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探幽錄_影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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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曄回首,向來清寂不動的人,雙眼卻在瞬間隱隱泛紅。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沖動行事了,方才的“不顧一切”,非但于事無補,更像是把阿弦往那牢獄中狠狠地推了一把。
凝視著那有些瘦弱地身影被金吾衛的人簇擁著出殿而去,竭力的隱忍讓雙眸越紅,口中似乎泛起一股淡淡地鐵銹氣。
但與此同時,身后書案后的武后,心中卻更加的不受用。
望著這“少年”在自己勉強昂首朗聲而言,看著阿弦稚嫩而有些清瘦的臉上那股決然不懼的神情,“他”的雙眸清澈無塵,言語之中,更顯得心下無塵。
幾乎映襯的高高在上的她……這樣深沉,疑慮,狹隘,十分……
不該。
向來冷絕無情的皇后,似乎發現自己的舉止反應有些異常。
誠然,在聽說賀蘭敏之親自向她陳詞,說是阿弦“通靈”所見——是武三思同番僧摩羅王合謀來算計他之后……
武后明白這件事未必是不可能的,以武三思的為人,十有八/九做得出來。
但是……一想到那個叫十八子的少年,武后有一股難以按捺的惱怒不悅。
皇族之間再怎么內斗也好,用不著一個外人在中間煽風點火。
尤其是那個“少年”,——從第一次見阿弦的時候,武后心中就有種揮之不去的“抵觸感”,仿佛很討厭見到“他”。
武后把這認為是天生的“惡感”。
在聽敏之如此訴說之后,武后第一便把武三思叫來,當面喝問是否有此事。
果不其然武三思抵死不認,畢竟對他而言摩羅王已死,死無對證,武三思唯一吃驚的是為何世間會有人知道此事。
可武三思雖巧舌如簧,但種種表演,自瞞不過武后的雙眼,在聽說有人看見了他跟摩羅王的合謀之時,那兩只鬼祟的眼睛瞳孔收縮,第一時間透出一種心虛的駭然。
武后看的明白,恨不得立刻將武三思打死。
但同時武后也知道,就算武三思跟摩羅王設計,他也未必知道摩羅王是讓敏之刺殺自己。
看在他還算得力的份上,武后只將他敲打了一頓,命他自行警醒便罷了。
故而最后,所有的怒火,都落在了最后的阿弦身上。
可是,看著阿弦被金吾衛帶走,武后心里極大地不適起來:她覺著自己可能做錯了。
這種感覺讓她很不喜歡,就像是從來胸有成竹篤定自若的人……忽然有了一絲兒瑕疵。
就好像方才她發現崔曄在她面前也露出了這樣一個“瑕疵”。
——要知道,就算當初點撥他盡快處理盧煙年之事,崔曄都未曾如此失態。
含元殿內,君臣兩個,各懷心思。
各自的心潮澎湃,似云氣翻涌,如海上潮生,卻又各自按捺,隱忍的隱忍,剪除的剪除。
最后,各自又歸于平和冷靜。
武后先行笑了聲,然后若無其事道:“這個十八子,雖然行事鬼祟不為人喜,倒也是個有膽敢說的性子。”
崔曄道:“阿弦年幼無知,有口無心。”
“你錯了,”武后道,“他雖年幼,并不無知,有口,也有心。不過他有一點說錯了,那就是……我從未懷疑過崔卿。”
崔曄垂首:“多謝娘娘。”
武后深深打量:“不過我很是不解的是,崔卿你對他著實是……與眾不同,難道,僅僅是因為當初的救命之恩?”
“起初如此,但……”崔曄垂首,忽然不想再加任何的矯飾,“但是讓臣想要不顧一切護著她的,是因為阿弦的赤子之心。”
武后微微動容:“赤子之心?”
崔曄道:“是,她從小兒雖顛沛流離,卻仍不失初心,雖歷經生死波折,見慣世態丑惡,仍著向光明,她著意對任何人都以真心相待……”
老朱頭,陳基,虞娘子,袁恕己……一個個人影從眼前而過,或許,還有他自己。
他緩緩抬頭,目光平靜,心里卻是碧海潮生:“如果可以,臣愿意傾盡所有,護她平安。”
目光相對。
武后忖度:“那你……要如何護她平安?”
崔曄搖了搖頭:“臣不能。”
她有些意外:“這般輕易就說不能?”
“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她笑:“崔卿,你是否有所怨言?”
崔曄道:“臣只是在自省,方才的確是意氣用事,已經失去人臣的本分。”
武后尋味“意氣用事”四字,一剎那心亂。便沒了再說下去之心,草草道:“既如此,你且退下吧。”
崔曄拱手行了個禮,平靜如水地退出殿去。
禁軍大牢。
阿弦坐在角落,看天觀地,心想:“我跟長安雖有些緣分,跟長安的牢獄卻最是有緣,一來就在京兆府大牢里混吃混喝了許久,現在又跑到禁軍的牢房里來騙住。”
她默默地比較兩處地方:“禁軍的牢房不如京兆府的稻草厚實,但京兆府的不如禁軍的干凈,總之各有千秋。”
但最讓阿弦覺著奇怪的是,在京兆府的牢房里她見識過各種各樣的鬼,可是這會兒,卻一只也未曾瞧見。
摸了摸頭,阿弦忽地想起,仿佛是自打在大慈恩寺接了那灰衣僧人給的符咒,就一直安然無事。
她先前一直以為是因為跟著崔曄的原因。
“難道果然是因為這個?”舉手摸了摸懷中之物,“這么說來,阿叔不當貼身護衛也使得?只是昨晚那異樣又是怎么回事?”
