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愿:一愿郎君千歲,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唐馮延巳長命女
“奏樂!”
緩緩地響起了絲竹之音,靡靡之音猶如從遙遠的地方飄散而來。讓人聽得飄渺。音樂之中似有哀愁,似有怨訴,但是卻不見演奏之人。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愿:一愿郎君千歲,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
而四周亦無聽眾,這是一個靈堂,銅質得仙鶴明燈孤零零地點著燭火,在供桌之上隱約可見一個靈位,但是看不清上面的名字。空氣中彌漫著冷香。
孤零零地靈位之后,便是一口朱漆大棺,棺材還未蓋棺,蓋子靠在邊上。四周除了音樂,再也無其他,也沒有瞧見有演奏的人。
四周氣氛生氣全無,卻有著仿佛周圍有許多人的感覺,此時棺材內忽然出現了動靜,一眨眼,棺材里突然坐起了一個人。那個人長發如瀑,看不清容貌,也不知是男是女。他坐直著身子,而他的手里居然還捧著一個人的首級。脖子以下被刀子非常干凈利落地切開。甚至切口處也用蠟封了起來,沒有血流出來,他把首級抱在懷里,仿佛是珍寶一般。嘴中喃喃低語,卻聽不清到底在說什么。
他回頭看了一眼牌位,直起了身子,朝著靈堂外走去。
就在此時,烏云下的月光終于抓住了一絲空隙,透出了了一道清冷的光線,在光線之下,只能看清牌位的最后一個字“云”。
月光稍縱即逝,就在同一時間,那懷抱首級之人也已經消失不見,清冷的燈火一瞬熄滅,再無光亮,一切又浸沒于黑暗之中。
慢慢地從靈堂的后堂爬出了一個人,他連滾帶爬地往外沖,隨后驚慌大叫一聲,跌跌沖沖地跑了出去。一路狂奔,仿佛一停下來他就會沒命似地。
他跑到實在跑不動了,整個人摔倒在地上,他驚恐地抬頭看著四周,他大口大口吸著氣,隨后仰面躺在地上。睜大著眼睛,仿佛所有劫后余生的人一般,面無人色。
此時在他的邊上出現了一雙穿著繡鞋的人,他轉過頭看著那個人,嚴重的恐懼再一次籠罩全身。
虹翹低下身子推了推那人說:“喂,你到底怎么了?為何躺在此處?”
那個人看著虹翹的臉,直呼:“救我,救救我。求求你救我。”
虹翹只見那個人撲到她的身上,她嚇得連忙倒退。那個人撲了個一空,直接摔倒在地上,虹翹說:“你不要撲過來呀,到底何事,你再不說我可就走了。”
那個人露出慘白地臉說:“無……無頭鬼……無頭鬼索命啊!”
那人話音剛落,突然間從他脖子處開始出現一道紅色的痕跡,就那一瞬間。他的頭就掉落在了地上,滾到了虹翹的腳邊。
虹翹慘叫一聲,便暈倒在地,同樣倒在了那無頭尸體的邊上。
“胡公子在府上嗎?”
胡悅在收拾自家院子內的菜,抬頭看去,來者是虹翹的侍女小英。
胡悅站起身迎了上去:“小英姑娘,來此可是翹兒有事?”
小英探了探頭說:“咦,怪哉,小姐不是來此找公子了嗎?”
胡悅疑惑問道:“她來我這兒?”
小英點頭道:“沒錯,小姐昨個收到了一封信,匆匆就出來了,說是找你商量。”
胡悅為之一愣道:“什么信?”
小英搖著頭說:“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落款最后一個字是‘云’字。”
胡悅的臉沉了下來,他有些著急說:“你家小姐是何時出來的?”
