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鎮岳的神色肅穆,率領朔方軍的精銳,靠著玄官巡跡的能力,一路筆直追擊過來了,到了霧隱峰下的時候,那位隨軍道官卻微微皺眉。
他的掌心上,玉盤的轉動變得明顯不對勁起來了。
開始不穩定,出現的畫面也逐漸扭曲,最后變成了一片沙礫般的模糊痕跡,變成了一片空白,巡跡方皓月沉默了下,道:“不知道為什么,這一座山的氣息如此駁雜。”
“消散的戾氣,怨氣,陰氣,還有一股很濃的佛門氣息,混在一起了,我的境界不夠,只是九品玄官,法術手段,沒有辦法在這種情況下,找到沈滄溟他們。”
李鎮岳伸出手,雨水淅淅瀝瀝地落在他的掌心。
這個朔方軍的職業軍人只是冷聲道:
“追。”
被派出來,追殺星宿川的沈滄溟,他們每一個都是朔方軍的玄官,可以說,是把每一個小型兵團里面的精銳拔出來,然后由立下先登之功的李鎮岳統領。
每一位都是軍團王牌級別。
安仁軍戰績,還有當年在對吐蕃的慘烈戰場,對于朔方軍來說,并不明晰,只是涉及到了那位不被記錄的四鎮節度使暴死之事。
導致了對沈滄溟的必殺令,以及出動的力量極強。
他們的戰馬也并不是尋常之物。
比起這種氣血磅礴的異獸更強一酬的,是那種存在自我意識,有自我認知的靈獸,兩者在單純的體力上沒有太大的差別,但是靈獸是可以和玄官打出配合的。
而在這之上,就是掌握有神通的那種。
或者御風,或者騰空虛度。
當年的盧,就是這樣的級別。
這些精銳就算披掛重甲,也踏著暴風,撞入雨幕里面,開始攀山,山路的泥濘也好,雨水也好,只是讓這一支精銳的速度稍微降低了一點。
這一切,那種殺意,恨意,都在山君權柄和霧隱峰的聯系里,隱隱傳遞給了周衍。
雖然這猛虎并沒有得到人間皇朝的敕封,但是它在這一頭山上修煉,成妖,和山林的聯系其實很緊密,山中的第一縷流風,將山下的境況傳遞給了周衍。
周衍神色變化,打斷了還在逼逼賴賴的書生。
“沈叔,有敵人。”
沈滄溟看著周衍,他知道周衍有秘密。
但是他沒有說,只是道:“知道。”
“走。”
“好!”
殷子川道:“啊?大俠,少俠,還有馬中俠,你們不能這么走,這孩子,孩子你們幫著……”他有些著急,想要說超度一下,又實在是不忍心在這個孩子前面說。
憋得急得亂轉。
周衍的右手大拇指叩住了小拇指,無名指,食指和中指筆直豎起,化作指決,道:
“馭鬼驅魂,敕!”
山君玉符之力爆發。
伴隨著周衍感覺到精神的衰弱,那逼逼叨叨的殷子川就化作了一團青色的火光,然后飛到周衍身邊,周衍拿出一個瓷瓶子,讓殷子川先在里面。
但是那小女孩是被困死在肉身里,沒法子驅鬼。
周衍直接把這孩子扛起來,放在小黃馬上,然后把王春留在這里的那些竹簡,道經之類的囫圇打包起來,變成了個包裹,也掛在馬鞍一側。
轉頭道:
“沈叔!”
沈滄溟用橫刀,在猛虎眉心,心口取出了血,放在腰間葫蘆里,拋給周衍,山腰處傳來了巨大的聲響,轟隆隆的,像是有碎石,然后就是刀鋒破空的聲音。
沈滄溟神色不變,道:“你先走。”
“玄官烽燧的秘法我留在你的包裹里了。”
“既然是走地脈之路的虎妖,它的內丹之力和血丹的混合,可以作為煉化進階成為烽燧的丹藥必須的主材,剩下的東西,你自己可以做到。”
周衍讀出了這話語里面藏匿的意思。
心里面一瞬間產生了強大的慌亂,道:
“沈叔?!”
