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衣_第一五五針繡龍袍影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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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回廣東會館時,吳門的莊主也見到了沈女紅。三莊主見三繡首,將消息傳達后,高眉娘、沈女紅、梁惠師竟是異地同聲:“繡龍袍!”
沈女紅在吳門繡莊說一不二,其莊主也只負責外界執行,林叔夜與高眉娘同心,高眉娘只說了三個字就彼此會意,只有黃謀心懷暗憂,問道:“龍袍繡片我們自是有準備,但風險會不會太大?”
梁惠師冷笑:“風險縱大,但勝算也最高。”
“哦?怎么說!”
梁惠師道:“按尚衣監的說法,這次斗繡是貴人打分,也就是我們繡的袍服會穿到貴人身上去,貴人滿意了,便給個高分,不滿意了,那自然絀落。”
黃謀點頭:“是。”
“若做出來的衣服,弄到貴人不滿意,那就不用說了,可能走到眼下這個地步的,莫說吳門、凰浦,就算是其它五大繡莊,哪一個不是頂兒尖兒的?又都是憋著心氣使上全力,這樣做出來的衣服,比宮中繡女循規蹈矩做出來的,只會好不會差!因此上,極大可能是八莊出品,全部都能讓貴人滿意——那時候又該怎么定高下呢?”
黃謀眼睛都亮了:“那自然是哪個貴人身份高,他的滿意最值錢了!”
紫禁城中,身份最高的自然是皇帝,只要繡出來的龍袍能得到陛下的首肯,那對手繡成什么樣就都不重要了,到時候不但這一輪的總勝不在話下,甚至就是往后的斗繡都將大有優勢,畢竟已經“簡在帝心”!
“因此這龍袍繡……”
三家繡首,竟是異地同時:“勢在必得!”
凰浦這邊,隨著消息傳開,整個院子也都聳動了,繡娘們等都又是期待,又是擔心,等林叔夜和高眉娘從屋里出來,黎嫂便試探地問:“姑姑,我們要繡什么?”
高眉娘看向林叔夜,林叔夜道:“姑姑定奪。”高眉娘便道:“若是可以,當然是繡龍袍!”
其實眾人早有這個預期了,一時歡喜起來。
喜妹卻道:“可只有一天時間,那來得及嗎?”
高眉娘所傳的繡藝知識里,里頭也有繡龍袍的部分,喜妹雖然還沒學到這一步,但大體知識是聽過一耳朵的,知道繡龍袍是個大工程。
這次的斗繡和別的斗繡不同,顯然是要當場出成品的——像之前比繡龍鱗、比繡鳥羽,那都只是繡一個圖案出來,繡完便是,就算是繡《百花爭艷》或《四季花》,其實也只是繡出主體,如《四季花》要想做成屏風,就還得有下手工接手下一步的工序,這些工序含金量不如繡品主體來得高,卻是費時費力,有時候繡品主體只花了一個晚上,下手工的工序卻要搞一個月——這就涉及到一些特殊材料的處理了。
高眉娘微微一笑:“我們有各種押題,不然那幾十箱東西都是什么?一天成繡問題不大。”
出發之前的幾個月,凰浦為這場斗繡押了各種題目并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其中一個題目必押的那就是繡龍袍,因此凰浦帶進京來的物料之中就有“龍袍繡片”——因龍袍的屬性與別的衣服不同,別的衣服都可以繡好了存起來,只有龍袍不行,誰家敢私藏龍袍啊?那可是意圖造反!因此繡莊準備的是“龍袍繡片”,也就是龍袍尚未完成的部分組件。
當下高眉娘點了將,讓黃娘、李繡奴與自己一起作為繡娘進宮斗繡,黎嫂、梁哥做幫工。林小云叫道:“怎么沒我!”
林叔夜瞪了他一眼:“斗繡的地方是在宮里。怎么沒你你心里沒底么?”
