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水,沈微瀾提著劍一步步走向菩薩殿,耳畔回響著關于它的傳說。
午后對著長安輿圖研究宣陽坊時,恰好白贊善聽說了華陽觀命案,帶著自己為應試編寫的《策林》和《百道判》,前來看望小友。
“這是座蕃神寺,寺里神像千奇百怪,尤其是西邊菩薩殿里供奉的金剛手菩薩,靛皮紅發、赤目獠牙,頭戴骷髏冠,身纏巨蟒,令人望而生畏。關于這菩薩殿,還有兩個傳說……”
說起長安城的掌故,白贊善就打開了話匣子。
“天寶初年,寺東邊是信成公主的宅子,宅中有個婢女與鄰人相戀,夜間在寺門外私會,雙雙被巨蟒勒死。據說這巨蟒,就是盤在金剛手菩薩身上的那條。”
得吉聽得瞪大眼。
“還有殿外南墻上皇甫軫畫的《鬼神圖》,栩栩如生,幾欲脫壁而出。他與吳道子是同時代的天才畫師,傳說吳道子看了《鬼神圖》,怕他畫藝超越自己,偷偷雇人將其暗殺。事后吳道子心魔難抑,畫出了轟動長安的《地獄變》。”
心魔難抑,所以才有了《地獄變》。
夜色朦朧,沈微瀾獨自踏入菩薩殿所在的庭院,一眼便看到南墻上那一方猙獰魔窟。
月光下,整片南墻像地獄開在人間的一扇窗,無數鬼怪爭相擠出窗口撲向看畫人,直要鉆進人心深處,化為揮之不去的魔魘。
沈微瀾緩緩走過南墻,拾級登上菩薩殿,推開緊閉的大門。
大殿恢弘,點點長明燈如微弱螢火,讓菩薩靛藍色的怒容自黑暗中浮現。
菩薩身后,大片般若烈焰赤紅如血,兇神惡煞的護法環繞四周,像被法術一瞬凝結。
沈微瀾走到神像前,視線逐一掃過千姿百態的護法,突然斷喝一聲:“出來!”
厲聲如冰,瞬間劃破寂然長夜,凝固的神像間倏然冒出一張閻羅王鬼面!
暗紅身影猛撲過來,染著血的匕首寒光凜冽,直刺沈微瀾心口。
秋水鏗然出鞘,撞上匕首,剎那間火星迸濺,逼得閻羅王一連后退三步。
“你怎么找到我的?”鬼面緩緩出聲,刻意壓低的嗓音暗啞詭異。
沈微瀾直直看著他,幽深眼底映著一張蒼白鬼面,像心中魔魘浮出水面。
為什么能找到他?
因為經歷過地獄的人,只要到過凈域寺、見過《鬼神圖》,在心魔蔓生之時,一定會想起這一方人間煉獄。
沈微瀾劍花一挽,劍尖對準鬼面:“摘
“你以為你真是閻羅王嗎?假托鬼神之事,用見不得光的手段復仇,只會讓你在罪業中越陷越深!”沈微瀾威嚴地看著他,稍稍放緩語氣,“摘日。”
幽暗大殿之中,菩薩怒目之下,白得發青的鬼面靜靜與沈微瀾對峙,驀然發出一陣怪笑。
下一瞬,匕首再次出擊,撞開長劍。閻羅王縱身向后一躍,輕飄飄落在一丈之外。
沈微瀾劍如游龍,緊跟而上,利落挑開閻羅王匕首,一劍刺中他左肩:“你武藝不精,殺人都是靠迷香得手,再執意頑抗,下一劍我絕不留情!”
蒼白鬼面一頓,像是被他的話激怒,下一刻忽然揚起袖子,朝他臉上丟了一團東西。
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沈微瀾側身躲開,低頭定睛一看,只見地上攤著一塊血肉模糊的人皮,上面赫然是“閻羅王”三個字的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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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閻羅王縱身一躍,右手拽住大梁上垂下的長幡,借力往上一竄,竟然三兩下就順著長幡爬上了佛殿大梁。
殿頂一片黑暗,沈微瀾攥緊秋水劍,昂著頭凝神尋找。
大梁足有一人多粗,閻羅王一身紅袍在梁上時隱時現,不知在做什么。
這人比猿猱還靈活,沈微瀾皺起眉頭,正思索著該如何抓人,殿外忽然傳來侍衛的呼喚:“沈郎君!”
不等他回答,侍衛已經破門而入:“縣衙的人到了!”
沈微瀾眉頭一松:“兇手就在這里,快叫他們進來!”
侍衛立刻呼哨一聲,眨眼工夫,嘈雜人聲涌入庭院,點點火光映亮大殿雪白的窗紙。
七八名不良人提著燈籠沖進大殿,迭聲喊:“人在哪兒?”
沈微瀾向上一指,眾人抬頭望去,見一個紅袍閻羅手握長幡站在大梁上,紛紛倒吸一口涼氣:“好家伙,還真是閻羅王!”
“什么閻羅王,不就是個跳大儺的,”有擅射之人不屑冷嘲,摘下背上弓箭,“看我拿下他!”
“留活口。”沈微瀾提醒。
“明白!”
射手搭箭開弓,對準大梁上的閻羅王,箭射出的瞬間,閻羅王竟從大梁上一躍而下,拉著長幡蕩過眾人頭頂,憑著沖勁踹碎大殿窗欞,直接破窗而出。
眨眼間,紅袍消失在窗洞外,只留一條長幡悠悠晃蕩。
眾不良人看傻了眼,被沈微瀾一聲高喝喚醒:“追!”
眾人立刻出殿追人,這時賀大郎捂著腰姍姍來遲,一瘸一拐走到沈微瀾面前,對他抱拳一揖:“郎君料事如神,小人佩服。”
“拿住兇犯要緊,他被我刺傷了左肩,應當有跡可循。”
“郎君放心,我已派人通知了坊正和街使,頭兒很快就能帶著人趕回來,兇犯今夜逃不出宣陽坊,只要挨家挨戶搜查,定能將他拿下!”賀大郎拍了下胸脯,又捂著腰哼哼起來。
見他將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沈微瀾也不上趕著參與,畢竟酒樓里還有一關在等著他呢。
一想起李纈云氣到花容失色的一張臉,他就忍不住失笑,快馬加鞭趕回酒樓。
照白與一群侍衛苦哈哈守在酒樓門口,見到沈微瀾,如見救星。
沈微瀾看到這一張張苦瓜臉,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笑著問:“公主還沒消氣?”
“沒呢,”照白嘆氣,琢磨了半夜也沒想明白,“就算此案涉及公主清譽吧,往常被叫食人花的時候,公主都能跟著樂呵,怎么這回就氣成這樣……擒兇真有那么重要嗎?”
沈微瀾望了眼樓上,只說了句“我上去看看”,便匆匆上了樓。
雅間里,酒壺碎了一地。
李纈云斜倚著桌案,單手支頤,聽見沈微瀾上樓的腳步聲,抬起眼尾暈紅的鳳眸,冷冷看著他。
沈微瀾走到她面前,踢開地上碎瓷,傾身與她對視:“生氣了?”
李纈云一把攥住他的衣襟,借著拽他的力氣擰腰而起,把人按在桌案上:“你還敢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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