沈滄溟看著山洞外面,山路的方向,他能感覺到,來人也是大唐精銳,沈滄溟一直有強烈的自毀傾向,這或許是不錯的歸宿。
有的人活在世上,是為了一直活下去,不擇手段。
有的人,活在世界上唯一的歸宿就是找到如何去死。
一個值得戰死的地方。
給周衍斷后,讓他逃亡,是不錯的歸宿。
但是,就在他邁步往前的時候,手臂被抓住。
周衍死死盯著他。
“沈叔。”
沈滄溟無言。
周衍盯著沈滄溟,從剛剛沈滄溟瞬殺猛虎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和沈叔的實力差距了。
他還不是玄官,沒法子發揮山君玉符的力量,非要和沈叔一起面對沈叔都看重的敵人,只會變成沈叔的累贅和破綻,他和沈滄溟,都不是那種小兒女拖拖拉拉的性子。
他不是沒有決斷的人。
周衍緩緩松開了手,呼出一口氣:
“我在山下等你。”
這么長時間的生死相依,救命之恩,不只是沈滄溟把周衍看做親人,周衍也真的將沈滄溟當成了親人,沈滄溟的決意似乎有些晃動了。
周衍咧嘴笑道:“我的刀法還太弱,我的武功也差。”
“你就算是把秘法告訴我,我也學不會啊。”
周衍伸出手,從小黃馬上的包裹里面拿出來了玄官的秘方,這里面代表著的,是真正的玄官烽燧的一切,是法力,是玄通,甚至于烽燧是可以感應地脈的。
感應地脈的能力,對于山君玉符,極為重要。
有了烽燧,周衍就有了法力,他就可以更頻繁使用玉符的法術,擁有了道行之后,無論是餓鬼玉符燈影兒玉符,還是山君玉符,可以發揮出更強的力量。
可以說,從凡人斬妖師,成為超凡脫俗的玄官。
這第一步,代表著的是脫胎換骨的可能。
也是讓沈滄溟可以安心赴死的東西。
周衍看著沈滄溟。
然后他拿起青銅佛燈,抖手,青銅佛燈點燃了,周衍把這一張寫滿了烽燧進階秘法的紙扔到了佛燈里面,金色的火光將這東西燃盡了。
周衍道:“我等著沈叔你來教我。”
他翻身上馬,不再拖泥帶水,提起刀,深深吸了口氣,背對著沈滄溟,舉起了手中的刀,道:
“沈滄溟!”
他的聲音安靜:“活下來。”
“駕!!!”
馬匹嘶鳴,帶著周衍沖出去了,沈滄溟垂眸,他轉身,拍了拍大黑馬,大黑馬仰頭,皮膚下的肌肉輪廓清晰,像是擰在一起的鋼鐵。
黑馬微微嘶鳴,鬃毛下面脖子的位置,有一圈鱗片。
像是龍鱗。
沈滄溟提著刀,周衍焚燒了那秘法,讓本來安心,就可以赴死的沈滄溟,重新有了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
周衍知道沈滄溟給他秘法潛藏的意思。
沈滄溟也知道周衍直接焚燒掉秘法的目的。
只是他們都沒有明說,有時候人和人之間,只需要簡單的動作,簡單的言語,就可以將很濃郁強烈的情緒全部傳遞。
沉默的男人道:“走吧。”
“打個招呼。”
“然后——”
“活下來!”
“月牙掛梢頭喂令牌懸腰后喲”
“藤鞋踏碎露珠子,嘿喲,石精打盹莫驚動。”
“東山老槐會眨眼咧,西潭鯰公吐泡泡。”
“巡山不巡云深處,哎嘿喲!霧起收鑼早回洞!”
霧隱峰的另外一側,卻傳來了一陣陣的歌謠聲,這聲音粗糲難聽,有一股說不出的怪異,伴隨著這聲音,一個身材粗壯的漢子,掛著腰牌,晃晃悠悠的走上山來。
面目像是人,可是長得一雙狼耳朵,眼底帶金,穿著人的衣裳,可是這衣裳下面,長得都是黑毛,后腰上掛著個令牌,人立而行。
唱罷了,摘下后腰上的葫蘆,仰起脖子大口灌酒。
一擦口,道:“嘿,今天這動靜,坊主說了,那頭倀鬼的突破儀式,應該就是這個時候了,叫我前來驗收一下,看看這山君成色,嘖嘖,這動靜,看著不錯啊。”
“應該也是差不多了吧,還送給他這么多妖兵馬。”
這巡山妖怪側身看,身后影影綽綽,跟著了幾十個妖怪,奇形怪狀,都難看的厲害,有的丑陋,有的猙獰,霧氣后面,還有更多。
這妖怪嘆息,道:“真是便宜這山君了。”
“也沒法子,畢竟,坊主修行,需要駕馭群妖,制定規則,一尊山君,就算只是終南山邊子上的山君,畢竟也是山君,也畢竟挨著了終南山這道門仙山的邊兒。”
“聽說那昆侖遺寶,必須得有這道門仙韻才有資格哩。”
“罷了,罷了,且給他送這些兵馬,贈些儀仗,討些肉干,美酒吃吃。”
這巡山妖怪清了清嗓子,舉著個妖將令旗,吆喝著道:
“日頭曬脊梁咯,蝶妖引路忙喲”
“拾把枯柴換酒錢,嘿喲,狐嫁剩的胭脂桃”
“蛇蛻纏枝收半卷咧,鴉羽落處藏銅板。”
“巡山不拾人間物,哎嘿喲!銅臭染爪修難成……”
正唱得歡快哩,看到前面,沖出雨幕,騎著黃馬的少年郎,這妖怪攔住唱名道:“喲,這是哪兒來的妖怪同道,咱家青冥坊主麾下,九州巡游使,黑風,不知怎么稱呼?”
他盯著那少年,咧了咧嘴:
“郎君打哪兒來,往哪兒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