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孤芳

18

卿本孤芳_sjwx

正殿里太皇太后端坐主位,她已換好常服,飲了一盅養生湯,眼神幽幽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旁跟隨多年的桂嬤嬤慣知主子心思,柔聲哄慰道:“娘娘寬寬心,思忖多年之事有了好消息,卻又憂愁這好消息未來會如何,乍喜乍憂傷身。您鳳體安泰才能繼續讓這好消息一路好下去吶。”

太皇太后淡淡笑了笑,嘆道:“沒想到言鏗這么多年……唉,是世蘭沒福氣,當初若是嫁給言鏗,哪有后來諸般苦楚……”

桂嬤嬤勸道:“榮安殿下在天上看著您為過去憂思難安,也要神魂不寧了,您為了殿下也不能過于憂傷。”

太皇太后點頭,深吸一口氣緩了緩,說道:“往日不可追,哀家要向前看,要為以后打算。”

桂嬤嬤:“這就對了。眼前還有這么多事需要您定奪哪,您可得打起精神來。”

太皇太后笑著看她一眼,頗為感慨地說道:“這些年也多虧了你。”

主仆二人說著話,外間稟報肅寧長公主與承和長公主求見。太皇太后頭疼地扶額,說道:“這兩個冤家就沒有一天能讓哀家清凈。”

桂嬤嬤:“奴婢去回了兩位長公主?”

太皇太后:“罷了,今日不見明日還是要見。肅寧那孩子遠嫁也是可憐,如今諸多要求也是為自己在異國多謀些倚仗,與哀家的世蘭有何分別?”嘆了一氣又道,“近來見了太多的人,也就跟芷漩那孩子說話還覺得心里頭是平靜舒和的。”

桂嬤嬤打趣道:“即使她并不順著您的意思說?”

太皇太后一笑:“那算什么,多少人明里順著說背地里反著來?芷漩有話直言甚好,且她雖然不易被勸服,卻也知事明理懂進退,愿意審時度勢,這樣已是極好了。”太皇太后看著遠遠而來的兩個人影,皺眉,“這宮里與她年紀相仿的女子就沒一個這樣的!”

肅寧與承和走到近前行禮問安,起身后就各自落座太皇太后兩側,都是一臉的不對付。承和率先說道:“皇祖母您給評評理,我好好地要來給您請安,肅寧皇姐見著我就罵我恬不知恥,還說我必不得好報,這還有沒有規矩了?”

太皇太后與桂嬤嬤無言地對視一眼,肅寧冷笑道:“強嫁有婦之夫不是恬不知恥是什么?以天家身份壓制平民,后入府竟成平妻,這般拆人姻緣毀人美滿的缺德行徑,還能有好報?我說這話怎么了,闔宮上下沒人敢說你了是吧?讓你還覺得自己做什么都對呢!人家明面上不敢說,背地里叫你什么你知道嗎?”肅寧諷刺一笑,“叫你‘甘通公主’!”

承和一怔:“什么甘通?什么意思?”

肅寧笑得開懷:“甘愿充當通房的公主啊,這都聽不出?你貴為公主又如何?平妻不過是名聲上好聽些罷了,其實與通房無異!”

承和氣得沖過來就廝打肅寧,雙方的侍女都動起手來。桂嬤嬤護著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氣悶地鼻哼出氣,斥道:“都滾出去!”

肅寧與承和連忙下跪請罪,太皇太后并不叫她們起身,冷哼道:“肅寧遠在北齊,多年難見一面,承和雖常出入宮中卻也不會隨意來見哀家這老婆子,你二人既然在這幾日頻頻前來請安必有要事,若只是為了在哀家面前彼此漫罵那就滾出去罵完再進來!哀家這寧祥宮裝不下你們這兩尊大佛!”

肅寧與承和叩首告罪,伏地不敢直身。太皇太后喝了桂嬤嬤端來的茶,吃了一塊點心,好整以暇地用濕帕子凈了手,慢條斯理地說道:“肅寧所求之事不必再提,哀家豈能做皇上的主?承和你也一樣,不必來哀家這里轉悠了,兵部侍郎到底定了何人哀家如何知曉?你一向自詡與皇上乃是同胞手足,你大可直接去問皇上。”

太皇太后的語調中也帶了點嗤笑:“有多少王孫公子等著你嫁,你偏要找個已有賢妻的,皇上拗不過你只得允準,但你以為皇上對那崔嵬能有什么好臉?”

承和驚得抬頭:“不會的,皇上說只要是我喜歡的,他都喜歡!”

“皇上待你真是不薄,”太皇太后感慨又帶了幾許涼淡地說道,“你與皇上一起長大,怎地不知皇上喜歡什么樣的臣子?若那崔嵬拒絕娶你甚至不惜以死明志,那他的前途才是一片光明,而他在皇上面上說什么與家中妻是因婚約因責任,與你才是兩情相悅,”太皇太后笑出聲,“他的前程也就這樣了。”

連跪著的肅寧都在笑,雖然仍然伏地,卻笑得身子都抖動起來。承和咬牙切齒道:“皇祖母說這番話是要挑撥我與皇上的兄妹之情嗎?皇上對我如何,所有人都看得到!他絕不會讓我夫君止步于四品小官兒!”

