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孤芳_影書
皇上端坐在龍座上,冷冷地瞧著唐芷漩行三跪九叩大禮。他的本意與唐芷漩猜測得一致,在不知道傅堂與崔嶄會各自如何出招的情況下,唐芷漩就是最好的替罪羊,能替自己抵擋一切可能出現的不利狀況。她本應體察上意、順勢而行,為皇上此時的困境著想、即便身死其中也應為皇上分憂!她卻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先去提刑司后進德化門,非要全天下都知道她來洗冤了!皇上不應對都不行!
“逼朕是吧。”皇上內心冷笑,“一個個的都只會逼朕!就沒有一個人愿為朕肝腦涂地!平日里說的比唱的還好聽!都是假的!”
唐芷漩行禮已畢,跪在地上等著皇上叫起,但皇上并不叫起,而是輕哼地笑了一聲,陰陽道:“唐大人好大的官威,朕宣你都不來呢,如今是怎么又跪在朕面前了?與你那傲然的作派不符啊。”
唐芷漩垂眸恭肅道:“罪臣不敢,罪臣只是按大景律例,不敢以戴罪之身為皇上分憂……”
皇上打斷她的話:“還自稱什么罪臣,你不是來洗冤的么?洗刷了冤屈就恢復了名位,何必多此一舉裝模作樣自稱罪臣?”皇上的語氣更為凌厲還帶著譏諷,“不如直接就復了你的武庫司郎中之職可好?朕與你都不必浪費時間!”
跪在離唐芷漩稍遠處的紀旋聽著皇上震怒就覺得心生懼意,但前方的唐芷漩穩穩地跪在那里,背脊不曾稍有彎曲。唐芷漩只是微微垂頭,不卑不亢地說道:“若皇上復了罪臣之職,那定是明白了罪臣所受冤屈,定不是一時意氣所言。”她抬眼看向皇上,“如今傅堂在外以功臣自居,叫囂著令皇上前去探望以彰顯功勛,若皇上直接派遣我這個罪臣前往,只怕我還沒接近傅堂的大營就會被他亂箭射殺,再將我的頭顱割下送來給皇上您看,宣稱自己處置了在逃的罪臣,再向皇上邀一功。”
皇上冷哼:“若朕命你為欽使,他豈敢動你?”
唐芷漩淡淡一笑:“怕是還沒能見到傅堂,我已被他下令殺死了——皇上說是不是?”
不待皇上說話,唐芷漩哀嘆道:“罪臣豈敢為難皇上?罪臣又豈敢貪生怕死?只是罪臣不甘心死于真正的罪臣之手!不甘心還未報國身先死!懇請皇上給予罪臣一個為國除害的機會!”說罷深深伏地。
這番話給了皇上一個臺階,也在提醒皇上傅堂若不除掉會有更大的禍患。皇上又如何不知?但他有自己不能對外人道的忌憚,以及擔心沒了傅堂就無法制衡其他覬覦皇位的勢力。
“若皇上為我洗刷冤屈,”唐芷漩不再自稱罪臣,緩緩開口道,“此舉一來否定了先前對傅堂的認可,能在氣勢上立即震懾傅堂,二來我以欽使之名前往察看傅堂情狀,即便真的身死他手,皇上也可占盡先機,論他一個‘斬殺欽使實為大不敬’之罪!若我僥幸不死又能與他博弈而為皇上厘清如今的亂局,那便是大景之幸!”
皇上輕哼一聲,說道:“你所謂的厘清,就是將傅堂等人一網打盡。你已經先入為主打算這樣做,那你作為欽使便不是公正之師。你與傅堂有舊怨,讓你負責此事很容易失之公允,這樣吧,朕另派一人與你同為欽使,一同前往傅堂處。”
唐芷漩并不起身也不回話謝恩,仍然沉默地跪著,靜靜看著皇上。皇上被她這看似平靜實則強硬的目光刺痛,“啪”地拍了一下桌子,斥道:“規矩都忘了?還得朕提醒?”
唐芷漩平靜地答道:“我不敢謝恩。此恩一謝,亂臣賊子當道,國將不國!”
皇上也惱了,高聲罵道:“都滾出去!”
這句卻是對殿內其他宮人說的,宮人們立即紛紛低頭后退,又將紀旋一并拉起,迅速離開大殿。殿門閉合,偌大的金殿內只余皇上與唐芷漩二人。皇上從龍座起身緩緩走下玉階來到唐芷漩面前,俯視著她,涼淡地說道:“你明知道朕需要什么,你就是不肯順著朕的意思去做。你以為這樣就是直臣、就能成為世人典范了?”皇上輕哼,一字一頓地說道,“癡、心、妄、想。”
“皇上定有自己的打算,我無意揣測,但我也沒有因為想留名青史而故作姿態。”唐芷漩說道,“皇上也不愿傅堂重回朝堂再執大權吧?我愿為皇上平衡此局!”
皇上微微一驚,沒想到這女子竟看出他心中矛盾?即使不知他到底在為難什么,卻也看出他不愿意激怒傅堂!心思紛亂之間又隱隱覺得若是唐芷漩能為自己解憂,何樂而不為?當下臉色也緩了幾分,說道:“起來回話。”
唐芷漩低頭對皇上行了一禮才緩緩起身,知道皇上等著她說要如何平衡,便說道:“傅堂如今想讓皇上認定他在北部的大功,若要讓他這功勞不那么顯眼,就需要另一有功之人前來分居此功,還要將傅堂在北部的錯處大大顯露,將他所謂的功勞再打折扣,那么皇上對他的封賞就可按照一般慣例進行,甚至可說他功過相抵而無需封賞。”
皇上一笑:“他若不滿呢?”
