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望從沒想過這輩子還能遇見吳笙,哪怕是在夢里。
但是他遇見了。
茫茫雪原,皚皚林海,他只穿一條短褲,抱著胳膊凍得哆哆嗦嗦,沒半點平日的健談與帥氣,以所能想到的最糟糕的狀態,遇見了他高中時的心頭白月光。
八成是為了配合他的夢,吳笙也穿著一套同周遭環境極不和諧的睡衣,亞麻條紋的長袖,在御寒方面比他的赤膊強點,但也就強那么一點點,鼻頭同樣被凍得泛紅,但人家就有定力站在那兒一動不動,連眉頭都不皺一下,除了五官脫去了當年的稚氣,眉宇間多了幾分成熟和沉穩,剩下的都和徐望記憶中那個代表年級升旗結果升到一半旗線纏繞卡住了于是在全校中二少年不懷好意的哄笑中敏捷爬上旗桿親自解開旗線然后像馬里奧一樣順桿滑下來繼續若無其事升旗并最終傲視全場的boy一樣。
這家伙最讓人難以忘懷的就是從高一到高三始終不可撼動的年級第一,以及從高一到高三越來越令人發指的……裝逼。
偏偏徐望就喜歡他的裝逼,喜歡到私底下曾好幾次偷偷模仿他爬旗桿,結果……打住,這么難得的重逢時刻不要回憶那么不開心的事。
“吳笙。”十年沒喊過的名字,徐望以為多少會有生疏,可是沒有,這兩個字就像在心中百轉千回了無數次,極流暢地出了口,霎時,就將他帶回了昔日時光,心底泛起輕輕淺淺的溫熱。
吳笙眼中的驚訝更甚——片刻前于這冰天雪地里迎頭遇見,他就已經面露驚訝,這會兒被喊了大名,那驚訝干脆從眼底蔓延到了整張臉上。連穿著條紋睡衣漫步在林海雪原都沒皺一下眉的人,對著一下子就喊出了自己名字的昔日同窗,竟一時組織不出完整語句:“你……”
高中三年,徐望都沒見過“話說不利索”的吳笙,要是回到以前,他能拿這事兒笑話他一學期。但現在,他實在騰不出空,滿心滿臉都塞滿了期待,眼睛一下舍不得眨地盯著對方,恨不能“誘供”:“對,我……”
“高中……”
“嗯!”
“我下鋪的……”
“嗯嗯!”
吳笙應該是想起來了。詫異慢慢淡去,眉頭漸漸舒展,眼中徐徐浮起的笑意赫然還是那個傲視全年級的男生,讓人一邊氣得牙癢癢,一邊又迷得心癢癢。
徐望肆無忌憚地望著他,嘴角咧著,心花開著。
終于,對方率先伸出了友誼之手:“好久不見,張望。”
徐望:“……”
在自己的夢里打人犯法不?
徐望這邊氣得肝疼,捂著胸口都不能緩解扎心之痛,吳笙那邊倒更開心起來,盡管他掩飾得很好,但徐望是誰啊,躺下鋪隔著床板YY了對方整個高二高三的少年癡漢,吳笙那點微表情他再熟悉不過了。
這家伙絕對是故意的,高中時候他就以擠兌自己為樂。當然自己也不是軟柿子,你給我一刀,我必還你一劍,雖然成績反撲無望,但嘴炮也從來沒落下風。
只是沒想到,都到自己造的夢里了,大腦皮層虛構出的這個吳笙愣是沒在性格上進行半點“美顏”,哪怕多少溫柔一點呢。
行了,徐望啪啪拍兩下自己的臉,貪心不足蛇吞象,難得做個美夢,難得這個十年后的吳笙還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難得天寒地凍衣衫單薄,來個熱烈擁抱順理成章——
“好久不見!”
無視掉對方伸出的手,徐望撲過去就是一個熊抱,仿佛要將過往留下的遺憾都在這一撲里消解。
吳笙猝不及防,在巨大的沖擊力下后退半步,然后站穩,僵住了。
徐望才不管對方適不適應,一米八一的個頭就小鳥依人地在人家胸膛蹭,一邊蹭還一邊感嘆:“這夢……睡死過去都值了……”
天上開始飄雪。
很細的雪,一粒粒落到徐望的鼻尖,落到他臉頰同吳笙條紋睡衣領口相摩擦的地方。剛沾上,又咻地融化,不忍心多看這美麗畫面一眼。
天地良心,徐望最開始真的覺得抱一下就已經心滿意足了。但人就是這樣,一旦嘗到甜頭,就總想吃更多的蜜,要不怎么都是一步步滑向罪惡深淵呢,從來沒聽說誰是一猛子扎到罪惡河里。
“我喜歡你,我從高二開始就喜歡你,一直到現在不管我心里開發了多少樓盤,只有你,只有你吳笙,拿著我心里唯一一塊宅基地!”
