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探幽錄_影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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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阿弦離開崔府,便往大理寺方向而去,因去大理寺會經過周國公府,阿弦怕遇見賀蘭敏之或節外生枝,便特意繞路。
眼見將離開國公府的范圍,忽然有人大叫了聲:“十八弟!”
阿弦回頭看時,卻是兩個國公府的侍衛,見了她都興高采烈地圍了上來。
一人道:“總算找到你了,快隨我們回府。”
阿弦道:“回府干什么?我正有要緊事,等我去大理寺回來再說。”
那人叫苦:“十八弟,還是不要為難我們,之前有人去平康坊找不到你,殿下脾氣發作,打了一頓,如今更派了許多人出來找,還有人去了崔天官府上。”
阿弦目瞪口呆:“什么?這么著急是干什么?出了什么事?”
侍衛道:“倒是沒有事,只是殿下心血來潮,我們正怕找不到回去也一頓毒打呢,十八弟快救我們的命。”
阿弦左右為難,回頭看看大理寺的方向,道:“哥哥們,我正也有一件性命攸關的事去大理寺,只要一刻鐘就成,你們若怕擔干系,不如且陪我去大理寺,咱們再一塊兒回府。”
兩人面面相覷,都有為難之色。一人問:“什么性命攸關的事,能不能交給我們去做?”
阿弦搖頭。
兩人無法,又不敢十分為難阿弦,只得陪著她往大理寺來,誰知來到大理寺一打聽,才知道袁恕己不在。
阿弦大為失望,偏偏自己所知的又不能告訴第三人,又加國公府那兩人不停催促,只得先隨著他們返回。
國公府門口,眾人見阿弦回來,均都如蒙大赦,又催促:“快進去,方才宋二他們回來,因沒找見人,正在里頭挨罰,快去救命。”
阿弦跟兩個侍衛聽了,雞飛狗跳地沖到內堂,果然見有幾個家丁趴在地上,另有幾人拿著棍棒在打。
廳內,賀蘭敏之平躺在榻上,聽著外頭打板子的聲響,夾雜著哭叫哀求,卻一翻身坐起來,拍著床板叫道:“混賬們是沒吃飯么?不夠響!”
那兩個帶阿弦回來的侍衛忙道:“殿下,人找到啦!”
敏之揚眉一看,才冷哼了聲。
阿弦向著地上受罰眾人投以抱歉的眼神,上前行禮:“殿下急召我,不知何事?”
敏之環顧地下那些人,因沒他的話,眾人還不敢停手,更不敢離開。
敏之一抬手,棍棒才止住,敏之道:“你們聽聽,這口吻厲不厲害,倒像我是他的跟班兒一樣!”
眾家奴想笑又不敢笑,又不敢冷了他的場,就唯唯諾諾含混附和。
敏之又罵道:“都滾下去吧,在這里礙眼。”
眾人才又連滾帶爬地飛速離開。
敏之起身,走到阿弦身旁:“這兩天一夜,去哪里野了?”
阿弦道:“之前宮里忽然傳召,沒來得及回稟殿下,還請恕罪。”才說出口,忽然想起崔曄曾叮囑過的話。
敏之瞇起雙眼,冷笑:“原來你攀到宮里頭的高枝兒了,自然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阿弦道:“哪里有什么高枝,是我阿叔、是崔天官的意思。”
敏之笑道:“崔曄什么時候變得這樣多事……咦,難道他也是疼惜你,所以想讓你在宮里多露露臉,好一步登天?”
阿弦見他果然態度有些變化,便道:“我可不想一步登天,還是腳踏實地比較安心。”
敏之一愣,繼而仰頭大笑:“好個小十八,真有你的。”
敏之說罷,轉身往內,走了兩步回頭道:“愣著干什么?”
