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闕辭

第七卷 虎女 06玉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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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虎女06玉娘(下)

第七卷虎女06玉娘(下)

靈夙知道他不信,輕描淡寫地笑了笑:“對于我這樣的人來說,找一支趁手的筆或一方順眼的硯臺,跟替一個受冤屈的人翻案在難度上沒什么區別。我不覺得這是什么難事,相信對先生來說也并非難如登天。”

姬玄不敢輕易答復,他沉默了會兒,暗暗盤算值不值得冒這個險。

房間內安靜了片刻,門忽然被推開了。涂雀冒冒失失走進屋子,也不管旁邊是否還有別人,上來就對靈夙行了個大禮:“謝謝姐姐讓我回來,上次的事是我的錯,我保證以后再也不惹姐姐生氣了。姐姐你以后不要再把我丟去餓鬼道了好不好,那里的餓鬼都好兇的。”

靈夙拍了下他的腦袋:“知道錯就好,我還有事,你下去吧。”

“嗯。”涂雀拼命點頭,生怕靈夙反悔。臨出門前他眼神在桌子上來回轉了一圈,舔了舔嘴唇:“姐姐,我想吃那個燒雞……”

“拿吧。”

“謝謝姐姐!也謝謝這位哥哥。”

涂雀朝姬玄也行了個禮,開心地端走了整盤燒雞。

有了這個插曲,姬玄心里更加打鼓了。這孩子剛才說的話……

“小孩子瞎胡說的,童言無忌。先生千萬不要當回事。”靈夙語氣非常溫柔。可她越是溫柔,姬玄越覺得涂雀的話不是童言無忌。把他丟去餓鬼道……這女人到底是什么人?

“先生?”

姬玄回神,整理了一下心情:“姑娘剛才提的要求,我可以答應。相信姑娘是信守承諾的人。”

“那是自然。為了表示對先生的感謝,我再幫先生一個小忙吧。”

姬玄疑惑。

“聽說京城女子都懼怕先生,對先生避之不及,以至于先生年過弱冠卻仍是孤家寡人一個。哎,真是可惜了先生這副俊朗的長相。要不我幫先生做個媒吧。”靈夙不顧姬玄臉色,自顧自說了下去,“魯國公府的齊大小姐已經到了婚配年齡,和先生也算門當戶對。先生若娶了她,何愁魯國公不為你所用?魯國公就這么一個獨生女,那可是百般寵愛啊。”

姬玄自然聽得出,靈夙這話不是什么好話。他臉色沉了下來:“多謝姑娘好意,姬某暫時沒有娶妻的打算。若要爭取魯國公的支持,我自有他法。”

“先生不愿意用婚姻大事當籌碼,那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先生懂嗎?你自己都不愿意的事,何必強加于康寧郡主?她不過是個只想圖人生安樂的小女子,先生的千秋大業就不要拉她墊背了。”

“原來姑娘是話中有話。”姬玄難得笑了,“受教了。姑娘放心,我是不會讓康寧郡主卷入此事的,太子那邊我自會交代。”

“好。那我們干了杯中酒,我祝先生前程似錦。”

“多謝。”

酒足飯飽,靈夙讓陶娘子送姬玄出門。涂雀興沖沖跑來賣乖:“姐姐,我剛才表現得怎么樣?都是按照你教我的說的。”

“你很聰明,獎勵你晚上吃大肘子。”

“好耶好耶,謝謝姐姐!”涂雀歡天喜地離開了。

靈夙噙著笑,這招她還是跟涂寧寧學的。涂寧寧說得不錯,凡人敬仰神明,卻懼怕妖鬼。讓姬玄猜不透她是神明還是妖鬼,他才會更加忌憚。

今年的天氣比往年都要冷,入冬也更快。立冬過了沒多久,汴京城里就已經下了好幾場雪。潘樓街銀白一片,行人較之前少了許多,蓬萊酒樓的生意卻絲毫不比夏秋之際差。陶娘子整日忙得熱火朝天,所幸姜川回來得及時,解了她燃眉之急。

