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情齋74楚之君(三)_wbshuku
74楚之君(三)
74楚之君(三)
胡悅斜目微探,隨后仰頭一飲,伸手持箸,絲毫不猶豫地吃了起來,下酒菜都是冷肴,所以并不知這桌酒菜到底是何時而做的,但食材皆新鮮爽脆。此席的確適合備于不知何時而來的客人。
胡悅吃喝一通,吃完之后,他放下筷子,身后恰到好處地遞過了一盞茶盤,茶盤上沏了一盞胡悅平時常喝的茶。茶盞內有一小塊得茯苓,因是暑氣過重,特地為他準備的。
胡悅沒有回頭,他也不說話,端起茶盞,茶還是熱的,泡得剛剛好,但是胡悅的眼角也看到,那女人的手是白紙所糊,上面的紅色指甲顯得非常粗糙突兀,他吹了吹茶湯,一盞茶飲完,胡悅把茶盞放置在桌角,對著身后說道:“飯都用完了,你們的主人還不出現嗎?我這般吃喝一通如若不親自道謝,實屬失禮啊。”
身后之傳來了一聲窸窣的聲音,但是依然沒有人,也沒人答應他。他雙手放在桌邊,又等了數刻。隨后便準備起身離開。他開口道:“胡某有要事在身,既然此處主人不愿意現身,那胡某也只有先走一步了。”
“公子留步。”
依然不見人,卻聽到猶如銀鈴般的聲音,僅憑其聲,便能猜測聲音的主人應當是位絕色佳麗。
胡悅停下,他說:“哦,姑娘還有何指教?”
“公子再等片刻,楚君必定會來。楚君說公子是第二次來此做客,絕不可怠慢。請公子不要為難我等侍婢。”
胡悅心中思量,現在楚玨如果不來見他,那他會去見誰?還是在做何種布局?
胡悅開口問道:“那姑娘為何不現身?只剩下我一人在此暗處獨酌獨飲,豈不乏味。”
“公子贖罪,因為婢子沒無實體可顯吶。如若不棄,婢子且奏一曲,以供公子解乏。也可贖怠慢公子之罪。”
胡悅拿著燭光一照,身便的女子居然是紙扎的,一張慘白的臉,詭異的五官。配上這樣的聲音,讓人心中不免一顫,紙扎女人隨后又退入了黑暗中。胡悅身邊響起了窸窣的聲音,看來這樣的紙扎之人不止一人,胡悅回頭一看,酒菜已經收好,桌面上放著書、棋盤、一盞重新沏好的清茶以及一壺飯后可用的花釀。
胡悅放下手中的蠟燭,隨后又坐了回去。頷首致歉道:“冒犯姑娘了,失禮之處還請海涵,那就有勞姑娘。”
一聲俏笑,而后簫聲隨花香而起,春江花月夜,一曲夜風追月來。
他看著棋盤若有所思,這局棋局似乎還有什么寓意,胡悅的心思便入了這棋局。忽而胡悅聞到一絲清香,似乎還有人特地還為他點了熏香,合著夏日特有的夜風清香。這一切無不周到用心。
棋下半局,蕭瑟相合,添燈盞茶,花月相邀。雖然沒有一個人來,但是胡悅卻被伺候的極其舒坦,如果不是還記得子午生死符之約,這安樂雅致的確讓人忘時忘憂,此時霧氣之中吹來一陣風,風似乎伴著熟悉的氣息,但是卻又不那么熟悉。胡悅第一感覺只有冷。冷得仿佛隔絕了一切的情感。
這份冷冽,讓胡悅暗暗攥緊了拳頭。也將他拉回了現實之中。
霧氣被風微微吹開,邊上那些紙扎的人都像是被抽走了靈氣一般,簫聲恰巧停在了最后一音,柔聲道:“恭迎楚君。”話畢,也倒在了地上。隨后化作了香灰,灰燼像是有感知一般,形成了一股煙霧,引像了月華。四周彌漫著一股似花香又勝似花香的氣息,而來著卻依然信步而行,似乎并不在意周圍任何的變化。這樣的的氣氛讓胡悅捏緊手中的棋子,緊緊地盯著濃霧之中的變化。濃霧之中緩緩走來一人,熟悉的腳步聲卻沒有讓胡悅放松警惕。
“哎,賢弟啊,你這步棋下得太險了。”
濃霧散離,空中的明月也終于破云而露,一絲清霜落入人間,只照在一人身上,遠處,那熟悉的身影踱步而來,單手持尺,似乎猶如往常信步觀情齋無異。雖無笑意,但看向胡悅的眼眸卻是溫潤似水,哪怕到了如此生死時刻,他依然如此,何曾改變?
