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纈云做了一個凌亂詭異的怪夢。
夢里是一團黑暗幽深、令人窒息的泥沼,她拼命掙扎,恐慌地睜開眼睛,每看到一副畫面便又被黑暗吞沒。
碎片般的畫面連綴起來,變成一具在暗夜里浮動的鬼影,血色紅袍、猙獰鬼面、方冠長髯,赫然是城隍廟里供奉的閻羅王!
那閻羅一手托人頭,一手執匕首,插進眼眶剜下一顆眼球,瞬間血流如注,滾圓眼球彈出眼眶,眼窩只剩下森森黑洞。像是感知到李纈云的視線,閻羅王忽然扭過頭,猙獰鬼面對準了李纈云。
李纈云在夢里倒吸一口涼氣,溺水般再度被黑暗吞沒。
她在黑暗中拼命掙扎,不知過了多久,整個人奮力一掙,才猛然睜開眼睛。
眼前一片幽藍,夜色澄澈如水。
她渾身冷汗,深吸一口氣,便聞見了一股濃烈的血腥氣。
悶堵的胸口一陣作嘔,她疑心自己并未逃離噩夢,艱難地撐起身子叫人。
“寶綺,琉光……”
回應她的只有凄切的寒蟬聲,上夜的宮女悄無聲息,不知去了何處。
李纈云睜大眼睛,視線穿過半掩的羅帳,朦朦朧朧看到房中懸吊著一道黑影,混沌的頭腦尚未意識到那是什么,便抬手撥開羅帳……
“啊——”
四更時分,李纈云凄厲的尖叫聲驚動了整個華陽觀。
頃刻間,犬吠、人聲此起彼伏,陸續點亮的燈火驅散夜色。
李纈云被內侍們扶出精舍,移駕大殿壓驚。精舍門口人頭攢動,相互壯著膽子往門里看,一驚一乍叫嚷:“吊死鬼、吊死鬼……”
精舍之中,用來遮擋床榻的屏風倒在地上,床前房梁懸吊著一具男尸,尸體背對著房門,上身赤裸,后背上雕著詩文刺青,借著門外燈籠的光亮,可辨認出左邊是一句“生不懼京兆尹”,右邊卻只剩下“死不畏”三個字。
“畏”字以下,連肉帶皮一整塊被挖走,傷口血肉模糊,鮮血浸透長褲,順著褲腿淌了一地,血跡已經干涸。
三更半夜,一個虎背熊腰的男人,半裸著慘死在公主房里。
平日不可覬覦的貴人居所一覽無余,床榻、羅帳、凌亂的被褥,被人用各種不懷好意的目光窺探。
“公主房里怎么會吊死人?”
“怕不是玩大了吧?”
“沒聽說嗎,南康公主諢號食人花,這不就吃了一個野漢子……”
“發言謗毀皇家,無肅敬之心,按律當問大不敬之罪。”
一道清冷男聲傳來,興奮的眾人被潑了一盆冷水,紛紛扭頭看去,只見一位白衣男子立于人群之中,眸如寒星,蘊滿警告。
眾人頓時慌了,紛紛腳底抹油,作鳥獸散。
沈微瀾隨手捉住一人,冷聲問:“公主在何處?”
“在,在玉皇殿!”
此時玉皇殿內香煙彌漫、醮誦繞梁,一眾女冠開壇做法,為公主壓驚。
李纈云披著重錦法衣坐在蒲團上,四名宮女簇擁著她,像四只受驚的小鵪鶉,她卻意外地平靜,仿佛忘了精舍里那血腥恐怖的一幕。
內侍照白一向行事穩妥,向她提議:“出了這么大的事,公主不如早點回宮?”
基于搜索引擎技術檢索服務
宮女們立刻點頭附和,李纈云卻輕輕一哂:“一個男人不明不白死在我房里,我一走了之,然后呢?”
寶綺淚汪汪:“可公主金枝玉葉,無端受此驚嚇,若再生變故,奴婢們如何擔待得起?”
“照白他們武藝精湛,滿殿女冠道法高深,你還怕什么?”李纈云淡淡反問。
宮女和內侍們面面相覷,不敢再多言。
李纈云平靜地閉上眼,聆聽滿殿醮誦。
這時把守殿門的內侍熙郎小跑過來,向她稟報:“公主,沈郎君求見。”
李纈云鳳眸一睜,還未回過神,沈微瀾已經推開殿門,披著月光走了進來。
一介外男,尚是白身,竟然不等通傳便闖進來見她,輕狂到足可判罪。
可他就這樣緩步走進來,仿佛與她相見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為何出事后堅持留在玉皇殿,不回宮,這一瞬間,李纈云的視線越過眾人對上沈微瀾,心里隱約有了答案。
沈微瀾在一丈之外停下腳步,行禮問安:“公主可安好?”
李纈云從容屏退做法事的女冠,攥著披在肩頭的重錦法衣,不答反問:“郎君為何而來?”
“來為公主盡綿薄之力。”
平心靜氣的一句話,滿耳誦經聲都未能安撫的心,莫名鎮定下來。
她眉頭一松,露出進殿后第一抹笑:“我招攬你你不應,出了人命你倒是不請自來。”
她如常調笑,沈微瀾卻盯著她,輕聲問:“公主嚇壞了吧?”
李纈云一愣,臉上的笑瞬間消失。
她不懂這個男人,明明始終靜水無波,瞧不上她的招攬,偏偏這會兒又像是世間最關心她的人,一語擊破她強撐的心防。
“閻羅王。”李纈云低語,眼神終于在此刻卸去戒備,漸漸浮現濃烈的茫然與恐懼。
沈微瀾一愣,微微皺起眉頭。
“我看見了閻羅王殺人,我以為那是夢,但醒來就見到了尸體。”李纈云心有余悸地望著沈微瀾,顫聲道,“我真的看見了閻羅王。”
她的話聽起來十分荒唐,沈微瀾卻直覺地相信她。他剛要開口細問,便聽見殿外傳來一聲通報。
“萬年縣法曹曾寒山,求見南康公主。”
殿外之人報上名諱時,沈微瀾沒有錯過李纈云臉上一閃而過的異色。
寶綺最懂公主心事,立刻體貼低語:“公主,他不比從前了。區區一介縣衙法曹,您若不想見,奴婢就去將他回了。”
李纈云神色復雜地看了寶綺一眼,搖搖頭:“不必,讓他進來吧。”
寶綺對內侍照白使了個眼色,照白默契地高喝一聲:“進。”
下一刻,殿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身著黑衣,高挑瘦削的身影跨進大殿。
沈微瀾默不作聲打量此人,只見他手握橫刀,踱步而來,整個人籠著一層煞氣。相貌俊逸的臉上,一方黑色眼罩斜斜遮住右眼,左眼寒意凜冽,直直盯著李纈云,似有說不盡的恨意:“卑職,萬年縣法曹曾寒山,拜見公主。”
李纈云垂著眼,默默受了他一禮,未曾與他對視,臉色卻蒼白了幾分。
曾寒山握緊手中刀柄,打量著眼前暌違已久的艷色,冷冷一笑:“三年了,公主食人花之名響徹長安,卑職便知道,自己與公主終會一見。”
基于搜索引擎技術檢索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