林小云張了張口,隨即明白了,他其實是男兒身,男扮女裝在外頭被發現只是傷風敗俗,如果進宮被發現那風險可就大了。上一次蠶池獻繡,林小云就因為這個原因沒能跟去。林小云差點脫口想說“那我就換男裝進去”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他看了辜三妹一眼,心想這事還是再瞞一瞞吧,總得找個更合適的時機才行。
別的繡娘卻不曉得這一點,還以為云娘又做錯了什么被莊主罰了,辜三妹悄悄拉著他手低聲說:“你是不是又闖禍了?別慪,這兩天我陪你。”
高眉娘便帶了幾人進內屋,卻還是道:“云娘也進來聽著。”林小云這才改愁為歡,對辜三妹道了一聲“你等我”跟了進去。
高眉娘坐定后,道:“取天字第一號箱子、天字第二號箱子出來。”
黃娘帶了黎嫂、梁哥,將箱子搬了出來打開,天字第一號果然裝的就是龍袍繡片,而天字第二號則是各種備用的絲綢布帛以及相關工具。
各人圍攏站定,林叔夜也坐在旁邊,一起看向高眉娘。
就聽高眉娘說:“本朝龍袍,自太祖高皇帝起定下規制,至永樂三年改易更定:冠以烏紗為帽,折角向上,名‘翼善冠’;袍為黃色,盤領窄袖,胸前、后背、兩肩各有金織盤龍一;帶用玉;靴以皮。我料冠、帶、靴,都不需要我們配備,我們所要繡者,在于龍袍。”
她一邊說著,一邊拿出天字第一號箱中的龍袍繡片來,一邊解說:“龍袍的制式,自洪武定底、永樂更張之后,大體就沒變過。但大處沒變,細節上卻多增益。其中最要緊的、跟我們關系最大的,便是‘十二章紋’。”
高眉娘說著拿出了那片龍袍繡片,上面卻空空如也什么也沒有。
這種場合自然是林小云開口:“這上面沒有什么章紋啊,用了隱線么?”
“龍袍何等大制,哪里能用‘隱線’這種小道。”高眉娘拍了拍衣面,說:“十二章文不能現在繡的,繡了就是違制。”
她說著,從天字第二號箱子中另外取出一個掛軸來,一展開卻正是十二類圖案,分為四列。
高眉娘讓梁哥拿著掛軸,指著最右第一列道:“此第一類,三圖者,日、月、星辰是也,取‘日月所照、星辰所耀,皆為漢土’之意。”
林叔夜雖多讀詩書,但這龍袍制度也是接觸高眉娘之后才知道的,這圖其實是高眉娘口述他畫下來的,但這時聽她再次解說,仍然不禁暗暗點頭。林小云則脫口贊道:“壯哉!”
“日月星辰,皆神圣高遠,因此繡此三光,不求炫技,而求合‘禮’,日月必須極圓,日則以赤,用紅線,月皎如銀,用白線,星辰排布也必須依制,用五色線。”
她一邊說,一邊手伸了伸,黃娘馬上配合無間地將一塊繡地放在了她手邊,高眉娘針動處,便將剛才講的日月星辰用不同的絲線繡了出來。
講了第一列的繡法之后,高眉娘又指著第二列說:“其下,則為高山、神龍與華蟲:高山者,山河永固之意;神龍者,圣心莫測之意;華蟲者,文華絢美之意。所以到時候繡高山的時候,要展現一個‘穩’字,繡神龍時,要展現一個‘變’字,繡華蟲時,要展現一個‘美’字。”
她一邊說著,同時也用針線繡了高山、神龍和華蟲。
“第三列,為宗彝、藻草和米粉。宗彝者供養先人也,體現的是孝道;藻草者,自身潔凈也,體現的是自省;米粉者帝王當以養天下生民為己任,體現的是仁心。”
她繡了宗彝、藻草和米粉后,跟著繡出了最后三章紋:“第四列,為黻、黼與火。這是帝王的行事之道:黻為兩已相背之形,取引導臣民背惡向善之意;黼就是斧頭,象征君主行事要剛斷果決;火為明亮之意,取帝王行事當光明正大以照天下。”
高眉娘繡完后說:“此十二章紋,繡于龍袍各處,或在其袖,或在其擺,但一定是左右對稱。十二章紋的出現,是永樂以來龍袍制式的第一大變化,你們需好生謹記。”
眾徒一起點頭。
高眉娘繼續說:“龍袍的第二個變化,是衣身由窄逐漸變寬,尤其是孝宗皇帝以后,衣袖變為琵琶袖。先帝正德天子也延續了孝宗皇帝的琵琶袖制式,料來當今皇上應該亦如是。”
“料來?”林小云叫道:“姑姑,你的意思是你是猜的?”