胡悅說:“楚兄不是告知我‘置之死地而后生’嗎?這是一步死棋,卻可開生局。難卻不得不為之,只是這步需要犧牲楚兄你啊。”楚玨拱手說:“所以我送上門來了,賢弟的下一步棋,該落子了。”
胡悅說:“嗯,是該落子了。”說完手上的棋子,落下躊躇已久的位置。隨后似笑非笑,但卻似乎還有什么未盡之言地神色抬頭看著楚玨,楚玨也走進了他的身邊。
胡悅與他對視,最后低下頭看著棋盤說:“你沒有去觀情齋吧。”
楚玨微微欠身道:“這要多謝賢弟的神機妙算,回去了,也許就不能來赴約了呢。愚妹讓你受苦了。”
胡悅咧了咧嘴,似乎想要回答,但還是沒有開口。楚玨看著胡悅的眼睛,說:“賢弟這幾日,清瘦許多,疲態盡顯。為何不在此處好好休息一番,養精蓄銳呢?”
胡悅回頭看了看香茗熏香棋盤,除了那些紙扎的‘佳人’有些驚悚外,其他的一切的確符合世外桃源的清雅之境。楚玨自顧自地坐到石凳之上,自己給自己倒茶,順便又給胡悅的茶杯中添上新茗。
胡悅也跟著入座,說:“我要是在這里待久了,有很多人會坐不住。”
楚玨捏著手中的茶盞,若有所思地說:“你猜到了多少?”
胡悅說:“不多,但現在猜到得再多,也無濟于事。這個局晚了十年。”
楚玨手中茶盞的湯面微微一皺,隨后一笑,說:“你可知道這其中的原因?”
胡悅捏了捏手,他沒有回答,但是卻沒有看著楚玨。楚玨冷峻地眉眼之間有了些許憂思,他道:“現在有太多的變數。牽一發而動全身。賢弟,你可要想清楚了。我這條命可是你最后的砝碼,不是嗎?”
胡悅被他這句話刺中心口,只覺得心中有一處在隱隱作疼,但他依然面不改色地說:“沒錯,楚兄的介入讓原本眾矢之的的我,成了他們每個人都不敢輕易除去的存在,如果不是賢兄,我過不了這十年的太平日子。在此,楚兄受我一拜。”說完便要起身而拜,楚玨迅速玉尺上手,一尺抬住了胡悅的手臂,隨后說:“我可不是為了讓你拜我才助你,別忘了,我助你,護你,救你,只為一個情字。”
胡悅沒有回答,只是站在楚玨身旁,低著頭,楚玨把胡悅拉到自己的身邊,他抬首看著胡悅,伸手摸了摸熟悉之人的臉,這個人一直都不屬于他,為何會如此執著,他也無法給自己一個答案。但是卻一直都不肯放手,他能解開世上任何的謎團,但是卻解不開這道謎。因為他自己都覺得即使解開了謎團,他依然不會放手。自古癡情誤盡人。
胡悅不動聲色地移開了楚玨的手,隨后說:“還有一個關鍵,楚兄你卻一直不肯告訴我。”
楚玨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便接下去說:“生死符對你的影響太大了,所以我不能冒這個險。這是我留給你的最后保命符。此番苦心,賢弟不可不明啊。”
胡悅有些失笑,問道:“所以你想要把矛頭都指向自己,嗯,成了一半,現在他們的確是那你當祭品用了。現在細細想來從遇到玄冥子那刻開始,你便開始留意這其中的動態了。許多引我入局的‘怪事’也都是你有意的牽扯和安排。這一切你都只是想要試探我身邊‘有心’之人。楚兄的心思實在太沉了吧。”
楚玨頓了頓,他喝了一口茶,說:“有茶無酒,實在不適合我倆啊。”
胡悅不理睬楚玨的岔話,直入主題地說:“開啟生死符,便會開啟‘九元天問局’。需要有能夠往返黃泉之魂,所以當初你讓我引夢進入黃泉河道,就是為了告訴在虹翹身邊的小英,你就能夠開啟生死符對吧。此時所有人的目光就聚集在了你的身上。”
楚玨眼中閃過銳利的光澤,他說:“賢弟如此想的?”