阿弦只得跟上,隨他來到內室。
云綾迎了出來:“洗澡水都已經預備下了,再遲就冷了,我正要去前頭催催您呢。”
阿弦這才知道他要沐浴,就識相地站在門外。
不料敏之一把擒住阿弦手腕,不由分說竟將她拉了進來。
阿弦瞪了眼:“殿下你干什么?”
云綾也大為詫異,忙跟入內道:“還是我伺候殿下,十八從來沒做過這等事,只怕他粗手笨腳地惹殿下不喜。”
敏之道:“那也是我樂意。”
阿弦匪夷所思,奮力將手腕抽回:“殿下,還是云綾姐姐伺候就是了,我可做不來這么精細的活兒。”
敏之道:“你還敢挑肥揀瘦。”
阿弦道:“我只是個跟班,當初跟著殿下的時候,沒說連丫鬟姐姐們的事也得我做。”
上次敏之挾怒按著一個丫鬟胡作非為的情形,阿弦還記憶猶新,誰知道他肚子里打的什么算盤,如果真有那等不正當的愛好……只是想想就不寒而栗。
敏之走近一步,盯著阿弦道:“你好像很棄嫌。”
阿弦忙后退:“不敢,只因我手粗腳笨,自小兒不會干這個。”
敏之笑道:“我教你?”雙眼似笑非笑地盯著她。
阿弦忽然手癢。
敏之卻不知何時已解開腰帶,舉手將外頭的袍子脫下,云綾忙上前伺候。
阿弦才要趁機出門,敏之道:“你在宮內,所見所感如何?”
阿弦腳步一頓,不知該如何回答。
敏之道:“怎不答話,是喜歡那個地方呢,還是討厭?”
阿弦含糊道:“宮內自然是極好的。”
阿弦答話的時候只垂著頭,耳畔聽到窸窸窣窣脫衣的聲響,最后“嘩啦”一聲。
敏之浸入浴桶,長吁了聲,似很受用,又問道:“極好?那么你是不是也想住在里頭?”
阿弦心一跳,苦笑道:“殿下說笑了。”
敏之道:“這有什么,自古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焉知有一日這皇帝位不是小十八你來坐?”
這話似驚天之雷。
阿弦道:“殿下怎么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是要害死我么?”
敏之道:“你的命硬,等閑死不了的。再說我也沒想害你,我喜歡你還來不及呢。”說話間,又傳來攪水的聲響。
阿弦無語。
敏之又道:“小十八,我對你這樣好,你是不是也要對我忠心些?你告訴我,昨晚你在宮里都看見什么了?”
阿弦道:“殿下這話何意?”
敏之道:“聽人說,你做了‘噩夢’?”
阿弦知道他是宮中常客,今日興許也入宮去過,耳目又靈通,果然連這種事都知道了。
阿弦道:“是……”
敏之笑道:“別跟我胡混,以前我不信你,但是如今不由得我不信。說,你到底看見了什么?真的是那錢掌柜的鬼魂?還是……什么別的?”
昨夜那可怖經歷剎那又在眼前閃現,阿弦的心怦怦亂跳,口干舌燥。
阿弦喃喃:“不是錢掌柜。”
屏風后敏之又笑了聲:“那到底是誰?”
阿弦緘口沉默。
鼻端嗅到淡淡地香氣,像是什么熏香,伴隨著嘩啦啦地水聲。
敏之道:“那好吧,你告訴我,你趕去崔天官府里是為了什么?”
之前侍衛曾說敏之派過人去崔曄府上找她,阿弦道:“只是為了點兒私事罷了。”
敏之道:“那你為什么出了他府中,即刻又去大理寺,也是為了私事?”
這人著實不大好瞞。
阿弦雖知道敏之跟梁侯武三思之間并不對付,但卻也不敢隨意就將所知盡情告訴他。
阿弦便道:“是,我去找袁少卿也有點私事。”
敏之道:“你的私事挺多啊。”他忽然嘆了聲,“唉,我還以為你找袁恕己是有公事呢,畢竟最近大理寺接的那人頭案還沒有著落,我本來想幫一幫姓袁的……”
阿弦大為意外:“殿下說什么?”
