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情齋59鏡中塔(一)_wbshuku
59鏡中塔(一)
59鏡中塔(一)
“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金剛經》
“哎,胡公子啊你不能老是賴在我們這兒啊。再喝下去,可是準備醉死斗酒中?酒錢可有結?”
“啊呀,媽媽你真多言,胡公子想要在這里待多久都可以,想要喝多少酒都不是問題,古有酒仙斗酒詩千篇,胡公子何不趁著酒興為我寫一首曲呢?”
“胡公子不要理睬他們,那些娘們都不知風雅,俗不可耐,公子且隨我進屋,我最近彈得一首好曲子,第一個就想要奏于公子聽,此曲贈與公子才不算折辱了它。”
胡悅醉得深了,他手里搖著酒盞,眼神迷離但是卻有些空洞,他任由著這些鶯鶯燕燕們把自己團團圍住,香粉撲鼻,步搖玲瓏。他微微抬眼,笑了笑仰頭又是一尊。耳邊的聲音也就變得依稀模糊。
此事眾女皆安靜了下來,搭在胡悅肩膀的手也不露聲色地放了下來。胡悅這才稍稍瞇眼抬頭看去,模糊迷離的視線中只看到一抹紅色,鼻中聞到了熟悉的香味。他歪嘴笑了笑,便想要站起來。但是酒醉無力,人有跌坐下去。
虹翹連忙攙扶過去,她皺眉道:“喝那么多……小英,把公子扶回船舫,也結了這兒的酒錢。”
小英從懷中摸出一塊細紋白銀放置在桌角,瞥了眾妓一眼,隨后幫著虹翹一人一邊,架著胡悅便往外走。虹翹踏出門外,回首朝著他人微微點頭行禮,便不再言語。
小英說:“第一次見到公子醉成這樣,過去也總是醉醺醺的,但是這次徹底成爛泥了。”
虹翹嘆了氣說:“他多久沒回觀情齋了?”
小英說:“好幾日了,據說都在這兒留宿,睜開眼就是喝,閉上眼也是喝,都覺得他是想要把自己給灌死。”
虹翹心疼地伸手撩了撩胡悅的頭發,她說:“喝成這樣?這是為何呢?快些帶回船舫,這幾日也沒怎么見他吃飯,回去煮上一些清粥小菜,給公子墊一下。”
小英認真地點了點頭,隨后問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這幾日連楚公子也見不到他人影,不會是兩人吵架了吧?”
胡悅聽到楚字眉毛微微一皺,含糊地開口道:“吵架這種事太辱沒斯文啦。”
虹翹冷哼一聲說:“公子既然醒了,就自己好好走路唄,我和小英怪累的。”
胡悅稍稍直了直身體,但是卻依然沒松手,他說:“我可沒醉。翹兒莫要胡猜哦。還能再喝幾盅理。”
虹翹伸出兩個手指說:“這是幾?”
胡悅直著眼,隨后擺手推開了虹翹的手說:“都多大人了,還玩這個,你們兩個也早點回船舫。我還有他事要忙。”
虹翹說:“什么要事?你走路都打飄了,還要忙什么?估計還沒走遠你就醉倒在路上了。”
胡悅朝著虹翹露牙笑道:“那也好呀,反正也是要睡覺的嘛。這錦被哪里比得了蒼穹?”
虹翹搖頭道:“胡言醉語,不和你瞎扯,快隨我回去。再不聽我的,我就找楚公子來治你。“
胡悅再一次聽到那個人,他微微皺眉,聲音冷了幾分道:“他能治我?哼,我倒要看看他如何能耐能壓制我?”
虹翹微微一愣,她馬上撇卡話題,問道:“那你說你要去做什么?都快四更天了。”
胡悅稍稍站直,讓自己看上去精神些,隨后勾著嘴角壞笑道:“想知道?”