無數次午夜憶青春,無數次幻想如果當年表白會怎樣,無數次用“幸好沒說不然害人害己”來安慰自己,但只有徐望自己清楚,這是壓在他心底最深處的遺憾。
如今終于得償所愿,哪怕只是南柯一夢,他也希望過把癮再醒。
一口氣說完,也不管對方接收消化多少,徐望抬起頭朝著吳笙的嘴唇就吻了上去。
吳笙沒躲,當然也可能是被先前那段清新脫俗的告白給震住了,還處于“你是誰,你說啥,你想干嘛”的懵逼中。
徐望趁火打劫,吻了個徹底,吻了個盡興,真心死而無憾了。
“吼嗷——”
背后猛然襲來凜冽冷風,伴隨著野獸吼叫,徐望渾身汗毛顫栗,再顧不上親嘴,“唰”一回頭!
黑熊那一掌“唰”得比他更快,結結實實呼上他肩胛骨。
死而無憾只是個比喻,不需要這么認真吧!!!
徐望活了二十九年,磕了碰了常有,卻在這一爪子里才明白什么是真的疼。
大腦當機,身體木然,整個人隨著熊掌力道往前倒。吳笙想擎,沒擎住,被他一并撲倒。跌入厚厚雪地的瞬間,徐望再度聽見了黑熊的咆哮,這一次比上次更近,更兇狠。
他要死了,而且很可能還會把吳笙一起連累死。
童話故事的開頭,恐怖電影的結尾,這夢做的,太失敗了。
吐槽只是一瞬間的念頭,“耳中音”卻是一字一句圓潤清晰,就像有個小人兒站在他耳道里說話,甚至語調還帶了點詭異的調皮——
鸮:寶貝兒提前放假,送你回家。
徐望眼前忽然一白,就像無數探照燈對著這邊打強光。他本能地閉上眼睛,只一霎,身下的吳笙消失,他結結實實摔趴到了地上,“吧唧”一聲,清脆悅耳。
雪停了,天暗了,吳笙沒了,順便還帶走了殺人熊。
徐望懵里懵懂地爬起來,四下張望,哪里還有茫茫白雪,廣袤山林。這就是他租的房子樓下,黑漆漆的凌晨四點,硬邦邦的柏油地,林立的商鋪全都緊閉,哪怕早點鋪,也剛開始有人忙碌、準備。
“嘟嘟——”
急促的汽車鳴笛聲讓徐望回過神,他這才發現自己正站在十字路口的中央。連忙快走幾步上了步行街道。熟悉的早點鋪老板貓著腰從半開的卷簾門里出來倒垃圾,看見他,一臉驚訝,操著一口陜普打招呼:“今兒個咋這么……”
老板原本想說的是咋這么早,不想話說一半,才看清這位“熟客”的打扮——赤膊上身,一條黑色的寬松短褲。平心而論,熟客平日里穿西裝打領帶看著偏瘦,這一打赤膊,倒是有點線條的,看著賞心悅目,但你不能仗著自己盤兒亮條兒順就大深秋的光膀子浪吧。
然而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老板只能硬拗:“咋這么……涼快。”
徐望低頭看看自己,又抬頭看看老板,一時分不清夢境現實。如果是夢,還帶這樣連續劇的?如果是現實,他好端端在自己床上睡著,睜眼睛就站大街上了,合著他活了二十九年突發夢游?
“嘶——”
突來的疼痛讓徐望倒吸口冷氣,下意識抬手摸后肩,一片濕漉漉。
徐望怔住,又疼,又慌,以至于遲遲不敢將手拿回來看。他現在真的寧愿自己是夢游了。
伸手摸自己后背這個姿勢實在有點扭曲,早點鋪老板看不過去了,關切地問:“咋咧?”
“沒事。”徐望勉強扯出個微笑,搪塞兩句后飛快奔進樓里。
幸而天還未大亮,跑進樓道里的徐望后怕地想,否則絕對能把人嚇著。
早點鋪老板逃過一劫,于是受驚嚇的只有當事人自己——明亮的聲控燈底下,徐望攤開手掌,一片猩紅。
只著內褲的他根本進不去家門,只得在樓道里苦等,終于在天放亮時,等到了下樓遛彎的李大媽。
李大媽眼神不好,心腸倒熱,一聽他把鑰匙忘家里了,也沒多琢磨為啥這位平日西裝革履的小伙子今天穿得這么“休閑”,二話不說就把手機借給了他。
徐望在滿樓道密密麻麻的小廣告里尋了一個排版設計沒那么花哨、看著就有撲面的憨厚樸實感的“派出所備案開鎖王”,然后謝過李大媽并婉言謝絕了其“上我家坐坐歇一會兒”的邀請,維持著后背緊貼防盜門的姿勢,目送其下樓。
后背的傷口已經被血凝住了,即便沾到黑色防盜門上少許,也看不出來。
開鎖王是個非常年輕的小伙,來得很慢,抵達的時候李大媽都遛彎回來了。饒是如此,小伙還哈欠連連,睡眼惺忪,一臉“提早上工”的辛苦。不過等看見徐望清涼的造型,那目光就瞬間警惕起來了。
徐望心虛,染了血的那只手其實已經握拳了,卻還不放心,下意識往身后藏。
小伙眼睛里精光一閃,剛要開口,徐望比他還快,一聲嚎叫石破驚天:“李大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