和陶娘子的忙碌相反,靈夙這幾個月過得十分清閑。涂雀自餓鬼道歷練回來后就十分乖巧,非但不給靈夙惹麻煩,還經常幫著陶娘子招呼酒樓生意。崇明來看過靈夙幾次,不過靈夙覺得,與其說崇明是來看她的,她覺得他更像是來躲懶的。畢竟在這清荷別院內,沒有坤巖的虎視眈眈,沒有餓鬼道時不時的暴亂,更沒有荊楚跟在他身后提醒這個提醒那個。

這一日午后,靈夙正躺在藤椅上看書,陶娘子哼著曲兒來尋她,說康寧郡主來了,非得請她吃頓飯。

“不逢年不過節的,她是錢太多還是太空閑?”靈夙嘴上這樣說,還是放下了書。

陶娘子如實稟告:“郡主說這陣子出門沒有人尾隨了,也沒人再跟她父親嘮叨她的婚事了。她知道是姑娘幫了她,特地來感謝您呢。”

“那好吧。趙瑩這丫頭花錢大手大腳,她請的飯我一人可消受不起。你和涂雀也一起來吃吧。”

“好嘞,我這就去。涂雀得高興壞了,他嘴饞。”陶娘子也很高興,康寧郡主大方,她又可以賺不少錢了。

靈夙打發陶娘子去點菜,她回房換了件厚衣服。清荷別院四季如春,外面可冷得很。雖說她可以用法術御寒,但是在人界還是按人界的規矩來比較好。

走到酒樓正廳,靈夙碰見了姜川,他正扶著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婦人。靈夙以為是來吃飯的客人,并未多關注。不過姜川主動向她行了個禮,介紹說那婦人是他母親。

靈夙這才朝他們點了點頭:“不知夫人如何稱呼?”

“姑娘太客氣了,我大名姜蘭,在外面他們都喊我蘭嬸。”姜蘭微笑。她是個長相非常和善的人,笑起來會讓人覺得很舒服。

姜川馬上補充一句:“我娘腿腳不好,一到下雨下雪天就膝蓋疼。不方便向姑娘行李,姑娘別見怪。”

“我這兒沒這個規矩,你們隨意就好。蘭嬸用晚膳了嗎?”

“正要去呢。陶娘子說今天廚房有暖鍋吃,我帶我娘來嘗嘗郭師傅的手藝。”

“去吧,給你娘點幾個郭師傅的拿手菜,賬記在康寧郡主那兒。”她就當是幫趙瑩做善事了,反正這位大小姐不差錢。

姜川連連道謝:“謝謝姑娘。我總跟我娘說,姑娘心善又大方,對我們可好了。在這酒樓干活,我心里非常踏實。”

“就你嘴貧。快帶你娘去吃飯吧。”

“好的姑娘,那我們先去了。”

母子倆走了沒兩步,姜蘭袖子里掉出了個荷包,她吃力地彎下腰去撿。靈夙見了,先一步幫她撿了起來。這本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可靈夙一看見荷包穗子上的串珠,眼神陡然亮了——珠子上是日月兩儀的圖案,共工族的圖騰。

姜蘭,姜川,涂寧寧,李展……難道?靈夙心中頓時有了個微妙的猜測。

“蘭嬸,方便借一步說話嗎?”靈夙問完,示意姜川,“我和你娘說幾句話,你去找個沒有客人房間。”

姜川不明所以,但他一向聽靈夙的,馬上就去了。

進了房間,靈夙找借口支開了姜川。她并不想讓姜川知道這些,對他來說,也許并不是好事。

“蘭嬸,你是不是有個名字叫玉娘?”

被靈夙這么一問,姜蘭非常意外:“姑娘怎么知道?那是我的乳名,早年間在娘家做姑娘的時候,父母都這么喊我。”

靈夙明白了,跟她猜測的一樣。姜蘭就是李展當年帶去竹里山莊的妻子,玉娘。

“那你應該認識涂寧寧吧。姜川是她的孩子,對嗎?”