虹翹被他那么一瞧,臉有些紅,拿著扇子遮著臉說:“先說說什么事情。”
胡悅抹了一把臉,順手拿起腰間的酒壺,剛要喝就被虹翹一把奪過。胡悅無奈地搖著頭,空著的手拍了拍肩膀說:“去一個只有自己才能去的地方。”
本來扶著他的小英,雙手一攤,搖頭問道:“又在說胡話了,小姐我看他是醉糊涂了。”
胡悅因失了支撐,一個趔趄,甩著袖子說:“怎么醉糊涂?那里是一個鏡花水月的地方。這世上什么好地方都沒辦法和哪兒比。”
小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拉了拉虹翹的袖子說:“小姐我們還是快點把這個喝糊涂的書生拖回去吧,否則他就得說和周公下棋去了。”
虹翹則完全被胡悅勾起了興趣,她拍了拍小英說:“你先回去,和媽媽說今夜的詩會我不去了,就說我有急事。”
小英皺眉勸阻說:“小姐你還真當真了?還是快把這個酒糊涂給送……”
虹翹又拍了拍她,俏皮地眨了眨眼說:“在我屋內的食盒里有好幾塊兒沒動過的糖糕。”
小英瞥了她一眼,鼓著腮氣道:“小姐,你每次都這樣!”
虹翹已經拉著胡悅往回走了,胡悅被吹了些風,稍微能靠自己走。被虹翹那么一拽,又東倒西歪,虹翹一邊提著石榴裙,一邊朝著小英喊道:“在隔板里還有一盒子茉莉粉,也是給你留著的,下次我給你篦發用。”
說著便不顧小英還想攔住,踩著小碎步拉著胡悅就往河邊趕。一口氣跑了好久,隨后便只能停下拍著胸口說:“哎哎,跑不動了。”此時兩人站在河邊,夜即將結束,那些歌舞笙簫早就不見了蹤跡,湖水冷靜,明月幽寒。
胡悅微微笑道:“翹兒本就是嬌貴的人,哪里能跑那么快呢?小心歪著腳。”
虹翹擦了擦額頭上溢出的汗水,說:“哪有那么嬌貴,我小時候也是山里來的。可不是滿山跑的,如果不是遇到拐子……”
虹翹笑著搖頭說:“公子你說你要去一個鏡花水月的地方?在哪里?”
胡悅此時酒醒得差不多,恢復了過去的溫穩。他笑道:“在湖里。”
虹翹一聽,朝著水面瞧了瞧,說:“水里?莫非公子指得是湖中有樓閣?”
胡悅歪了歪嘴說:“湖里有沒有樓閣我怎么知道。”
虹翹瞪了胡悅一眼,想他一定又在胡說八道,故作神秘。剛要嬌嗔幾句,卻發現胡悅看了看湖面倒影的月亮有些出神,抱著雙手瞇著眼看著湖中的月亮,頭發因為前面的醉酒有些散亂,隨著夜風飄散。胡悅好似在做一個決定,又想是在回憶過去。他有的時候微微嘆息,但是整個人卻十分的平靜,看不出喜怒哀樂,絲毫沒有情緒。
虹翹站在他的身邊,胡悅看著水中月,而她卻看著胡悅。過了很久,胡悅笑出聲說:“翹兒就是喜歡這樣站著,明明有很多的事情想要問,但是卻總是這般乖巧安靜。”
虹翹倒不生氣,她說:“因為這樣才能在你身邊待的長久,公子你就像是一塊冰,如果靠的太近,你就會消失不見了。所以我寧可遠遠地站在離你不算太近,又不算太遠的地方陪著你就好了。”
虹翹想到自己這話,自己也笑了起來,說:“我就算有很多的問題,但是公子你會回答我嗎?”
胡悅微微一怔,仿佛被她這話將了一軍。他苦笑道:“那你想要問什么呢?”
虹翹低著頭想了很久,這才開口道:“我想要知道你是什么人?”
