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情齋

50 柳情之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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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柳情之音(一)

50柳情之音(一)

棠下柳絲亂飛絮,不似飛花勝飛花。還記他日折枝處,也是縈縈復縈縈。

如果說這個世上有讓胡悅動心的東西,那除了好酒之外,那也只有是那些奇聞怪談了。胡悅喜歡怪事,眾所周知,但并不是因為獵奇,而是因為那些故事仿佛能在冥冥之中給予他一份觸動。他對世間之物無法動情,卻有正常人的悲歡喜怒;他似是了無牽掛,卻對塵世有一份眷戀。這般矛盾在他的身上卻是互為糾纏,牽引著他像是在尋找什么似地流連于世間。

虹翹素手一揚,手中的琴撥滑動琵琶的琴弦,如珠墜盤般響起了一首“飛花點翠”,在一旁點香的小英低首嘆息道:“姑娘從剛才開始就一直似有心事,莫不是又在想胡悅公子?”

虹翹手并沒有停下彈奏,只是微微蹙眉,也沒有回答小英的問題,將自己的心思都附在了琴弦之上。

虹翹的思緒隨著琴音流轉到了她與胡悅初次見面的時候,那個時候胡悅站在垂柳之下。身形單薄,仿佛像煙霧一樣,只要一陣風他就消散于天地之間。虹翹想要去拉他的手,把他留下。胡悅的眼看著湖面,微微翹起的嘴角卻沒有讓人覺得他有笑意,反而顯得有些孤寂疲憊之感。虹翹無法忘記那雙眼,那雙眼中沒有任何的情感,只是淡淡地看著前方,沒有想念,沒有思索。仿佛什么都無法被這雙眼記下。但就是那樣的一雙眼睛卻讓人有一種想要從中看到情感,想要被他記住的欲念。

“公子可是一人在此賞湖么?”

那是虹翹第一次和胡悅說話,胡悅依然在笑著,他把手指低著自己的唇邊說:“噓,姑娘莫要說話,我在聽柳音。”

虹翹抬頭看了看湖畔的柳樹,她有些發愣地看著眼前這個外貌俊秀,但是好像腦袋有些問題的書生。虹翹就這樣呆呆地站在這個人的邊上,聽著根本聽不到的柳音。許久之后胡悅這才拍了拍肩膀,轉身看著在就站得兩腿發麻的虹翹說:“啊呀呀,唐突佳人,唐突佳人!罪過罪過。我一時聽得入迷了,竟然忘了小姐也在,實是萬罪。小生姓胡,單名悅,字慕之,這廂有禮了。”說完深深作揖而拜。

虹翹見他有趣,也笑著說:“不打緊,反正我也正好賞湖。全當是有緣作伴了,奴家名喚虹翹,乃是船舫的秋娘(唐代一來歌妓的別稱),公子還禮了。”

柳葉飛絮,虹翹豆蔻年華,二人相逢之時。乃是一曲不存在的琴音而相逢。

虹翹低首淡淡道:“直到現在我依然不知道他說的柳音到底是什么樣的琴音啊……“

小英見虹翹又在自言自語,搖頭道:“對了,說道琴,姑娘你可知最近有個賣琴的貨郎被船舫的姐妹傳得可是熱鬧。”

虹翹收到胡悅的影響,對那些古怪離奇之事也甚是興趣。她放下琵琶,拿起折扇說:“哦?怎個說法?”

小英指著臉畫了一個圈兒,說:“俏啊!如果說胡悅公子長的俊秀不為過。但畢竟是個男子,但是這貨郎的臉可是比女子都還要艷麗呢,甚至如果不是他說話都分不出他到底是男子還是女子。有人猜測他是女扮男裝,我沒有見過,所以也不知是真是假。”

虹翹見小英特地拿他和胡悅比較,略有不悅冷笑道:“男子女相罷了,不足為奇。以色侍人,色衰而愛遲,男女皆此番道理。”

小英猜到自己小姐必定會為了胡悅說話,連忙接下去說:“那姑娘為何不借著換琴弦的機會,喚那貨郎來船上,咱們看看到底是生得個怎么摸樣?”

虹翹白了她一樣,笑道:“只是你想要看看罷了,也罷,我正好想要換弦,你讓他來,我倒要看看到底生得是什么樣子。讓你們一個一個都這般著魔。”

小英笑著放下香爐,欠了欠身便往外走去。虹翹搖著扇子喝了一盞薄茶的功夫,就聽到船舫外傳來了小英的聲音。果不其然小英把一個年輕男子引入了船舫。

小英對那男子道:“這便是金水河畔艷名遠播的花魁娘子虹翹姑娘。姑娘今日想要換一下琴弦,特請你來算是給你做個利市。”

那人連忙擺手作揖,他剛開口道:“虹翹姑娘,這廂有禮了。”

虹翹就站了起來,她說:“你……”

小英也有些嚇到,她湊近小姐說:“這聲音怎么和胡公子一模一樣呀。”

再見那人緩緩抬起頭來,臉略微有些消瘦,但卻白潔如玉,一雙眉眼清麗無雙,單單看那五官猶如西施再世,飛燕還魂。卻冷艷非凡,似空谷幽蘭。只是這等容貌卻生在了一個男人的身上。

貨郎看著虹翹,眉目之間似是流光暗轉,眉目之間有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妖冶之感,他開口道:“小姐過去見過在下?”