將生死置之度外,阿弦浮想聯翩。
直到監牢外有人笑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阿弦回頭,卻見是個身量修長偏瘦削的清秀少年立在監牢之外,身著武官官服,負手笑看。
阿弦因不認得此人,便不理會。
不料少年繼續說道:“你可真是有種,今日竟敢面斥天后……你可知道,就算放眼八荒四夷,你也是頭一號的人物?”
阿弦淡淡道:“我不過是說了幾句真話,并沒有面斥過誰。”
少年越發大笑:“好的很,你這性子我喜歡,跟那個兩面三刀一心攀附的陳基不一樣。”
阿弦聽他提到陳基,方轉過頭來:“你……你怎么……”
“你跟陳基不是弟兄么?”少年道,“你雖不知道,但金吾衛里已經傳遍了。”
阿弦看著面前這張俊俏的臉,隱約有點印象:“我好似在哪里見過你。”
少年并不掩藏,直言不諱道:“我叫桓彥范,金吾衛右翊衛桓彥范,那日陳基跟你在酒館吃酒,我們坐在隔壁間兒。”
兩人正說到這里,忽地聽外頭道:“丘大人到了。”
桓彥范皺了皺眉,不再做聲,只轉頭看向來人。
果然便見丘神勣大步走了進來,一身地殺氣騰騰,一眼看見桓彥范在面前,才緩緩止步:“桓翊衛,你如何在此?”
桓彥范不慌不忙:“長安城內出了個膽大包天的家伙,特來一看新鮮。”
丘神勣笑道:“可果然新鮮么?”
“原來不新鮮。”桓彥范搖頭。
丘神勣一怔:“怎地說?”
“因為已是舊人了。”
“我并不明白這話。”
桓彥范道:“原本是我說的不清楚,其實這個十八子,是沛王殿下的相識,沛王曾多次跟我提起,要給我引薦呢,今兒陰差陽錯,卻在這種情形下相見。”
丘神勣神色微變:“原來是沛王殿下的相識。”
桓彥范道:“不止,聽說還是公主殿下的好友呢。”
丘神勣笑道:“如何這十八子區區一個九品的戶部小官兒,認得的都是皇親國戚?”
“可不是呢,”桓彥范也笑,“所以說永遠別小看一個看似微不足道的人,誰知人家背后站著是誰?沛王如今雖不在長安,但公主殿下如果知道他入了獄,指不定一念慈悲跑去求皇后娘娘,娘娘自是最疼公主的,興許也不忍公主傷心……但如果那時候十八子遍體鱗傷,丘大人你說……”
丘神勣鬼一般的人,如何不懂他這些話的意思,幾乎是明示他不可對阿弦用刑。
丘神勣道:“桓大人的話我當然明白,但畢竟是皇后吩咐讓查明同黨,只怕他等閑不肯招認。”
“就算娘娘真的有心要什么同黨,可也并沒有叫你用刑,你可別揣摩錯了皇后的意思,”桓彥范頓了頓,故意又道,“今兒你不在殿上,我可是瞧的明白,崔天官是豁出去的護著十八子,你可要小心,別偷雞不成蝕把米。”
丘神勣本信心滿滿,想要一試身手,聽桓彥范說了這許久,猶如一頭冰水從頭頂澆落,沛王李賢,太平公主,再加一個崔曄……如果說前兩位殿下還可以糊弄過去,后面這個,卻是個怎么也糊弄不著的,左右為難。
吏部。
一道人影如風般掠過庭院,沖進崔曄的公房:“小弦子怎么了?”
袁恕己雪白臉色,氣急敗壞,望著書案后的崔曄,見后者垂眸淡然之態,他恨不得沖上去揪住:“我把人交給你,你把人送進禁軍大牢?”
“莫急,”崔曄神色淡然語氣沉緩,“急中生亂。”
相同的錯誤他已經犯過一次,絕不會再犯。
袁恕己幾乎語無倫次:“聽說審訊此案的是丘神勣,那個……簡直不能稱之為人……”想到丘神勣種種手段,不敢深思,“我要小弦子立即出來!你說!立即給我一個好法子,你若說不出來,我或者去禁軍要人,或者進宮見皇后,這兩條路我一定要選一條。”
崔曄道:“都走不通,而且反會加速害了阿弦。”
袁恕己語塞,若沒有后面這句,他這兩條路一定要試一試:“照你這樣說來,就如你這般靜靜坐等?”
“不,”崔曄肅然,“我已經想到了一個法子,最簡單而有效的法子,雖比你那兩條路好的多,但……同樣冒險。”
袁恕己靜了靜:“幾分勝算你說。”
崔曄閉眸:“五分。”
“嗤!”袁恕己怒,“這簡直……”總算還有一絲理智,并未罵了出來。
崔曄道:“你怎么不問問我是何法子?”
袁恕己果然是急中糊涂,聞言才忙道:“你快說,救人如救火,真是急病遇到慢郎中!”
崔曄招了招手。
袁恕己附耳過去。
崔曄在他耳畔,低低地只說了九個字。
卻已經讓袁恕己為之色變了:“不!”他大叫,“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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