敏之笑道:“我只是慈悲心發,不忍看一個胸懷壯志的大好青年白白喪命而已。”
阿弦無法按捺,走前幾步,幾乎到了屏風旁側:“您這是什么意思?”
屏風之后,敏之回頭,淡淡地瞥了阿弦一眼:“原本我是不知情的,但是從楊府跟太平的這件事上,倒是叫我明白了,原來姓宋的是逆黨不系舟的一員,你總該知道不系舟的最大對頭是誰吧?”
阿弦當然知道。
敏之又道:“梁侯是一條狗,一條不怎么聰明也不怎么好使的狗,但是畢竟也是一條家養的狗,總比別人要多幾分忠心。有些自己不能沾手的骯臟事,讓這條狗去做就是了。”
心頭有一股寒意,嗖嗖然似北風呼嘯盤旋。
敏之的聲音輕描淡寫,像是說一個笑話,但是這仿佛笑話的幾句話,卻直戳了阿弦心里那不敢出口的“真相”。
阿弦道:“您、您是說……”
敏之也不等她問完,也不解釋,只自顧自囈語般繼續說道:“只是這條狗太自作聰明了,聞到味咬了人就算了,它偏偏還要把功績張揚一下,他大概是想震懾一下其他不老實的人吧,誰知……狗急了也要跳墻這至理名言他竟不知,跳墻的狗咬住小主人報仇,苦惱的還是主人家。”
阿弦一邊聽,心里一邊飛速地設想——敏之這一番話,竟是說梁侯武三思察覺宋牢頭是不系舟一員之事,故而將宋牢頭暗中捉拿行以私刑,卻又自作聰明地將人頭扔在朱雀大街,原本是想“殺一儆百”,震懾不系舟的其他成員,不料卻惹惱了本就處于絕境中的錢掌柜。錢掌柜綁架了“小主人”太平,二圣惱怒。
敏之道:“對這所有,主人自然早有處置的法子,但現在,居然還有人不知死活地要追查這咬人的狗,哼……打狗還要看主人呢,小十八,你覺著我這個故事說的怎么樣?”
阿弦深吸一口氣:“殿下……怎么會知道這些的?”
敏之道:“你說的我跟傻子一樣,因為皇后對我多一分偏愛,梁侯恨我恨得牙癢癢,你以為他明里暗里會少給我使絆子?我當然也格外關注他一些。”
阿弦道:“但是……不管是誰的狗,總不能違法亂紀!且殿下說的這些并無真憑實據……”
敏之笑道:“是了,這些都是我的猜測,找真憑實據的自有人在,這樣艱難辛苦里外不是人的活兒,不必我沾手。”
“咕咚”一聲,阿弦咽了口唾沫。
敏之道:“小十八,你瞧我對你好不好?把心窩里的話都跟你說了,你總不能這樣冷血地跟我虛與委蛇……來,告訴哥哥,你今天豕突狼奔地跑竄,是為了什么?”
阿弦方才聽他將武三思跟不系舟之間糾葛說了一遍,對敏之“和盤托出”之舉甚覺意外。
但他的弦外之意卻是袁恕己插手此事必有危險。
阿弦舌頭略僵:“我也的確不是為了私事去大理寺,我……正也是因為這案子。”
敏之道:“哦?”
阿弦道:“就如殿下所說,我也覺著梁侯跟此案脫不了干系。”
“你難道找到真憑實據了?”
“并不是,”阿弦平靜了一下思緒,“我只是看見了人頭……人頭領路……”
“人頭領路?”敏之的聲音透出饒有興趣。
阿弦簡單地將宋牢頭的人頭帶路之事說罷,敏之低低笑道:“小十八,這樣有趣的事,怎么總讓你遇見?”
