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六針零落死奠_天衣_穿越小說_螞蟻文學
第一三六針零落死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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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浦繡莊開張的宴席辦得極其隆重,賓主盡歡而散。
林叔夜也是一場大醉,直到第二天醒來,才聽到陳老夫人去世的消息。不管怎么樣,他的心還是沉了一沉的,那人于自己有孕血脈之恩,也有斷前程的大怨恨,但她死了,無論恩怨,于逝去的人來說便都煙消云散。
“舅舅,我該如何?”
這是家事,當問長輩的意思。
“依你娘的性格,她一定會勸你去送一程的。”林添財說。
“那就去吧。”
陳梁氏的喪事張羅了起來,哀榮也是有的,梁太元等繡行老人都來了,但喪禮的細節卻處處是漏洞——現在陳家能頂事的人竟是一個也無。
而本應是喪主的陳子峰,這時雖然也被拎了出來,卻仿佛宿醉未醒,一灘爛泥一樣栽在靈前,送喪的親朋賓客上香磕頭后也不知道還禮。
看到這一幕后,林叔夜便知道,陳家是真的完了。
雖然失去了四個分坊,但大骨架其實還是在的,又還有不少產業,只要主事之人能夠設法振作,就算失去了廣東第一名莊的位置,也仍然是粵繡第一梯隊,最多是僅次于凰浦、康祥,未來只要有機會,東山再起猶未可知。但現在這個樣子,這個家、這個莊,不散也要散了。
林叔夜來到后也沒有多言,他們一行人是林添財打頭,林叔夜跟在后面,依禮磕了頭上了香,由林添財對陳家子孫席說了聲節哀,陳子峰栽在那里流著口水,竟是由陳子興來磕頭還禮。陳子艷跪在后面,換了以前定要對林叔夜怒目的,這時也好像魂兒不在家。楊燕君面容麻木,似乎眼前之事不關她事。
整個過程,林叔夜一言不發,全由舅舅主導,一行人行了禮問了哀便要走,忽然外頭報唱:“凰浦繡莊高師傅到。”
眾人都吃了一驚,連林叔夜舅甥也是意外,尋思:她怎么來了,也沒跟我們說。
就見高眉娘帶著喜妹進來,也沒帶黃娘,一身素凈的衣衫,臉上沒戴飛凰面罩,卻仍然蒙著一層面紗,進來后目不斜視,連林叔夜也不顧視一眼,便依喪禮主持的唱上香行禮。
旁邊楊管庫冷冷道:“來送喪也蒙著臉,這是沒家教,還是沒臉見人?”
林叔夜大怒,就要發話,卻就聽高眉娘淡淡說道:“自然是沒臉,我的臉十幾年前已經被你們陳家毀了。”
眾人聞言一愕,自有知情人暗自嘆息,而聽到了她的聲音,原本不知是醉是睡的陳子峰才抖動了兩下。
陳子艷也魂兒歸身,抬頭恨恨道:“你是來看我家是怎么折墮的?”
高眉娘回頭看了她一眼,道:“你祖母對我有恩的。仇是仇,我沒忘記,恩是恩,我也不會因仇廢恩。她指點過我,提攜過我,對粵繡也是有功的,我也應該來送她一程。”
陳子艷慘笑道:“是啊,如今你是仇也報了,恩也了了,而我們……我們陳家卻是完了……”
楊燕君聞言對她怒目而視,這個小姑子真是沒半點城府,就算她自己對陳家上下也無好感,但陳子艷如此示弱,豈不更招人笑!
陳子艷卻已經沉浸在自己的失敗感中,毫無對四周氛圍的顧及:“我……我也完了!”
高眉娘憐憫地看著她,忽然道:“你沒完。你也許什么都沒有了,但你還有繡花針啊。”
“繡花針?那根東西!”陳子艷失態地哭道:“現在還能做什么!”
她就算還有高超的刺繡絕技,但“尚衣”光環已破,再無法支撐家族與繡莊了。
“它能養活你啊。”高眉娘說:“把針拿起來,老老實實地繡,便能有口飯吃,人有口飯吃就好了,其它沒什么大不了的,那根針是我們繡娘最后的退路。”
陳子艷整個人呆住了。
有口飯吃就好了……
這段時間她的精神糾纏深苦,只覺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這時聽了這話先是一呆,再則一想,思緒竟轉了個大彎。
她一切痛苦的根源在于失去了這十幾年的榮譽與地位,又被家族責任糾纏著,以至于陷進痛苦不能自拔,痛苦到極處感覺連人都快活不下去了,但這時退到了極處,反而在絕地的邊緣看到了一點生的光芒。
是啊,自己都已經這樣了,還顧什么家族……
是啊,自己再一無所有,也還有針線功夫,也還有繡花針……
自己還能活著……
她本來就不是利人的性格,這時腦子一通,更不顧周圍人的反應,只是呢喃著“繡娘最后的退路”,之后陳家又生變故,她卻已不再理會。
高眉娘也沒管陳子艷的反應,說完了話就走,林叔夜自然也與舅舅跟上,不料地上卻有個人抖動了起來。
陳子峰聽見高眉娘第一句話的時候就已經有了反應,再聽到后面幾句,整個人竟蘇醒了過來,只是他人醒了,身體卻一時動彈不了,只是不停掙扎,直到高眉娘走出十幾步,他才算掙扎了起來,哭著吼著跑了上去。
梁太元等無不搖頭,心想陳子峰身為一行會首,有撫育之恩的祖母去世他死在那里不動,現在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竟然就活了,實在太不像話,楊燕君更是咬牙切齒。
陳子峰卻瘋了一般跑出,踉踉蹌蹌搶到高眉娘跟前,向前一撲,林叔夜聽到聲音一擋,陳子峰人倒在地上,伸手卻扯住了高眉娘的裙擺。
林叔夜急了,怒道:“大哥,你做什么!”陳子峰這段時間的反應實在太令人失望了,徹底打爛了他心目中那位長兄的形象,這時出手遮攔,卻扯不下陳子峰的手!