胡悅搔首道:“一個窮書生,不知自己的故鄉在哪里,也不知自己還有親人否。茫茫然世上孑然一身之人。酒是唯一的喜好和寄托吧。”
虹翹聽他說完這些,眉頭更深,她繼續問道:“那公子為何要……要和楚公子在一起?我知道你們……你們的關系非同一般。他對你和我,和其他人都不同。”
胡悅聽到他的名字,微顫著睫毛,原本放松的手也微微捏起了拳頭。虹翹見他這般,嘆息道:“算了,這不是我該過問的事情,是我唐突了……”說完微微欠身作了一個禮。
胡悅趕緊還禮道:“翹兒不必如此,我和那個人的事情不是一言兩語可以說清楚的。不過……”
胡悅話未說完,卻見湖面不知怎么飛過一只飛鳥,這只鳥長得非常大,普通的鷗鷺要大上許多,它打碎了湖中的月影。胡悅馬上盯著湖面說:“不說他了,還是說說今晚我要做的事情吧。翹兒你可知道這世上真有廣寒宮哦。”
虹翹總會被胡悅這般的言論所吸引,稍稍忘卻了之前的那番情緒,她睜大眼追問道:“這不都是只有戲文里才出現的地方?那可有姮娥?可有吳剛?可有玉兔……可有……”
胡悅捂著頭說:“翹兒……打住。先不談有沒有這些人物,我只說的確有廣寒宮,但我們去不了。”
虹翹像是泄了氣的氣球似地捶著肩膀,胡悅說:“但是能看到。”
胡悅甩了甩袖子,隨后湖面之中那原本被湖鳥碰碎了的月影又恢復了原裝,但是再回復之后那月亮卻變了摸樣,似乎在月亮中有那么一出類似宮闕的建筑。影影約約,似真似幻。
胡悅微微笑說:“就是這會兒了。別湊太近,否則你會被這畫面所吸引,到時候卿本佳人,就成了落水鬼了。”
虹翹連忙湊近去看,與此同時胡悅從懷中掏出了一塊銅鏡,銅鏡照著湖面,只那一瞬,胡悅馬上就拿袖子遮住了鏡子。隨后小心翼翼地賽回了懷中。
朝著虹翹說:“翹兒我們回去吧。此處已經沒有什么值得我們逗留的了。”
這一系列莫名的動作,讓虹翹只能眨著眼卻摸不著頭腦,她再看了看湖中月影,自然已然沒了那之前猶如驚鴻一瞥的樓闕蹤影,她還不死心,還想要再仔細看看,胡悅拉了拉虹翹的袖子說:“走啦,走啦,這里已經沒得看了。”
兩人離開之后,月亮卻又無故皺碎,在那一剎那照過了一個人蒼白的臉,一劃而過便消失無蹤。
胡悅和虹翹回到船帆,老鴇果然追問小英虹翹的去處,小英被問的面紅耳赤,虹翹見狀便疾步上去,微微施了個禮,笑道:“媽媽那么晚了還不歇息?”
媽媽見虹翹回來,往她身后看了看果然也看到了胡悅,歪了歪嘴道:“哎,我這不是擔心心肝兒你被人給拐走嘛。”
胡悅剛要開口,虹翹連忙搶話道:“啊呀,我的好媽媽,誰能把我給拐了?誰不知道我像是扎根兒似地在這船舫,待媽媽就猶如親母,媽媽你那么說孩兒心里可是又寒又冷。”
媽媽聽虹翹捂胸皺眉這般言語,也不再言語,好言勸了幾句,也回自己的住處。虹翹假裝擦了擦眼淚,朝著她揮了揮手,見她一走馬上轉頭對在一旁目瞪口呆的胡悅說:“公子快隨我進屋,小英備茶。”
小英早就習慣了自家小姐這番狀況,倒是自然地退回船尾去煮茶,胡悅被虹翹拽進了屋子,隨后虹翹問道:“公子你可是要準備做什么術法?我見過你做過術法,神乎其神,曾經據說你還設法引來神馬,帶你和楚公子去見了百年之前戰死的女將軍。哎……讓我好不羨慕吶。這次換我作陪,好么?”