虹翹合起扇子,微微側身頷首道:“不,并不相識,只是單聽閣下之音,與我一位好友十分相似呢。”

貨郎哦了一聲,說:“那也是巧得很呢,小姐要換琴弦,不知是什么琴弦?”

小英遞過虹翹的琵琶說:“麻煩你換一下這把琵琶的琴弦,可要換好的,小姐可是個行家。”

貨郎鄭重地接過琵琶,嘆道:“好琴,果真是一把好琴。且讓我看看這把琴吧。”

虹翹微微點頭道:“過獎了。”

小英悄悄說:“聲音居然如此相似,但是相貌卻又不一樣,如果讓胡公子來此見他,不知會是如何情景。”

虹翹心中也有了一絲玩鬧之意,主仆二人互看一眼,小英連忙道:“貨郎你先在此看琴。小姐我這就去給你取上次的那匹紅帛。”

虹翹眼中含笑,點了點頭,小英一陣風似地溜了出去。船舫內只剩下認真看琴的貨郎和好奇萬分的虹翹。

虹翹開口道:“閣下姓什么,喚什么名?哪兒人士?”

貨郎放下琵琶,恭敬地抱拳道:“在下姓柳,單名一個因。乃是長安人士。”

虹翹喃喃道:“柳因,柳音……居然那么巧合”

柳因愣了一下,他笑著說:“小姐說的巧合指得是什么?”

虹翹端起茶盞,笑里透著狡黠道:“沒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件往事,不足道也。”

虹翹一邊喝茶,一邊想:“公子你可要快點來呀,我可要看看你看到此人的表情呢。”

虹翹本是八面玲瓏,長袖善舞之人,她單單就從琴法上便和此人聊了起來,自然一時半刻貨郎也不會起疑。只當是多了一個知音之人。

話說兩頭,小英疾步朝著觀情齋走去,可惜天公弄人,正巧著胡悅出門在外,又是那個不用錢的灌酒工在門口灌酒。堂堂侯爺拿著酒壺一臉利索坦然地灌著門口的葫蘆。

小英瞧著居然是楚玨,哀聲嘆氣好不失望。

楚玨微微抽著嘴角,見丫頭這般失落便也生起了好奇便詢問道:“小英姑娘為何如此著急前來,虹翹姑娘又出了什么事嗎?”

小英嘴快心直,便把那貨郎的事情全都告訴了楚玨,楚玨哦了一聲,灌完酒葫蘆便朝著小英笑道:“那我可要去看看。”

小英頓時有些后悔意識嘴快,她心想虹翹小姐素來喜歡胡悅公子,這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的事情,連老鴇都是睜只眼閉只眼得,只是這楚玨公子和胡悅公子之間的關系那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而且似乎比起虹翹,楚玨和速來薄情的胡悅更是熟絡,這一來二回,牽絲連脈的,讓原本就向著自己小姐的小英心中也泛著一股沒來由的抵觸之情。

楚玨卻已然準備朝金水湖走去。小英還沒想好托辭,只見楚玨已經走得老遠了,只能匆匆更了上去。

楚玨不似胡悅這般天生的笑相,如果沒有說笑的時候那張臉冰冷得讓人不敢靠近。所以小英隔著老遠尾隨而行。楚玨也不在意,他走得很快,但是卻也能讓小英跟著,兩人很快就回到了船舫。

虹翹見居然是楚玨前來,心中也不免有些失落。這些微妙的神態全都落在了楚玨眼中,楚玨難得地露出了一絲笑意,笑著拱手道:“虹翹姑娘這段時日可好啊。”

虹翹連忙起身作了一個萬福,便道:“有勞公子惦念、托福,近日都還安好。”

寒暄數語,邊上一直看琴的柳因開口道:“小姐既然有客,那可否讓我把琴帶回去,我身上所帶的這幾根弦都不適合這把琵琶,住處倒是有一根上好的‘相思弦’,可用于此琴。”

楚玨聽他的聲音,也是為之一愣,他轉頭看著那人,面容如溫玉,清麗高雅,似是女子一般,站在虹翹邊上居然絲毫不遜其艷麗。

楚玨點了點頭并未作談,柳因取走琵琶便往船外走。

楚玨等此人走后,道:“姑娘喚胡悅來此,也是為了見他一見吃驚的樣子吧。”

虹翹芊芊而笑,說:“自然是了。公子也想看到吧?”