聽他這么沖撞,黃娘黎嫂趕忙瞪了他一眼,林小云卻是塊滾刀肉,半點不為所動。
高眉娘也不以為忤,說道:“我上次京師斗繡時,當今天子即位未久,許多制度都延續正德朝,許多事情都還在變化之中。”說到這里,她頓了頓,才說:“其實以繡龍袍而論,整個天下以陳子艷最為合適,畢竟嘉靖朝禮制定鼎的這十二年,她正好就在宮中,深知其中細節,甚至就是圣人的身體尺寸多半、喜惡偏好也可能曉得,因此她的優勢也最大。”
提起陳子艷,林叔夜一時悵惘,雖然陳子艷冒替高眉娘的事情已被揭穿,但他畢竟感激了她十幾年,那份好感朦朦朧朧的對他仍有影響,也不知道長姊如今怎么樣了。
林小云道:“陳子艷啊,她雖然號稱尚衣,但也就是那樣,比我們或許強一點,比姑姑你可差遠了!”
“不!”高眉娘卻正色道:“針功巧思固然重要,但刺繡做出來的繡品終究是要為人使用,適合使用者心意的繡品,才是最好的繡品。尤其是龍袍,最要緊的其實不是繡功。而是‘合禮’。”
這一天晚上,高眉娘傾其所知,傳授了龍袍繡的諸般針法——她教徒弟一向是這樣的,平時多打基礎功,遇到事時會臨時將與事情有關的刺繡手法重點拿出來仔細講解,至于徒弟們能學到多少,那就看各人的天資、悟性和勤奮了。
接下來,她又講起了龍袍中袞服、吉服和常服的區別,以及繡“盤龍團紋”的針法,直到深夜,講者不疲,聽者不倦。
第二日一早,尚衣監忽然傳來消息,要求此次報題抽簽繡首也要來。高眉娘本來要補眠的,也只好強撐著與林叔夜一起前往。出發時聽說康祥那邊早去了。
兩人來到宮外,依著規矩進宮由一個小太監帶到尚衣監去,恰好遇到湖廣那邊的人也來了,林叔夜發現他們莊主后面跟著的竟是姚凌雪,不由得一奇,與高眉娘對視了一眼,高眉娘低聲道:“看來她是解禁了。”
進門之后,發現其他六莊也都到齊了,這里是大內,各人不敢妄言妄動,靜靜等候著,不一會秦德威與霍綰兒一起來到,秦德威的干兒子便拿出了一張清單來傳示眾人。
傳到凰浦這邊時,高眉娘接過一看,心頭就是一跳,這個清單與她昨日所想略不一樣,分別是:
皇帝陛下吉服、常服各一套。
皇后殿下翟衣、大衫各一套。
閻貴妃大衫、常服各一套。
沈貴妃大衫、常服各一套。
昭妃、康妃、安妃、靖妃常服各兩套。
秦德威道:“八莊上前,在牌子上將自己所選寫下來。只寫位分,不可涉及尊諱。”
各莊莊主就要上前各自書寫,林叔夜要上去時,高眉娘猶豫了一下,最終沒有說話。
沈女紅卻忽低聲說了句什么,吳門繡莊的莊主落后兩步與她耳語,面露詫異之色,但還是點頭后上前。
八位莊主寫畢,秦德威掃了一眼,笑了笑,道:“很好。諸莊對自己的斤兩倒是清楚得很嘛,需要抽簽的只有兩位。”他將其中六張發回:“各人領了自己的牌子,上前請報。”
這是斗繡,就算任務是從上往下派,但規矩上卻要下面向上面陳請,然后再由上面批準——這就是“禮”。
當下京師合盛繡莊先上前道:“在京合盛繡莊,蒙恩懇請承制貴妃娘娘大衫、常服各一套。”