太皇太后語調淡淡:“那你為何來哀家這里呢?怎地不直接去找皇上?你雖不明就里,卻也能感覺到皇上并不想理會崔嵬升遷一事,對么?”

承和不說話,但漲紅的面色已是默認。

“你知道芷漩在哀家這里,也知道哀家擔心芷漩什么,所以想趁此機會來讓哀家妥協,讓哀家為你去皇上面前說上幾句話,好讓你那夫君步步高升。”太皇太后笑道,“哀家是不想去觸皇上的霉頭,給你出個主意罷——崔嵬若是將兵部的貪腐徹查厘清,定能被皇上高看一眼。”

肅寧適時抬頭附和道:“確實,皇上為兵部貪腐甚為憂心,此次北齊使臣團名為和談,卻也存了趁火打劫之意,國庫不豐之下,若能有人查實巨貪將銀子重歸國庫,那何愁沒有皇上的恩賞?”

承和的表情明顯很是心動,但嘴上仍是說道:“兵部貪腐乃是積年沉疴,若是一時就能查清,鎮國公怎會千里迢迢返京?你們讓崔嵬去蹚這渾水,當我蠢呢?”

太皇太后一笑:“你不蠢,你都是為你夫君著想。哀家老了,說的話誰愿意聽?你不必放在心上便是。”她抬手對肅寧招了招,肅寧連忙起身走過去,太皇太后一臉惋惜地看著她道:“你那些事自己去與皇上說,總歸事關國事,皇上不會不庇蔭你。莫怪皇祖母心狠,皇上與哀家始終隔著一層,皇上對哀家盡孝已是仁至義盡,哀家還能要求什么?”

這話卻是說給承和聽的了。先皇并非太皇太后之子,而是宮中其他妃子所生,太皇太后當時因為后宮中她位份最高而成為太后,先皇駕崩后如今的圣上繼位,她便又成了太皇太后。皇上與承和走得近,卻與她這個名義上的皇祖母并不親近,彼此說話行事都非常注意拿捏分寸,并沒有祖孫間的親昵。

承和自是聽出來了,忙道:“皇祖母可別這樣說,皇上一心將您當做親祖母奉養,半點旁的心思也沒有。”

太皇天后疲乏地看著她:“知你兄妹二人都向著對方,這些客套話就不必說了。你退下吧。”

承和也知道不可能在太皇太后這里打探出什么,也不可能求得太皇太后為自己說話,只得起身告退,但退了兩步又道:“皇祖母,我知道您乏了,不敢久留,有話我就直說了——您萬萬不能答允唐芷漩和離之請。”

太皇太后還沒說話,肅寧已經開口諷刺:“都逼得人家要和離了?你好本事啊。不過她和離不是正合你意?在這惺惺作態什么?”

承和瞪她一眼但并不多辯,只是對著太皇太后說道:“我不怕您笑話,崔嵬的名聲此時不可再有丁點兒的瑕疵,若是唐芷漩與他和離,他定會淪為京中笑柄,皇上再如何愿意拔擢于他也要考量眾臣眼光,那他升遷一事就會耽誤了。”

肅寧出言譏諷:“你為這夫君倒是思慮周全,就這么喜歡嗎?這種踐踏糟糠之妻的無常鼠輩,有何處值得眷戀?!”

“休得辱我夫君!”承和怒道,“他如何我最清楚!他的好你們都不知道!”她看向太皇太后又軟了聲音,“還望皇祖母成全,畢竟那唐芷漩離開崔府也無處可去,皇祖母也不想見她再……境遇凄涼吧。”

這中間的停頓,太皇太后聽懂了。看來承和已經知曉唐芷漩曾是禮樂署的官妓,如果和離,承和定是要將她重新打回禮樂署,絕不可能善罷甘休。

太皇太后俯視著承和,凝視了她好一陣,承和也絲毫不懼地與她對視,兩人眼神來回交鋒幾次,太皇太后似笑非笑道:“承和,你莫不是在賭氣?”

“沒有。”承和立即否認。

太皇太后笑意更濃:“你一下就知道哀家在說什么,還說沒有?”她見承和要反駁,揮手阻止,“退下吧,有沒有賭氣與哀家何干?”

承和忿忿還想再說,但太皇太后之命不得不從,咬著牙退下了。

肅寧見承和離去,問道:“皇祖母說她賭氣?賭什么氣?”

太皇太后調侃地笑著點了點肅寧的額頭,說道:“還不是你們以前賭氣那事兒。”

肅寧驚訝道:“她還惦記崔嶄呢?”:sjw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