小英道:“昨日戌時,她用過飯就走了。”
胡悅心中隱隱感覺此事不妙,小英見胡悅沉默不語,心中也焦急起來,她捏著手里的帕子盯著胡悅等著胡悅拿主意。
胡悅說:“我先和你往回走,沿路打聽一下有沒有昨日見過翹兒的人。”
小英點著頭,就在胡悅要出門的時候,此時卻又有人找上了他。
衙門的左一棋不知何事居然也踏入了觀情齋。
左一棋不愧是衙門師爺,抬頭看了兩個人便開口道:“公子有急事,便先請自便。學生來日再訪。”
胡悅眼珠子一轉,他連忙拉住想要往回走的左一棋道:“先生留步,我這兒真好有一事想要麻煩師爺。”
手里領著一盒子糕點本來是登門找胡悅時期的左一棋卻被胡悅喊住了幫忙,他微微笑著說:“有何用得到學生的地方?公子盡管開口。”
胡悅拜謝后便開口:“這位姑娘的小姐乃是京城著名的花魁娘子紅翹姑娘,昨日紅翹姑娘來我這兒的路上就不見蹤影,至今未歸。”
左一棋手里提著糕點,他發現胡悅已經雙手伸出了替他接物了,為之一愣,隨后馬上大方遞了過去說:“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希望胡公子笑納。”
胡悅爽快地結果了手,放回了屋子內,他說:“在下先找人,先生……”
左一棋擺手道:“此事我同公子一起去看看,也許能略盡綿薄之力。”
三人不再多言,便由小英帶路,沿著紅翹習慣的路線往回走。一路打聽出了離船舫最近的香料兒鋪子知道紅翹昨日的行蹤外,來回走了兩遍依然了無音訊。
小英已急的哭了出來,胡悅不再繼續無用功,他對小英說:“你先回去,告訴船舫的媽媽莫要擔心,此事衙門的左師爺已經知曉了。些許紅翹已經回了。”
小英抹著淚點頭,拜別二人便回去了。
街邊只余下胡悅和左一棋,胡悅開口道:“先生的看法?”
左一棋依然恭恭敬敬地,他笑著說:“公子的看法?”
胡悅說:“翹兒應該是出了門之后沿著金水河岸走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
左一棋笑著說:“公子高見,半柱香內之后紅翹姑娘便不再有蹤跡,這樣的話只剩下兩個可能性。”
胡悅道:“其一乃是紅翹忽然折回,但是卻沒有回到船舫。”
左一棋道:“其二乃是紅翹姑娘被人帶走了。”
左一棋進一步說:“可是……帶走她的人卻是憑空消失的。”
胡悅認同地點著頭,他瞇著眼說:“我們一路走來,只有黃家香料鋪子的掌柜子說見過翹兒,還在他那里買了兩包子蘇葉和一些丹桂香粉子。而我們在離開金水橋不遠的地方,在地上發現了些許丹桂香粉末兒。沾有粉末的腳印只有一處,你我查過,并無其他了。”
左一棋說:“說明紅翹姑娘在那里,非自愿地被別人給弄走的,所以地上才會有香粉,而紫蘇掉在地上不會散,估計是被路人給撿走了。這樣說明虹翹被擄走有些時候了。”
胡悅蹲下身摸了摸地上的粉墨,他說:“丹桂的香味外還有些許其他的東西。”
左一棋也低下身子,果然在地上還有些紅色的花瓣兒,這花他沒見過,只是湊近聞了聞搖頭道:“學生不知道這是什么花。”
胡悅捏了捏手指,擦掉粉墨說:“這是石蒜,可以入藥,但……”
左一棋拍了拍衣擺繼續等著胡悅說下去,胡悅齜牙說:“但他還有一個說法,叫做彼岸花,城外人都管他叫死人花。”
左一棋連忙拍了拍手,像是沾染晦氣似地。胡悅也只是搖著頭,他低語道:“這上頭的含義,我還弄不清,師爺現在可以說說來府上有何要事?”
左一棋拱手道:“是這樣的,最近衙門發現了幾具尸體。但是尸體都沒有頭顱。”
胡悅微微一愣,左一棋說:“但是排查之下,發現那些尸體并沒有被人行兇尋仇的可能性,但是如果單單只是匪徒,為何尸體都要摘掉腦袋?莫不是為了掩蓋死者身份,但是其中有一個死者因為身上有胎記,所以便已經確定了身份,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一個少有些田產的員外郎。東市郊外有一處房產。”
胡悅說:“斷頭?尸身在何處?”
左一棋道:“這就是我要來找公子的原因。”
左一棋一攤手說:“現在連尸體都沒了。”
胡悅嗯了一聲,左一棋說:“我們的人找到的時候尸體都還在,但是過了一夜,尸體就消失了。無尸首也無法斷案。”
左一棋看了一眼胡悅,便擺正姿勢,拜謝道:“我想此事公子一定有所興趣,所以前來求教。”
胡悅說:“現在我還不能確定虹翹和此事有關系,如果真的有所牽連,那就棘手了。”
胡悅說:“先生既然和楚公子有交情,為何還要繞遠來找我呢?”
左一棋笑道:“公子說笑了,那位大人怎是我一介書生能夠攀得了交情的呢?”
胡悅說:“哦,既然左先生如此說了,那悅自是會盡力幫忙。只是這件事情我要多說一句,可能非人世間所能明了。”
左一棋低頭深思,他說:“胡公子,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可就難辦了。”
胡悅瞇著眼說:“但是卻是人為的。而且如果我猜得沒錯,此事你要從早些案子著手。那些死者的身份都得搞清楚。”
左一棋一邊聽著一邊默默點頭。
胡悅又說:“我這邊耽誤之急還是要找到翹兒,如果她與你的無頭公案有牽連,那么可真的是兇險萬分了。”
左一棋愣了愣,他說:“莫非公子已經有了打算?”