胡悅為難說:“這……只能由我去,翹兒你不能去。”
虹翹急著道:“不成,這番勞累,我也想要去看看你所說的鏡花水月!”
胡悅說:“這并非完全沒有危險,而且對于虹翹來說,應該更加危險吧”
虹翹睜著眼,但是心中還是有一絲怕意,她說:“這……會有什么危險呢?”
胡悅沉默了一下,隨后說:“那里會讓你心中所想的事情成真,無論是你害怕的,還是你想要的,所謂南柯一夢,如果你留戀其中的世界,也許你自己便舍不得離開。也許你會在那里渡過一生。”
虹翹咬了咬牙還想要再爭取一番,但胡悅微微笑道:“所以翹兒,還是我來吧。因為我不會留戀任何的事情……”
虹翹剛要開口,胡悅再補充說:“而你會留戀很多東西,這些東西會讓你回不來。這樣在現實中你就是‘死’了。”
虹翹看著胡悅的眼睛,胡悅充滿笑意的雙眸中卻透著一絲的寒意,這讓虹翹產生了一種恐懼,她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上扇子說:“那……那如果你回不來呢?”
胡悅說:“那你就找人給我準備一副薄棺,把我給埋了就行了,事省省事。”
虹翹猛然抬起頭說:“別胡說,你要是死了,你要是死了……我……”
胡悅哈哈大笑,信心十足道:“所以我才說翹兒你不適合進入啊,而我則是去過還安然回來的人,否則我怎知道此事,而我此去也是有我的目的……上一次我能安然回來,這一次一樣能夠咯。”
虹翹還在躊躇,胡悅已經坐在桌子邊說:“不過翹兒我還有幾件事情要拜托你。”
虹翹連忙問道:“何事?公子但說無妨。”
胡悅認真地說:“第一,一定不要碰我,更加不可搖動我。無論無如何難受掙扎都不可觸碰我;第二,千萬不要讓我照到陽光;第三……無論出了什么事情都不要去找楚玨,不要讓他知道此事。”
虹翹為之一愣,但是還是點頭答應,卻細思一番后又問道:“如果……我說如果你遇到了危險,我該如何是好呢?”
胡悅手指點了點桌子,最后說:“你就叫我的名字,但是千萬不要動我,只是喚我便可。”
虹翹認認真真地點了點頭,胡悅安慰著拍了拍她的手背,隨后便說:“那我借翹兒的美人榻一用,姑娘的香床可不是給我這種骯臟男人躺的。”
虹翹被他說得又紅了紅臉,不過也領著胡悅躺在自己平時午休的睡塌上,她剛要取來被子,胡悅搖了搖手說:“不可,千萬不要給我蓋任何東西。”
之后他取來了一盞燭火,在燭火的四周用燭蠟寫了一個非常古怪的字,隨后把蠟燭放在這個字的邊上,胡悅朝著虹翹伸了伸手。虹翹疑惑地問他怎么了?
胡悅說:“把我的酒壺……還給我吧。”
虹翹一邊把酒壺遞給他,一邊認真問道:“這酒壺也是法器?”
胡悅一口把所有的酒都灌到嘴里,心滿意足地擦了擦嘴說:“這酒壺不是什么法器,這里面的酒可是最最重要的法器啊!無酒我哪兒都去不了。”
虹翹見他還是老樣子倒也些許放松了擔憂的心情,此時小英也進來,她把茶盞放在了案上,虹翹讓她先去歇息,只自己一人照看胡悅。胡悅側臥在踏上,手里拿著那面銅鏡,他眼神安穩地看著鏡子,但是這個角度虹翹無法得見,所以并不知道這鏡子內到底是何玄機。
胡悅安靜地似乎不像平時的他,微微上翹的眼角,本應是多情的眸卻透著無法化解的冷淡。他這樣不笑不語,默默地看著,虹翹覺得這人變得有些陌生,他到底是誰?虹翹心中居然產生了這種疑惑。:wbshuk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