楚玨說:“我倒覺得,相見不如不見。”

虹翹抬眼看到:“哦?楚公子何出此言?”

楚玨說:“如果讓他見了,說不定他就會追著‘美人’身后跑了。”

虹翹頓了頓,一下子也笑了出來,虹翹一邊笑一邊搖頭道:“楚公子說笑和胡公子有不同,胡公子說笑一下子就能讓人知道他在逗你開心,而楚公子不同,您說笑可真是不著痕跡。”

虹翹朝著小英道:“小英,快去給公子沏一盞好茶。”

小英應了一聲退了出去,虹翹引著楚玨入座,楚玨輕拂衣擺,端坐道:“和他在一起久了,在木訥的人都會開玩笑。”

虹翹一雙桃花眼笑成彎月兒,但眼中的笑意卻有些苦澀,她說:“是啊,但是胡公子卻總像是一陣雨一樣,你能期待和雨相逢,但是卻留不住……”

楚玨看了看虹翹,略微停頓下說:“也許對于胡悅來說,他也有想要留住的東西。”

虹翹看著楚玨的眼睛,從那漆黑如墨般的眼中卻看不出一絲動情之色。但是虹翹卻在那短短的一句話中,聽出了之間割舍不去的情。

她苦笑道:“也許吧。那也只有公子他自己知道。不談那個酒癡了,說說那個貨郎吧,他的名字也很是巧合。他叫柳因……我記得當年我與公子第一次想見之時,就是他讓我陪他聽了好久的柳音,但是實際上我什么都沒有聽見……”

楚玨眼睛一亮,他說:“哦?”

虹翹點頭,她說:“因為這個,曾經我打趣他是個‘聞風聽柳自成音’的傻子。后來發現他是一個嗜酒如命的癡子。”

楚玨拍著扇子,點頭道:“柳音柳因……

虹翹笑說:“也只是個相似而已,但要真的細聽還是能辨別出其中的不一樣,只是……此人的長卻讓我心里甚是不舒服。也不是說顏色相輕,只是……他讓我覺得好像很悲傷。”

楚玨抬眼哦了一聲:“怎么個熟悉法?又如何不舒服?”

虹翹深思后搖頭道:“我也不知,但就是覺得此人的長相好似在哪里見過,但卻有說不清,只是那一顰一笑卻讓我心底泛著不舒服的感覺。或者說他整個人給我的氣息就非常的抑郁而且泛著空蕩蕩的感覺”

楚玨說:“空蕩蕩……似乎虹翹姑娘你說到了一個重點。且不說其他,此事還是不要向胡悅說得好。

虹翹也是認可,便頷首答應道:“好,我不提就是了。”

楚玨爽朗一笑,眼珠中卻閃過了一絲虹翹沒有發現的光澤。

楚玨稍作片刻,用了一盞茶之后便起身離去。小英收拾著茶碗,她說:“奇怪,為什么楚公子會關心此事?我印象中楚公子總是冷冷淡淡得。也不和船舫姐妹多說話。”

虹翹挑起一根簪子,她說:“小英,我問你一事。”

小英停下手中的活,回頭看了一眼虹翹,虹翹說:“你覺得是胡悅和楚玨二人,如若讓你選,你覺得那個人更神秘莫測?”

小英被她的話問住了,她深思后回答道:“這兩個人都一身的謎團,誰都不比誰謎團少。怪哉?難道他們從不過問彼此?”

虹翹宛然一笑,說:“這就是他們的相處之道,我流落風塵已久,見過許許多多的人,有些人戴著面具過日子,有的人則裝瘋賣傻過日子,有的人則汲汲營營過日子。但無論如何他們都有真實的一面,真實的過往,但是胡公子和楚公子二人卻讓我覺得像是平白無故出現在這個世上。所以他們二人才能那么親密,也是因為他們二人實在太相像了。”

小英被虹翹的話說的渾身發冷,她湊近虹翹說:“難道這兩人都不是人?莫非……”

虹翹笑著說:“如若是精怪也有精怪的特征啊。你瞧瞧胡悅,雖然是邪但卻從沒有害過人,你再看看楚玨,雖是謎但卻是正人君子。這正邪之間又如何那么簡單就判斷呢?如果沒有他們,我早就死了,現在細想好多事情都是靠著他們一笑一飲之間解決的。說來這也是緣分吶。”

小英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虹翹苦笑著把簪子插入了發髻上,她對著銅鏡笑道:“也許我不該太貪心,哪怕有一天他們都不見了,我不求他們能記得我,只求我能記得他們,這就足夠了。”

一陣風吹過,船舫內吹滿了一廂春意,正道是: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wbshuk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