愕然,阿弦真心實意道:“我祝愿殿下也會經常遇見這樣有趣之事。”
“潑喇喇”聲響,阿弦細看,依稀看見一具健壯的從屏風后的浴桶里站了起來,雖然是隔著一層屏風,卻也不過一臂之遙,淡淡地皂香氣夾雜著一股奇異的味道彌散開來,那軀體的形狀更是極為清晰!
阿弦吃驚之余面上微熱,忙轉身后退。
只聽敏之笑道:“跑什么,還不趕緊一飽眼福?沒見識的家伙。”
阿弦不由道:“我不僅沒見識,而且無福消受。”頭也不回地跑出門去。
在廊下站了一刻鐘,才見敏之衣著一新地走了出來,阿弦見他晚上還收拾的如此鮮亮,隨口問了句:“您可是要出門?”
不料敏之道:“不如再猜猜我是去哪里。”
阿弦意外,想不到他真要外出,本毫無頭緒,然看著敏之微亮的眸子:“可是司衛少卿楊府?”
“聰明!”敏之抬手,屈指在阿弦的額上輕輕一敲。
阿弦卻如同被火灼一樣,猛然后退,睜大雙眼看向敏之。
敏之一怔:“很疼么?”
淡淡地夜色之中,阿弦的臉有些微紅,她皺眉搖頭,避開敏之的目光,囁嚅道:“既然這樣,我就不必跟著了吧。”
敏之俯首打量她:“你怎么了?”
阿弦搖頭:“沒、沒什么。”抬頭看一眼敏之,眼里有些焦惱不喜。
敏之看的分明:“怎么了,你不喜歡我去?”
阿弦道:“我怎么敢干涉殿下的私事。”“私事”二字,咬的略重了些。
敏之想起方才在里頭兩人所說,哈哈笑道:“那好吧,咱們出府,別叫楊公子等急了。”
敏之大袖一揚,背在身后,昂首闊步下臺階往外。
阿弦跟在后面,望著他看似灑脫不羈的背影,咬了咬唇,滿面煩惱。
原來方才敏之碰到她的時候,阿弦忽然看見了一幕詭異的場景,詭異而且難以啟齒。
竟又是敏之在同一名女子,纏綿糾纏,難解難分,在做那等不可描述的事。
阿弦本能反感,見他疾步往外,只好輕嘆一聲跟上。
因是初夏,夜風涼中微暖,撲面十分舒服,一行人策馬沿街而行。
阿弦心中一直在想敏之方才對自己說過的“狗”的事,時不時又看一眼他在前的身影,料不透敏之的用意。
但無論如何,她得將梁侯武三思跟此案相關之事告訴袁恕己,正如崔曄所說,要如何繼續,袁恕己會自己做出判斷。
只是……不知他去了哪兒?也不知敏之赴這“夜宴”,又何時會放她自在。
眼見司衛少卿府在望,阿弦忽地聽見犬吠之聲,耳熟之極。
她有些不信回看,卻見在身后巷口處,一道黑色的影子快活地往這邊兒奔跑過來,的確是玄影無疑。
阿弦來不及驚喜,玄影之后也有一人急急地追上,一邊叫道:“玄影你慢些!走丟了我可沒法子跟小弦子交……”
還未說完,早已經看見了馬上的阿弦。
這會兒阿弦已翻身下馬,先是一把抱住玄影,又看向來人。
真是踏破鐵鞋,遍尋不著,驀然回首,正在眼前。
前頭賀蘭敏之也聽見動靜,于馬上回首,見狀笑道:“有趣。”
此刻袁恕己跑前幾步,因見敏之在場,便先作揖,敏之馬上笑看,問道:“你是怎么正好尋來的?是玄影帶路?”
袁恕己道:“正是。”
敏之笑道:“它已經全好了?”
阿弦摸著玄影,回頭道:“殿下,我有幾句話跟袁少卿說,說完我再趕上可好?”
敏之道:“好是好,你只是別偷偷地就跟人跑了。”
敏之帶人先行一步,阿弦才問:“我先前去大理寺找少卿,你去哪里了?”
