰~”高老師粗暴的抓住陳望潮把他扔到靠近門的一張床上。
最里面有一個紗帳,人影若隱若現。
“別抱怨了,你們這屆至少不用睡劍冢——上屆有人睡著睡著半夜被飛劍戳醒。”
“哦。”陳望潮有一種瀕死的錯覺。
至于高老師在說什么,他一點都沒反應過來。
“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死在宿舍里很正常。”
“早點筑基,搬出去住。”
陳望潮嘴里泛起一陣酸澀。
怎么自己穿越,身無分文,背著貸款,還要住山縫里的宿舍呢。
高老師扔下幾句話,已經飄然遠逝。
看著陌生的“宿舍”,陳望潮感覺豬窩都要比這里好住一些。
算了,既來之則安之,陳望潮心里安慰自己。
“你好,我叫陳望潮。”
他打起精神,用盡全身力氣和里面紗帳里的人打招呼。
但那人一聲不吭,就像是沒聽到一樣。
那人住在最里面,位置相對比較好,中間還有一個人的床位,自己是在最外面。
看樣子最后來的人得住玄關,陳望潮想到。
一個身影飄回來,跟鬼似的。
不是說不鬧鬼么,陳望潮腹誹。
“陳望潮,你有錢吃飯么?“高老師突然問道,清冷的聲音讓空氣都凝滯了幾分。
陳望潮頓時打了個寒顫,仿佛又看見一份貸款契約張牙舞爪地向自己撲來。
他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傷口被牽扯得一陣抽痛。
“劍禍余生,也不容易。“高老師輕嘆一聲,皓腕翻轉間,兩塊灰撲撲的靈石憑空出現,在她掌心泛著微弱的光芒,“免息借你兩塊靈石。“
陳望潮眼睛一亮,差點熱淚盈眶。
這是人性的光輝啊!
這是愛的呼喚!
這是人間的春風,這是生命的奇跡!
看來不管在哪個世界,還是有好人的!
“算了。“還沒等他道謝,高老師突然收手,其中一塊靈石瞬間消失,“你估計挺不到掙錢的時候,一枚靈石已經足夠了。“
“!!!“陳望潮顧不得全身劇痛,一個鯉魚打挺就撲了上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接住那枚即將消失的靈石,“謝謝高老師!“
高老師的指尖還殘留著另一塊靈石的虛影,她略顯詫異地挑了挑眉,似乎沒想到這個重傷的少年還能爆發出這樣的速度。
最終,她只是輕輕“嘖“了一聲,將手收回袖中。
“里面那位同學是合歡宗的交換生,叫沈卿塵,小名鐵柱。”
陳望潮瞪圓了眼睛,目光在“鐵柱“這個充滿鄉土氣息的名字和紗帳間來回游移。
合歡宗?
交換生?
他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不可描述的畫面。
這是自己不花靈石就能看的?
淦!這修真界的畫風怎么突然就歪了?
好像這里本就不是一個正常世界。
“還有個學生叫花無雙,體修。“高明月話音剛落,就聽到外面有沉重的腳步聲傳來。
咚!咚!咚!
地面突然震顫起來,一個足有兩米高的魁梧身影從里屋走出,每踏一步都震得房梁簌簌落灰。
那人全身肌肉虬張,兇神惡煞一般。
他?花無雙?
花呢?
“高老師,“甕聲甕氣的聲音從高處傳來,“您又送哪個倒霉蛋來?“
陳望潮仰頭看著這位名叫“花無雙“的壯漢,又瞥了眼里面臟兮兮的紗帳,大腦已經幾乎宕機。
“又去試藥了?”高老師清冷問道。
“嗯吶,掙點飯錢。”花無雙憨厚回答道。
“輕著點,即便你體壯如牛,也扛不住那些亂糟糟的丹藥。”
“誒,知道知道。”
高老師沒繼續叮囑什么,這回是真的走了,沒再飄回來。
花無雙上下打量陳望潮,咧嘴一笑,“新來的?遇到劍禍了?”
自己一身破衣服上滿是血漬,也不怪這莽漢一眼看出來。陳望潮點頭,微笑。
“行啊,住著吧,外面行么?要不你住我的位置?”
“不用了,我住這里就行。”陳望潮摸了摸自己身下,被褥濕漉漉的。
“你悶得慌跟我說話,別打擾鐵柱。”
“為什么?”
“他有病。”花無雙悶聲悶氣的回答道。
陳望潮看了眼紗帳,一動不動,紗帳外貼了一張紙,上面有一行小字——距離大比還有632天。
和高考真像啊,陳望潮微笑。
“新來的,你……”
“各位好。”一個溫和儒雅的聲音打斷了花無雙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