他是京師的莊主,所以比起外省繡莊更知大內禮節,有他做了榜樣,下面的人便知道該怎么做了,便見福建的代表上前道:“福建仙游繡莊,蒙恩懇請承制諸妃娘娘常服兩套。”
再接著,湖廣的莊主上前道:“湖廣湘云繡莊,蒙恩懇請承制諸妃娘娘常服兩套。”
繡首之中,高眉娘心中一奇,抬眼瞥了過去,只見姚凌雪眼觀鼻、鼻觀心,全無飛揚跋扈的樣子,高眉娘看得暗暗點頭,心道:“不曾想蠶池獻繡那一次挫折,對她大有好處!今日看來比先前穩重多了。”
再跟著便是吳門繡莊的莊主上前道:“南直隸吳門繡莊,蒙恩懇請承制皇后殿下翟衣、大衫各一套。”
這一下,滿屋子的人無不訝異,好幾個人同時咦了一聲。
此次斗繡勝負的關鍵與選擇有關,萬沒想到,沈女紅竟然放棄了繡龍袍!
之后蜀中華陽繡莊承制了貴妃之服,河南的新安繡莊承制了妃子之服,如此除了凰浦、康祥,其他六家都報完了。
秦德威笑了笑,道:“剩下的,就是你們兩個廣東的出挑,爭著要繡龍袍了。得,那就只能抽簽了。上來吧。”
他的干兒子早準備好了。
秦德威道:“抽到長的,便繡龍袍。”
林叔夜手一請:“二哥先。”
黃謀也不客氣便抽了,林叔夜再抽,卻是短了一截。
黃謀大喜,匍匐跪拜,口呼:“廣東康祥繡莊,蒙恩懇請承制皇帝陛下吉服、常服各一套。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林叔夜雖然失望,卻也只能上前蒙恩懇請承制。接著尚衣監再次抽簽,分派了四位妃位的分配,林叔夜抽到了康妃。
秦德威道:“皇后娘娘恩典,昭、康、安、靖四位娘娘許繡首入內拜見。”
這個安排卻是出人意料,怪不得要繡首隨行。
高眉娘目光投來,林叔夜點了點頭,彼此會意,高眉娘這才隨著一個宮娥去了。
嘉靖皇帝如今住在西苑,皇后與幾個得寵的妃子也到了仁壽宮那邊侍奉,康妃如今卻住在了大內,一路進了康妃所在,高眉娘也分不清是哪座宮哪座殿,只覺得入院后頗為冷清,進屋后頗為陰冷。
“起來吧,半冷了的殿屋,也不用太多規矩。”
高眉娘站了起來,一時不敢就直視康妃,康妃卻打量起了高眉娘。
進宮之時,飛凰面罩自然是要摘下一驗的,驗完她仍戴上,太監宮女也只當她有怪癖,康妃見了道:“怎么還戴著個面罩。”
高眉娘道:“民女顏陋,怕沖撞了宮中貴人。”
“撤了吧,我不喜歡與遮遮掩掩的人說話。”
高眉娘這才將面罩撤下,康妃一見之下愕然,此時的高眉娘全然不施粉黛,因缺覺眼睛甚至有些浮腫,然而仍難掩其絕色,若是薄施粉黛,其將如何?
一念及此,康妃甚至有些吃味起來,冷冷道:“怪不得要戴面罩,還把自己弄成這樣,是怕宮里的女人看見你的臉后生嫉恨么?這般容貌竟然去做繡娘。若是入宮……嘿嘿!就是在民間,怕是不知多少人趨之若鶩吧。”
高眉娘低著頭,沒什么感情地回道:“康妃娘娘謬夸了,一來民女乃草野劣賤之軀,不敢高望九重,二來從小混在針黹棚架中間,也沒怎么見外人。”
康妃聽她言語不俗更是好奇:“你這是讀過書的啊。”
高眉娘道:“因為要學繡,順帶著讀過幾本雜書。”
“聽你的言語,莫非還沒嫁人?”