袁恕己已笑道:“我在平康坊你家里,誰知你正去找我了。”
阿弦道:“你在那里做什么?”
袁恕己道:“還能做什么,難道是吃飯么?當然是找你。”
阿弦語塞,這會兒才又想起上次分別的“原因”所在,一時沉默下來。
袁恕己低頭打量她,忽然輕聲問道:“你……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阿弦嘟囔。
袁恕己道:“你、你知道我心里、我……”忽然緊張,無法出聲。
阿弦疑惑抬頭看他。
袁恕己咳嗽了聲:“我……”
阿弦決定不再退縮,深深呼吸:“你明明知道我是、我是女兒身,是不是?”
袁恕己一怔:“……是。”
阿弦道:“那么,連、連我那身世……你也……”
袁恕己臉色漸漸凝重:“是,我知道。我是從蘇老將軍那里確信的。”
玄影蹲在中間,仰頭打量,覺著兩人之間的氣息有些怪異,玄影有些不安,“汪”地叫了聲。
阿弦攥緊雙拳:“那你……為什么不揭破,你……為什么在我面前裝什么都不知道的?”
袁恕己眨了眨眼,道:“在我知道你是女兒身后,你已經跟崔曄離開豳州了,我心里十分后悔,為什么沒有早一點察覺此事。”
“為什么后悔?”
袁恕己張了張口:“我、我心里……”
之前假作玩笑,隨便輕輕松松就說出來的幾個字,這會兒居然好像是千鈞之重,栓在他的舌根上,讓無法成聲。
阿弦打量著他的臉色,猜測道:“難道、是擔心我來長安會出事嗎?”
袁恕己無言以對,神情苦澀中帶著無奈:“小弦子……”
他把心一橫:“最初老將軍就建議讓你來長安,目的不是為了別的,正是為了查明當初小公主身死一節,那會兒我還不疑有他,只本能地覺著不妥,便拒絕了老將軍的提議。誰知后來,朱伯伯又出了事,我從陳三娘子口中得知你是女孩兒,這才猜出老將軍的用意,他并不是想借助你之能來查明當初宮闈慘事,而根本是因為知道了你就是那個小、小公主……所以才想讓你到長安來。如果你的身份大白于天下,自然證明當初廢后是被冤枉的,再加上一些推波助瀾,陛下必會厭棄皇后……”
萬千的街市喧囂都退后,只有他的聲音于耳畔響起。
阿弦靜靜聽著,不由舉手揉了揉右眼。
袁恕己道:“但是長安波譎云詭,皇后……更是個令須眉男兒都無法匹及的女人,我的確不放心,如果我早知道你是女孩兒,一定會想方設法將你留在豳州!這樣至少能保證你的安全,不必參與到那些鉤心斗角血雨腥風中去,但是我知道的太晚了,我更加不知道該怎么跟你開口說……”
袁恕己還未說完,眼前人影一晃,是阿弦張開手臂,用力將他抱住。
袁恕己一愣,有些不敢置信。
“我知道你是好人,”阿弦不敢抬頭,眼中的淚已經紛紛墜落,打在他的官服之上,“我知道你是為了我著想,大人,謝謝你。”
袁恕己喉頭幾動,大抵是太過意外震驚,竟不知何以為繼。
玄影被擠在中間,卻竭力探出頭來,仰著脖子高興地吐舌打量兩人。
就在兩人身后的巷口,一隊巡城禁軍經過,其中一人看見這幕,驀地停下腳步,身后之人猝不及防,忙跟著止步,又問道:“陳司戈,怎么了?”