胡悅說:“打算有,還得細處琢磨,就擔心出岔子。”
左一棋笑道:“美人有劫難,看來傳說中無情書生也非無情吶。”
胡悅微微一笑也不反駁,也不在乎他的玩笑,拱手道:“那先生就先回去,我自會查訪,有了消息便會和先生匯合。”
左一棋抬步要走之際,忽然停住了腳步,他愣愣地看著胡悅,胡悅不明所以,開口問道:“先生還有何事?”
左一棋鬢邊流汗,他說:“公子說此事非陽世間所能理解?”
胡悅說:“只是一個可能,也是最大的可能。”
左一棋白著臉說:“那……請公子回頭……”
胡悅轉身,發現一個穿著白麻布衣,長發遮著面目,低著頭,手里拿著一個剛死不久之人的頭顱。頭顱表情猙獰,死時應是驚恐萬分。
胡悅也是被此嚇了一跳,但是他定眼再一看,那穿著白麻布衣的不是別人,正式虹翹。
胡悅撩開虹翹的頭發,虹翹目光恐懼,看似神情已經陷入了瘋狂之態,她睜大著眼睛,不停地抖著嘴唇,暫不知身上是否還有傷,但是這樣的摸樣已經不再是平時的虹翹了。
胡悅連忙道:“翹兒?翹兒發生何事?”
虹翹像是看不見胡悅似地,她不停地低語,之后便失控地喊道:“無頭鬼……無頭鬼索命……殺人了……”
胡悅見她狀況,當機立斷,拍了她的后脖子,她手上的人頭隨后滾到了地上。左一棋想要探查,卻被胡悅厲聲制止,他喊道:“別動,這人頭絕對不能碰。”
胡悅把昏迷在他懷中的虹翹轉交給左一棋,隨后說:“先生先替我把虹翹姑娘送回船舫,然后去一次楚府,就說我說的,胡悅有請,速來。”
左一棋不再細問,點頭便抱起了虹翹,轉身便走。
而胡悅蹲下身子看著那頭顱,頭顱并沒有腐爛,看樣子也是剛剛切下來。脖子處拿蠟給封了起來,所以不會流血。他伸手微微敲開了頭顱的嘴巴,在頭顱的嘴里銜著一個蠟丸,胡悅捏碎蠟丸,丸內有一張紙。
上面只寫了一個字:云。
胡悅捏紙得手為之一抖,他再在看著人頭,人頭像是有知覺一般,滾了幾下,便滾到了湖中。
而胡悅手中也只剩下了這兩個字。但是此時胡悅卻臉色煞白,他自言自語道:“為何在此出現?”
胡悅捏著手里的紙條,胡悅看了看四周便往回趕,在他心中泛起了一股不祥的預兆,虹翹遇到的事情絕非偶然,而是沖著他來的。只要有人還知道云的事情,那么當年的悲劇就會在一次發生。而這一次胡悅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有那么好的運氣了。
胡悅一邊走一邊思索,原本他以為知道此事只有他自己一個人,但是如今居然有人把這份字條變著花樣地送到了自己的手上,那意味著秘密已經保不住了。但是即使透風的窗戶,也比沒有窗牖來的好。
而且現在虹翹的狀態似乎也并非完全脫離了危險,原本不想要牽扯無關之人,卻沒想到樹欲靜而風不止。
胡悅一開始走的飛快,但是越沉思,心就越靜,走得也越來越慢,他知道現在首先要幫左一棋找到這個無頭公案的元兇,此人即使不是直接知道此事的人,也一定會是知曉相關的人。做了決斷,他停下腳步,轉身朝著虹翹所在的畫舫走去,現在他唯一能夠得到線索的人,只有已經發瘋了的虹翹了。
虹翹的畫舫的紅梔子燈上沒掛有箬贛(宋代妓院的標記),說明她不會見客,船舫的媽媽和小英唉聲嘆氣,看到胡悅來了,老遠處便迎了過來。
老鴇哭道:“胡公子可來了,我家翹兒平日多受你的照顧,如今很早劫難,三魂七魄都被鬼勾了去似地。如何是好啊?”
胡悅稍作安慰,也不與他們多說閑話,直接進了畫舫,廂房內沒有電燈,虹翹抱著被子所在床上,披頭散發,早沒了往日的光鮮靚麗。
胡悅輕聲道:“翹兒?可還認得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