胡悅說:“我知道,你也知道,所以我也不想和你繼續這顧左右而言他的話局,現在除了我,還有其他人也要開局,但是如果讓他們開局,會有多大的幾率開局?而失敗之后的結果,也是……”
楚玨沉默片刻,他說:“如果失敗,天下山河就盡覆了。蒼生何辜啊……”
胡悅說:“但是我不得不開啟。我曾經就那么干了。的確,成一半,輸一半。無論事后有多后悔,直到現在我依然無法彌補我所做的一切。當初我沒給自己留下任何的退路,現在我用一切方式斷掉過去給自己設下的局,但……人算不如天算。”
楚玨抿了抿嘴,說:“賢弟豈是信天命之人?即使到了萬劫不復之地,賢弟依然會盡力一搏,難道不是嗎?”
胡悅突然一怔,他看著楚玨,嘆氣道:“用楚兄的魂識去開啟,這是我現在想到最合適的方法。也是目前唯一的方式。楚兄你絕對無可能活到開局之時。”
楚玨放下茶盞看了看月亮說:“尚有一個時辰,才到子午交換之時。如果用我的魂識開生死符,我有幾個問題,賢弟可以選擇回答,也可以選擇不回答,這不會影響到我允諾你的所有事情。”
胡悅點了點頭,道:“楚兄請問。”
楚玨微微笑著捏起了邊上的棋子說:“你其實根本沒恢復記憶,對嗎?”
胡悅一愣,他不言不語看著楚玨,許久后才開口道:“楚兄你怎么看出來的?”
楚玨說:“因為我太注意你了……”胡悅咳嗽一聲,示意你可以問下一個問題了。
楚玨嘆息道:“下一個問題,你現在這一子落下,便會把所有這個局相關的人都引來,好處自然是這些人浮出了臺面,壞處你可能會重蹈覆轍,但是……你還有什么能輸的呢?”
胡悅唔了一聲,沒有反駁,也的確無話可說,胡悅說:“那么楚兄你還愿意用自己的魂識來賭我這一次不會‘重蹈覆轍’嗎?”
楚玨說:“這就關系到我下一個問題了。”
胡悅屏息聽著楚玨的問題。楚玨湊近胡悅說:“你有沒有對我用情?”
胡悅看著楚玨的眼睛,兩人之間皆無對話。胡悅抿嘴不語,時間本就所剩無幾,但是兩人之間的沉默好似永無止境。
胡悅低下頭,說:“可能要讓……楚兄失望了。”
楚玨眼神黯了下去,他嘆了氣說:“猜到了……
胡悅自嘲地笑了笑,隨后說:“好了,時間快到了。”
楚玨說:“但,還沒到。”
胡悅說:“不但時間沒到,人……還差很多。”
楚玨說:“很好,既然達成共識,那這點時間足夠賢弟就把所有該極其的人事物都集齊全吧。”
胡悅拉住楚玨,想了一下問道:“可有辦法救虹翹和小英二人?”
楚玨說:“你想要救她們,她們自然沒事。問題是如果讓你做選擇,二者只能選其一,你又當如何?”