陳基好不容易轉開目光,強笑道:“沒……沒什么,咱們去前邊看看。”一揚首,領隊而去。
司衛少卿府。
今夜,設宴邀請賀蘭敏之的,其實并不是司衛少卿楊思儉,而是長公子楊立。
自從太平在楊府找到后,楊思儉被二圣申飭了一場,不幸中的大幸是太平公主雖經歷兇險,到底并未殞命。
而雖然賜婚的旨意還未定,但若無其他波折,楊尚跟李弘的親事便也是鐵板釘釘不會更改了。
長公子楊立迎了敏之入座,席上除了敏之之外,另外卻只有一人:太子李弘。
敏之打量著氣氛不對,卻不露聲色:“怎么,今夜只請了我跟太子殿下兩人?”
楊立道:“的確如此。”
敏之道:“無功不受祿,無端端怎地這樣客套起來?”
楊立笑道:“哪里是無端如此,的確有一事該感謝周國公。”
他抬手示意,敏之身后小廝斟酒,楊立舉杯道:“我先干為敬。”他舉杯一飲而盡,將杯子放下。
李弘因身子弱,不曾吃酒,一盞清茶奉陪。
敏之早就發現,從他進門之時,李弘便始終面色肅然,雙眉微蹙,跟以往的溫和帶笑不同。
楊立卻似有些“笑里藏刀”。
敏之挑眉,慢悠悠地隨著吃了一杯:“不知是為了何事?”
楊立道:“正是要謝周國公,替我除去了一個身邊的奸細人。”
敏之到底聰明,一想便知:“哦,你說的是景無殤?那同我卻沒什么干系。”
楊立道:“怎說沒有干系?若不是周國公派人通風報信,我府里那一竿子蠢材,怎會知道景無殤在外頭私會什么人?”
敏之神情如常:“有這回事?”
太子李弘終于忍不住,道:“表哥,倘若真有此事,又何必偷偷摸摸,不系舟黨羽大逆不道,你若知情,就該直接告訴楊哥哥,又何必這樣鬼祟,授人以柄?”
敏之笑道:“太子,我給人什么把柄了?”
李弘痛心疾首道:“若是直言相告,事情何以演變到無法收拾的地步,景無殤身死,又連累太平幾乎……”
敏之看看李弘,又看看楊立:“我府里養的閑人極多,興許的確有人從中做了什么……不過,我尋思這也并沒什么錯,畢竟最后楊立你還是發現了景無殤是個奸細,跟直接告訴你有何區別?你自己的判斷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不管是直言相告還是偷偷摸摸,你最終不都是會選擇殺死他?難道還會網開一面?”
楊立已變了臉色:“你!”
敏之道:“至于太平被牽連,難道我是神仙,會掐算到這種地步?無非是你們自己事情做的不機密,讓不系舟的人發現馬腳,又跟我何干,按照太子的說法,我得到消息后直言相告……最后再牽連太平的話,豈非更是我的錯了?”
李弘皺眉,同楊立對視一眼,終于道:“那……倘若你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說呢?”
敏之眼珠一轉,笑道:“我知道了,你們的意思,是就算我的人發現了景無殤是個奸細,也要守口如瓶不告訴你們?如此景無殤不死,不系舟的人也不會狹私報復,太平不會被綁架,自然是天下無事?”
楊立跟李弘的確是如此想的。但……
敏之冷笑道:“如意算盤不要打的太響,縱然景無殤身份不備揭穿,也有宋牢頭身死之事,不系舟的人仍要報仇,倘若他跟府內的景無殤聯手栽贓陷害,自然更加□□無縫,太平能不能如這次一樣被救出也是未知!”
李弘一愣,忽然覺著他所說的確有道理。
敏之繼續道:“但是,這會兒我在意的是,事情已經過去,是誰又向太子跟楊立你通風報信,說是我的人發現景無殤奸細身份的?你們倘若要把這次楊府受辱太平被綁的罪名加在我頭上,不如想想是誰先白日于朱雀大街上飛頭惹來仇恨,引發不系舟之人反撲的!”
李弘尚且有些懵懂:“如何又說到這里了?”
敏之并不解釋,只看楊立:“我想,是有人在你跟太子面前挑撥離間,試圖讓你們敵視我了吧?你如何不想想看,倘若我要害你,在發現景無殤是奸細之時,不動聲色跟二圣稟明,那時候又是什么一番光景?”