唐芷漩:“他私通北齊的罪證就會大白天下,傅家滿門抄斬。”
如此嚴重的殺伐后果,她說出來可算是輕描淡寫,語調里毫無波瀾。皇上不禁仔細打量了她幾眼,說道:“幾百口子性命你倒是毫不在意?還以為你胸懷百姓呢。”
唐芷漩:“身居高位擔負一族之運,便該一心為國萬事謹慎,既然他選擇了以權謀私險中求富貴,就當知道傅家滿門的性命早已被他棄之不顧了。”
皇上自然知道她這番話有理,只是他身邊的女子多是溫婉可人,即便任性跋扈如承和,在他面前也不過是驕縱,卻從不敢冷硬兩分。眼前這女子雖然讓他覺得有些冷肅,卻也莫名生出了幾分興趣——他沒多想就伸手捏住唐芷漩的下巴,抬起她的臉看向自己,戲謔地說道:“朕有點后悔同意你做官了呢,當初應該讓你進后宮,封個慧妃就很適合你。”
唐芷漩偏頭避開皇上的手,后退半步,說道:“皇上慧眼如炬,知我為官比為妃更能為大景效力,所以才會在當時立即允了我之所請,皇上圣明!”
不卑不亢又客氣疏離的樣子,令皇上自嘲地笑了笑,說道:“你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朕真想看看誰能讓你大哭或是大笑呢。”
“罷了,”皇上踏上玉階往龍座走去,“你確有把握平衡此局?”
唐芷漩:“有。”
皇子端坐,看向唐芷漩:“那朕便洗去你的冤屈,恢復你的官職,再命你為欽使,代朕前往探望傅堂,全權處置與北部相關的賞罰等一應事宜——唐卿。”
唐芷漩這才恭敬抬手下拜,端正地行了大禮,說道:“臣謝主隆恩,定當不辱使命,為皇上分憂。”
“唐卿,朕所為難之處,你并不知曉。”皇上嘆了一氣,頗有些悵惘和無奈,“身為帝王,并非任何事都能隨心所欲……望你確能為朕分憂,將此間時局撥亂反正,重回平寧。”
唐芷漩未被叫起,依然跪著恭敬答道:“是,臣遵旨。”
皇上未能從這句回答中聽出任何他所期望的理解和體諒,亦沒有得到一句他所盼望的肺腑之言,當下就有些著惱,只覺得眼前是個水潑不進火燃不穿的鐵桶,卻又莫名覺得唯有這鐵桶才能面對那些他不敢輕易面對的一切。他哪里知道唐芷漩心里對他這番刻意剖白只覺惡寒難耐,因為暗軍出動的消息就是她發給崔嶄的,她怎會不知道那是皇上的什么盤算?
說不清是佩服還是不甘,皇上只覺此時的心情頗為復雜。他又凝神看了唐芷漩一陣才叫起,之后宣了擬旨太監入內,將為唐芷漩洗冤及恢復官職的圣旨擬定并賜下,再命宣旨太監親自將唐芷漩送出皇宮。
殿門大開時正值斜陽傾照,日光灑在唐芷漩身上,令皇上看得有些出神——說不上有多美,但頗為圣潔,令他想起廟中的神像,從不言語亦不動搖,卻總帶著悲憫俯視眾生。
在唐芷漩隱匿于孤芳閣的這段時間里,皇上雖是因為觀望才不派兵捉拿她,但也實實在在是因為忌憚孤芳閣。別看孤芳閣在京中掛名的沒幾個人,但那云入畫能直闖宮中如入無人之境,又完全不將任何人放在眼里,規矩法度更是拘不住她分毫,令皇上不得不防。再加上孤芳閣是先大長公主所創,又有先帝認可,還有如今的太皇太后扶持,是個輕易動不得的機構。從唐芷漩今日所言看來,她必是在孤芳閣得了什么可靠情報,才能有把握直面傅堂,甚至可能有傅堂在北齊兩頭謀算的鐵證。
皇上瞇起了眼,只覺得自己這皇帝當的實在窩囊,處處掣肘不說,還四面楚歌,就沒一個能放心順手可堪大用的!如今竟要將一切托付給一個女子!即使他想反抗,還得忌憚太皇太后和她背后的靖王!
揮手掃翻桌上能看到的一切,嚇得宮人們跪了一地。皇上氣得閉眼癱靠在椅背上,半晌沒有說話。
唐芷漩走出金殿,紀旋立即迎上去,不用多問什么,他見唐芷漩對自己微微一笑,便知她已洗刷冤屈官復原職。紀旋很是高興,崇敬地跟著唐芷漩往外走,一路上不自覺地有些蹦蹦跳跳,唐芷漩看在眼里也不說什么宮規不允了,只淺淺笑著,覺得心頭微暖。
待走出宮外,紀旋很快牽來兩匹馬,兩人利索地翻身上馬疾馳而走,進入繁華街道后慢走慢行,紀旋高舉圣旨朗聲說道:“圣旨下!武庫司郎中唐芷漩唐大人冤屈盡洗!官復原職!”
街上百姓紛紛看過來,紀旋舉著圣旨又在高頭大馬上,十分引人注目,他騎馬慢慢走著,不停地喊著這句話,不出一個時辰,唐芷漩官復原職之事已是街知巷聞,所有人都在猜測既然唐芷漩的冤屈洗盡,那就說明傅堂乃是冤枉唐芷漩,之前傅堂與崔嵬皆為污蔑栽贓!
京城乃至大景全境,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了唐芷漩身上,頗為興奮地等著看她如何將冤害自己蒙冤下獄的仇敵一網打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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