“你別走,秀秀,你別走!”陳子峰好像看不見其他所有人一樣,只是抓救命稻草一樣抓著高眉娘的衣擺,哭道:“好不好,好不好!”
他眼淚流著,鼻涕也流著,身上雖穿著好衣裳,一張臉卻臟得像乞丐,行止賤得像野狗,說出來的話像三歲小孩。
高眉娘看著他這模樣,皺著眉。
林叔夜眉頭也都糾結在一起了,怕她說出什么話來,他不愿意高眉娘對大哥余情未了,可也不想她對他發恨發怒——無論是愛還是恨,這里頭都是他不希望兩人有的糾纏。
然而高眉娘看向陳子峰時候,眼神沒有異樣波動,卻如看陳子艷時一般,竟然帶著憐憫。林叔夜見到這憐憫,心中反而一喜,便放開了遮攔陳子峰的手。
“陳莊主,你做什么。”林添財在旁邊大吼了起來:“你現在還是廣繡行會首呢,這個樣子不怕人笑話?”
但陳子峰只是自己哭自己的:“秀秀,秀秀,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重新來過好不好?”
林叔夜聽到“重新來過”四字,臉色又不由自主地一沉。
卻就見高眉娘眉毛反而舒展了開來,說道:“陳莊主,你是不是記錯了什么?”
“啊?!”
陳子峰嘴皮上下打架,似乎在糾結,似乎在抗拒,抗拒著他自己不愿意接受的事情。
“你我之間,從來就沒有過什么,何來重新開始之說?”
林叔夜都怔住了!
從來就沒什么?
無論是從別人口中聽到的只言片語,還是陳子峰見到高眉娘后的反應,都指向陳高兩人曾是情侶的“過往”。
這是林叔夜最不愿意去想,卻一直揪著他心的事!
“你說謊,你說謊,我……”陳子峰手都抓不住裙擺了,整個人顫抖著:“是我害了你,我被祖母逼著,毀了你的臉,奪了你的名……”
“是么?你是被逼的?”
“是的,我是被逼的,是她們逼我的!我被她們逼得瘋了,所以才……”
他抬起頭,忽然看到了高眉娘冷漠的眼神。
陳子峰嚇了一跳,連抓著高眉娘裙擺的手放開了!
這個眼神!
十二年前也是這個眼神!
高崖邊,“高秀秀”被毀容之后,就是這么冷漠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后縱身跳入湍急的深澗!
“呵!”高眉娘輕輕一哂:“原來你的記憶竟是這樣的,也不曉得是你記錯了,還是我記錯了。”
這句話語氣輕巧,卻如驚雷,如閃電,震得陳子峰向后連續踉蹌。
他終于被挖出了內心深處最抵觸的事情——
那個夜晚,也是風雨交加,北方的風雨與南方不同,他踩著風冒著雨,鉆到了高秀秀的寓所。
高秀秀正一手拿針一手拿繡,沉思回顧著剛才與沈女紅對決,在繡地上復盤,然后就看見了狼狽的陳子峰。
“秀秀、秀秀!嫁給我,你嫁給我好不好!”
高秀秀愕然極了,不知道他為什么忽然發這瘋,御前大比可正到要緊處呢!
但陳子峰卻仿佛陷進了自己的中迷執之中,手扯住了高秀秀手中的綢布,就在剛才,祖母逼他動手,他不忍,他不愿,可他又無法拒絕,他只想到了一個辦法能讓事情“兩全其美”;“現在祖母逼著我,皇上又看到了你的臉,他……他一定會對你圖謀不軌的!眼下的辦法只有一個了——咱們成親!你嫁給了我,我們就是一體的了!我們就能……啊!”
高秀秀的針扎進了他的手指,劇痛讓他瞬間冷靜了下來。
“你這會發什么瘋呢!”收回針后,高秀秀往回走了幾步坐下:“出去出去,還有幾步針路我沒想清楚。”
陳子峰一陣驚痛,似乎手指頭又傳來十二年前被刺的痛楚,再抬頭,高眉娘的背影已經遠去,她沒有回頭,而林叔夜則顧盼著,身形微挪用背脊擋住了他的目光,身邊冷冷傳來妻子的聲音:“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你也是條自作多情可憐蟲!原來這十二年來你不但騙了我,連你自己都騙!哈哈,哈哈!”:mayiws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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