胡悅慘然一笑,放開了楚玨的手,拱手做了一個請字,楚玨說:“至少在此處,你我二人都已經把該說的都說了,而不該說的,你我心知肚明。既然如此,再出此處,我們就真的需要面對外面的風雨了。”
胡悅看著遠處,苦笑道:“至少我不想讓虹翹成為第二個夢靈,沒想到到頭來我也是只能看著她受苦沉淪,只能看著最在乎的人去作犧牲,一直都未曾改變啊。”
楚玨眼中一閃,他沒想到胡悅在不經意間已經把自己作為最在乎的人……但隨后也失笑道:“也不算犧牲。我說了如果你想,可以救虹翹和小英二人。只看你的選擇。”
胡悅自知說漏了嘴,窘促地拿起石桌邊上的酒壺,斟滿兩杯酒,拿起一杯遞給楚玨說:“楚兄這一杯酒有三敬。”
楚玨接過,等著胡悅說何謂三敬。胡悅說:“第一,敬兄不離不棄。第二,敬兄護悅周全十載,第三,敬兄的‘選擇’。”說完仰頭一飲,水酒入喉溫潤,而到腹則辣熱異常。但是原本甘醇得酒卻讓他覺得苦澀燥熱。
楚玨不言,也是喝干了杯中之酒。他問:“你還想要知道最后那人究竟是誰嗎?”
胡悅哈哈大笑,說:“此時此刻,這已經不重要了,等子午交匯之時。生死符再開,生或者死,這就是定數。對我對你,都是一樣的。該來的人絕不會少任何一個。”
楚玨說:“這十年來……”
胡悅打斷楚玨的話,他笑道:“十年的人世風雨,十年的杯酒紅塵,楚兄可知足?”
楚玨把酒杯放回石桌,說:“不知足,賢弟呢?”
胡悅也把酒杯放回石桌,他雙手習慣性地放在兩只袖子內,縮了縮脖子說:“自然是不知足,但……也知足了。”
楚玨說:“那賢弟答應我一件事,可愿意?”
胡悅微微蹙眉,他說:“現在我任何事情都不能答應你,因為……我做不到。”
楚玨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手中的玉尺再一次出現,他單手一揮,忽然一陣清風而至,霧氣漸漸地消退了。四周變得清晰,今夜是滿月,月下一切都看的清晰。
皓月之下,出現在胡悅面前的只是一處空地,什么東西都沒有的空地,四周圍著圍墻,但是里面卻空無一物。這般蒼白,空曠的場地,不是別處,正是楚玨的府邸。
楚玨微微欠身,笑道:“招待不周,失禮了。”
胡悅看了看四周點頭道:“我這下徹底能明白為何楚兄死皮賴臉地賴在我觀情齋這樣的破草廬不肯走。這兒……什么都沒有。”
楚玨卻說:“怎么會呢,這兒什么都有呢。”
胡悅若有所思地朝著四周的空地看了看,這兒的地面是用得是金轉,四周的圍墻也非常的豪華,但是里面的確任何陳設物件都沒有。但他細看地面,這些金磚的布局卻都不簡單。
胡悅站在這樣的地方,他忽然覺得從內心深處沒來由的恐懼。這種恐懼非常復雜,許多無法名狀的情緒在胸口翻涌,但是在心中卻是空空如也。猶如此處的環境一般,胡悅的雙手冰冷,之前的溫潤酒水和怡人熏香完全不復存在。這兒除了冷,只有空。胡悅看著身邊的楚玨,楚玨依然猶如往常一般微笑著看著胡悅,但是在他的眼中已經有了那份屬于這兒氣息的冷意。猶如尖刺,刺入胡悅的心中。
胡悅微微移動自己的腳步,發現地面居然又浮現出許多的字,這些字類似云咒,但是卻又不是,字時隱時顯,忽而山川河岳,忽而日月星辰。千變萬化之間,仿佛包羅萬象。
這里就是楚玨的住處,而他居然是這樣一個地方的主人。
他究竟是誰……:wbshuk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