景無殤畢竟是不系舟之人,潛伏多年不露痕跡,為何忽然輕易被楊府小廝發現私會什么男人?這其中當然有一股勢力在。
按照楊立得到的消息:是周國公賀蘭敏之的人發現了景無殤的身份,故意泄露給楊府小廝,從而引發楊立懷疑,又導致景無殤身死。
所以后來太平出事等,楊立跟李弘便猜測賀蘭敏之故意包藏禍心。
敏之言語如刀,句句分明,李弘有些動搖,遲疑看向楊立。
楊立卻未被他輕易說服,冷笑道:“周國公的心思,別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殿下當初喜歡妹妹,圣后也明了此事,起初還有首肯之意,不料最后想要配給太子,從那時候起,殿下就屢屢地針對楊家了。”
敏之呵呵一笑,自斟了一杯:“怪道那景無殤會死,你這樣善鉆牛角冥頑不靈,他不死也要被氣死。”
楊立一拍桌子站起身來:“周國公!”
敏之道:“你倘若因他的死而心不靜,也要將這氣出在我身上,可就錯想了!勸你一句,不要自取其辱!”
見劍拔弩張,李弘起身勸住兩人,道:“都冷靜些,好生想想此事再做計較!”
敏之道:“原來是宴無好宴,這酒也沒滋味,太子殿下,請恕我不奉陪了!”說罷大袖一揮,轉身便走。
李弘叫道:“留步,周國公?表哥!”
敏之置若罔聞,很快出門而去。
且說敏之離開廳中,往外而行,起初身后兩名侍從跟隨,頭前一個楊府的小廝領路,敏之不耐煩,將那人喝退。
正過角門,前方卻閃出一道影子。
敏之懷怒,正欲一腳踹過去了事,那人卻道:“殿下,我們家姑娘相請。”
楊府之外。
阿弦回過神來,將宋牢頭“人頭領路”之事同袁恕己說明,又把賀蘭敏之的那一番話也都轉述,道:“我原先怕你得罪了武三思,還不敢告訴,是阿叔說你自會判斷,我才敢說的。你要如何處置此事?”
袁恕己道:“不是有那么一句話么?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他還不過是個侯爺。”
阿弦笑道:“但背后還有撐腰的呢?”
袁恕己道:“撐腰的若是個明事理的,就該知道‘王法’兩個字,容不得狗兒在上頭撒尿。”
玄影“汪”地叫了聲,仿佛抗議。
袁恕己摸了摸玄影的頭道:“不是說你,是說那些壞的。”
阿弦見他兀自談笑風生,又叮囑道:“不管如何,要謹慎行事,畢竟如今還沒有真憑實據。”
袁恕己點點頭:“倒是周國公為什么對你說這些,有些意思。”
說到這里,袁恕己忙又問道:“周國公為難你了不曾?”
阿弦道:“不曾。”
袁恕己雖如此問,心里卻想到方才“懸而未說”的那件事,正掂掇欲說,卻見楊府門口騷動起來。
袁恕己疑惑:“那是怎么了?”
阿弦回首,忙往那處跑去,兩人一前一后來到楊府門前,就見楊府的小廝們一個個滿面張皇不知所措,仿佛熱鍋上的蚰蜒。
阿弦正欲相問,門內一人踉蹌沖了出來。
二人定睛一看,正是賀蘭敏之,只不知為何,敏之衣冠不整,眼神渙亂,出門之時未曾抬腳,幾乎被門檻絆倒,直向著阿弦撲來。
袁恕己忙上前替她扶住,阿弦在側嗅到一股濃烈的酒氣。
與此同時,眼前重又出現之前在國公府內所見的那一幕場景,只是這一次不同的是,她看見了那個跟敏之纏綿的女人的臉。
居然……正是準太子妃楊尚楊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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