姜蘭神情僵住,好半天才接話:“您,您怎么會知道這事?”

“我是怎么知道的不重要,夫人告訴我真相就行。”靈夙表情嚴肅,“據竹里山莊的管家劉伯說,涂寧寧當年殺了李展和那個孩子。但是以我對涂寧寧的了解,她不像是會妄造殺孽的人。哪怕李展那樣對她,她也沒有親自下狠手。是李展自己膽小心虛,活活嚇死了。”

當年,涂寧寧變成老虎馱著孩子和李展離開后,劉伯并沒有親眼看見后面發生的事,他只是根據涂寧寧對李展說的那番話推斷,孩子已經死了。

姜蘭嘆了口氣,塵封已久的記憶浮上心頭。

她離開竹里山莊后不久,涂寧寧把李展和孩子帶到了她面前。也不知是何緣故,面對隨時會變成老虎的涂寧寧,她并沒有那么害怕。她心里清楚,涂寧寧跟她一樣,不過是個被李展欺騙了感情的可憐人罷了。

看著涂寧寧那張嫵媚艷麗的臉,她有些緊張:“姑娘,你……找我嗎?”

涂寧寧沒有否認,隨手丟了個荷包給她:“這些錢你留著,山里夜路不好走,盡早離開吧。李展雖然無恥,但他畢竟是你的丈夫,我把他交給你了。埋了也好,丟山里也好,你自己處理。至于這孩子,他非我族類,身上又流了李展的血,留在我身邊不合適。你幫我把他帶回去吧,交給李展的母親撫養。這是他們李家唯一的血脈,他們不會不管的。”

“孩子還活著?”

“不然呢,我能真殺他?”

“可是你對李展說……”

“只是不想讓他好過罷了,能多捅他一刀子,我更開心呀。”涂寧寧笑靨如花,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痛癢的事,“還有一事要拜托你。將來孩子長大,別讓他知道自己的身世。”

交代完這些,涂寧寧招來一只赤豹,乘坐著赤豹離開了。

靈夙聽姜蘭說了這些往事,問她:“那為何你沒有把孩子交給李家?”

“李展之所以變得那么無恥,跟他的家人分不開。”姜蘭話語間頗有嘲諷之意,“我那婆婆佛口蛇心,不是什么好人,孩子若是交給她,誰知道會被教成什么樣呢。”

“所以你一直獨自撫養姜川長大?”

姜蘭點點頭:“李展再狠心,孩子卻是無辜的。何況涂寧寧也算對我有恩,我理應報答她,幫她把孩子撫養成人。她給我的荷包里有好幾錠金子,足夠我和孩子生活了。”

“我聽姜川說,這些年你們過得并不容易。”

“日子是有些拮據,可我們內心是富足的。”姜蘭會心一笑,“無論如何我都不想讓姜川回到他祖母身邊,重復他父親那樣生活。我希望他成為一個善良的人,一個善良的普通人就好。”

“多謝夫人告知。”

出了房間,靈夙心情久久未能平復。她總算明白那朵紅色的蓮花是怎么回事了,涂寧寧并非無欲無求,她的執念就是姜川。她嘴上滿不在乎,心里卻一直想見兒子一面。那日在竹里山莊,她必定是認出了姜川,了卻了多年夙愿。

后來,靈夙將此事說給崇明聽,崇明表示疑惑:“姜川與凡人一般無二,身上并沒有特殊的氣息。連我們都沒能察覺他有神的血脈,涂寧寧是怎么認出他來的?”

靈夙想了想,得出一個結論:“畢竟是親生骨血,旁人看不出,為人母者只消一眼就能確定。這大概就是凡人所說的血濃于水吧。”

涂寧寧認出了姜川,卻并未挑明。靈夙猜想,涂寧寧應該和姜蘭一樣,希望這孩子能做一個快樂的普通人吧。

如她們所愿。

——《虎女》.完:sjw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