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無雙山岳般的身軀此刻佝僂得像只煮熟的蝦子，眼下掛著兩團青黑。

他揉了揉太陽穴，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昨兒夜里……睡得好累，像是被十頭牯牛碾過似的。“

陳望潮指尖一頓，裝作漫不經心地問：“可是感知到了什么？修煉有體會？還是試藥太辛苦。“

“呵。“花無雙苦笑著搖頭，“整晚都在做怪夢——一會兒是血海滔天，一會兒又是萬劍穿心。“

他忽然打了個寒顫，“最邪門的是，夢里總有個白衣人站在云端俯視，那眼神活像是在看籠子里的耗子。“

晨光透過窗欞，照見他瞳孔里未散的驚悸。

陳望潮注意到他虎口處新添了幾道抓痕，想來是夢中自己掐的。

“八成是試藥積攢的靈毒發作了。“花無雙突然提高音量，像是在說服自己，“前些日子丹房的老趙也說，這新藥服多了容易魘著。“

晨霧中，兩人踏著青石板路往學院走去。

花無雙的腳步雖還有些虛浮，但至少不再像昨日那般狼狽，嘴角也不再掛著涎水。

“無雙，“陳望潮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是怕驚擾了晨露，“若你日后攢夠了靈石，你準備怎么花。“

花無雙聞言咧嘴一笑，粗糙的大手在衣襟上蹭了蹭：“自然是掰成兩半花。“

晨光落在他溝壑縱橫的臉上，照出幾分無奈，“我這資質，筑基少說也得砸進去千八百塊靈石。“

路旁的靈植掛著露珠，被他經過時帶起的風驚得簌簌顫動。

“再拼個一兩年罷。“花無雙抬頭望向遠處丹房升起的青煙，“若還是不成，便去學個什么的手藝。等被宗門掃地出門時，好歹能在坊市支個攤子。“

他說這話時語氣平淡，仿佛在討論今日的天氣。

陳望潮望著花無雙離去的背影——那山一般的漢子正走向試藥房，每一步都踏得沉重。

能像萉垟饅頭鋪的丁老板那樣支個攤子，對這些靈根駁雜的修士而言，已是難得的善終。

穿過爬滿青藤的廊道，陳望潮獨自踏入教室。

窗欞將薄霧中的朝陽切割成斑駁的金箔，灑在木質的案幾上。

前世在千軍萬馬中卷出來的做題家本能，讓這些修仙界的功課顯得有些簡單。

一天，就這么過去。

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欞，將教室染成一片昏黃。

就在放課的鐘聲即將響起時，門扉突然被一道身影推開——孫執事踩著細碎的步子走了進來，衣袂間飄散著濃重的安神香味道。

陳望潮微微蹙眉。

這位孫真人家的什么遠房親戚總讓他想起前世那些靠關系混進三甲醫院的庸醫，本事不大，事兒卻賊多。

這位連高老師體內的靈毒都調理不好，更主要的是，她離開后王執事很快帶人過來。

他們之間應該有齷齪的勾搭。

“諸位且慢。“孫執事嘴角揚起一個精心計算過的弧度，眼角堆起的細紋里藏著幾分市儈。

她手腕一翻，三冊書便懸浮在半空，封面上筑基要訣四個鎏金大字刺得人眼睛發疼。

“這是老身新編的筑基心得。“她指甲上鮮紅的丹蔻輕輕點著玉簡，“原價二塊靈石，念在諸位同學修行不易……“

她的尾音拖得意味深長。

坐在前排的弟子已經白了臉色——兩塊靈石！

這得賣多少血能買得起。

“當然。“孫執事突然從袖中抖出一疊符紙，朱砂繪制的借貸契約閃著詭光，“可以簽道途貸。“

她紅唇輕啟，吐出毒蛇般的低語，“首付五十貢獻點，分三十六期，月息不過五分。“

陳望潮看見她說話時，耳垂上那對噬靈銀墜正貪婪地吞吐著靈氣。

而教室后門處，不知何時出現的一個老師正摸著算盤，臉上掛著心照不宣的微笑。

窗外的暮色更濃了，將孫執事的身影拉長投在墻上，宛如一只張牙舞爪的蜘蛛。

孫執事雖未明言，但那雙狹長的鳳眼里閃爍的寒光，已將威脅之意昭示無遺。

教室內空氣驟然凝滯，連呼吸聲都變得小心翼翼。

前排的寒門弟子們面色慘白。

有人顫抖著摸出玉佩，玉佩上多多少少有些貢獻點；有人死死咬著下唇，在借貸契約上按下血指印——那朱砂符紙頓時化作一道紅芒被孫執事手下。

最角落的麻衣少年甚至當場褪下腕上祖傳的護心鎖，換來孫執事一聲不屑的冷哼。

錦衣華服的世家子弟們卻是另一番光景。

那名身著云錦法袍的世家弟子懶洋洋地倚在案幾上，指尖輕彈，十道流光便落在柜臺。

孫執事身邊負責登記的弟子立刻堆起笑臉，將筑基要訣碼成整齊的一摞。

“賞你們的。“他隨手抓起三冊拋向最得寵的跟班，那幾人慌忙接住，臉上立刻綻出諂媚的笑容，腰彎得幾乎要對折——仿佛捧著的不是一本教材，而是什么了不得的法寶。

后面幾個機靈些的，見狀立刻湊上前去，口中不住說著奉承話。

那錦衣弟子似笑非笑地瞥了他們一眼，隨手在借貸符紙上點了幾下：“這幾個，先墊三十貢獻點。“

被點中的幾人如蒙大赦，連連作揖。

至于后排那些木訥的跟班，只得攥著衣角站在原地。

錦衣弟子連眼神都欠奉，只漫不經心甩下一句：“剩下的，我可以幫著墊付，等你們湊夠靈石再來找我拿。“

陳望潮望著手中的筑基要訣，心中泛起一陣荒謬感。

在前世的認知里，教材本該是普惠之物，至多象征性收取些工本費。此刻的他，倒像個不諳世事的巨嬰，終于被現實狠狠扇了一耳光。

剛來不到一個月，陳望潮的三觀已經在一次一次撞擊中出現了無數破碎的裂隙。

看著孫執事，陳望潮自嘲地笑了笑。

當年靠著小鎮做題家的本事，他從未踏足過補習班的門檻，如今倒在這修仙界補上了這一課——只是這學費，未免太過沉重。

簽了吧，他輕嘆一聲，在道途貸的符紙上按下指印。

朱砂契約化作一道紅光被孫執事收起時，儲物袋里的99枚靈石微微發燙——這是陳望潮最后的底氣。

筑基要訣入手沉甸甸的，重得像捧著兩百個靈麥饅頭。

陳望潮忽然想起丁老板布滿老繭的手，不知要蒸多少籠饅頭，才能換來這樣一冊“心得“。

孫執事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笑得像朵盛放的金錢菊。

但她銳利的目光很快掃向角落里幾個空著手的寒門弟子，丹蔻輕點：“你們幾個，隨我去靜室詳談。“

那幾個弟子頓時面如土色，有個瘦弱少年甚至踉蹌了一下。

他們似乎猜到了要面對什么。

陳望潮沒有多余的善心去管那些被留下的同窗，他利落地拿著筑基要訣快步離開了教室。

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在石板路上投下一道孤絕的剪影。

他在學院門口的樹下等了許久，終于看到高老師的身影。

“高老師！“陳望潮抬手示意。

高老師走近時，目光在他手上那本筑基要訣時，她的眼神驟然冷了下來——不是憤怒，而是一種早已料到的漠然。

“兩塊靈石？“她的聲音比平時更加清冷，指尖在玉簡封面上輕輕一劃，那行“孫執事批注版“的小字便泛出微光，“第三十七版了，連錯字都沒改。“

“呃……”

高老師的手指輕輕拂過筑基要訣的扉頁，表情清冷。

“回去小心參悟，“她聲音依舊清冷如霜，“這書中陷阱，比有用的東西還多。那本煉丹——從入門到精通，還是值得看的。“

“學生明白。“陳望潮恭敬行禮。

他心知高老師不會明著指點，但這隱晦的提醒已是難得的關照。

“特意候我，是有什么事兒么？“高老師突然問道。

“老師，我聽說學院有拍賣行，想去看看。”陳望潮直言道。

高老師的眼神驟然銳利起來，像兩柄出鞘的寒刃。

“你？“高老師的凌厲目光隨即消失，嘴角扯出一個近乎諷刺的弧度，“知道拍賣行里最便宜的流拍貨要多少靈石么？“

她突然逼近一步，藥香混合著威壓撲面而來：“你這一條小命拆碎了賣掉，在拍賣行里也買不了什么。“

“老師，拍賣行都是現貨么。”陳望潮也不作惱，賠笑著繼續詢問。

“不是，仙盟的拍賣行是互通的，匿名購買，要提貨的話只要和拍賣行打個招呼就行。世家用的都是專享的蜃影，錢在扣稅后直接進儲物袋。”

“啊？”

類似于期貨市場？而且還要扣稅？陳望潮微微一怔。

“光是入門資格，就要一塊靈石。”高老師想了想，“你是做任務的時候撿到了什么自己覺得稀罕的玩意？”

高老師見陳望潮沉默不語，倒也沒再潑冷水，轉身拂袖道：“隨我來吧，帶你見識見識。“

“拍賣行還能跨域連通？“陳望潮快步跟上，忍不住追問。

“仙盟統轄的。“高老師頭也不回，腰間藥囊隨著步伐輕輕晃動，“寄賣要抽三成傭金，我偶爾去開開眼界。“

她突然側目瞥了陳望潮一眼，“至于你么，做任務賣血攢的那點貢獻點，連入場費都不夠。“

晚風卷起她的袍角，露出鞋面上繡著的避塵紋。

陳望潮盯著那精巧的云紋，心想這位老師明明是好意提醒，可每句話都像裹著刀片的蜜糖——扎得人生疼。

“里頭的門道，不是你能把握的。“

“撿漏？“她突然冷笑一聲，“那些老狐貍的眼力，連根頭發絲都能分出九等。你就別做這個夢了，帶你見識一下，回去好好琢磨煉丹。“

“陳望潮，我提醒你，也曾經有學生覺得辛苦，想要一步登天，去了拍賣行。結果沒多久，人就沒了，很干凈。”

Emmm，還是綠茶說話比較中聽，高老師實話實說，簡直太扎心了，陳望潮心里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