“民女已立志自梳,無字人之意。”
“自梳?那是什么意思?”
“那是我粵風俗,女子自行束髻,以示終生不嫁。”
康妃聽了這話,吃了一驚,心想這么年輕竟敢下這個志向委實罕見,又想到一個女人如果終身不嫁,數十年間日日夜夜那種孤寂凄冷熬下來,不禁又心生悲涼。
她前段時間因見皇帝夢中落淚,當時已暗自警惕,后來皇帝以思太后搪塞了過去,她也以為沒事了,不料前兩日忽然被尋了個理由遣回大內,不再侍寢西苑,旁人還在思疑,康妃自己卻便知已失眷寵了,其實從頭到尾她都不完全明白自己是怎么得罪了皇帝,嘉靖之喜怒無常與敏感猜忌一至于斯!
這日心情自是極不好的,所以高眉娘剛進來時她也沒好氣,等見到她的絕美容顏后又生忌憚與妒火,直到聽高眉娘說要自梳,這才轉嫉為憐,尤其是觸動了自己心事:如果皇帝從此冷遇自己,那自己往后的日子卻與“自梳”何異?
因此又生了同病相憐之心,說話的語氣也轉寬和了,道:“自梳便自梳吧,都說女人心海底針,其實男人的心才是深深難測。自梳自養,少了許多無謂的糾葛,清清凈凈的其實也挺好。”
高眉娘不知康妃為什么忽然有這樣的變化,但她對各種深閨貴婦見得不少,而且從小師父就教她面對貴人時要:慎深談、慎牽涉、慎交心——與權貴們交心固然可能攀上高枝得富貴,但一個不慎卻更容易后患無窮!因此只是應道:“娘娘說的是。”
“你這個年紀,進了宮也能這樣沉得住氣,也不容易了。”康妃笑了笑,站起來說:“來吧。”
看高眉娘不解,旁邊的心腹宮女道:“還不快上前幫娘娘量身。”
高眉娘這才醒悟,趕忙走上前去。
“他們也沒跟你說清楚么?”康妃不禁笑道:“皇后和兩位貴妃身份尊貴,不容外間覬覦,但我們幾個不算什么,許了你們進來,自然是讓你們來替我們量身的。”
高眉娘便摸出一團隨身絲線來,拉出一根。
“咦,不用尺子么?”
“不用。”
高眉娘沒被問就不說話,一邊以絲線先量了臂長,摘斷,再圈手臂上下圍,再摘斷——這三段線便是臂長與臂圍了。
康妃笑道:“我第一次看這般量身的。”
高眉娘道:“其實也不是我不用尺,只不過我沒給人量過身,所以隨身沒帶尺子。”
康妃一奇,隨即道:“哦,對,你是繡娘,不是裁縫。”
“倒也不是。”高眉娘道:“民間沒分那么清,繡娘有時候也得入閨制衣,不過民女自十二歲后,就不曾做這些事情了。”
“這是為何?”
高眉娘微笑不語。
她來到這紫禁城中什么也不算,但在廣東繡行時卻地位超然,成名之后就算還曾幫人制過衣裳,這種量體之事也不需要她親自去辦了,上一次幫人量體已是十九年前的事,所以剛才一時竟未反應過來。
此次斗繡之事康妃有份分管,除了嘉靖隨口一句言語、皇后順便指派之外,也與她頗曉制衣刺繡有關,這時一個轉念,便明白了過來,笑道:“我知了!你十二歲就成名了,是否?”
“娘娘慧眼慧聽。”這句話卻不是高眉娘不走心的奉承了,眼前這位妃子聰慧過人,言語間又顯露了對自己的善意,跟她說話實在省心,因此不覺間多說了兩句。
量體既畢,高眉娘道:“皇爺和皇后的龍袍、翟服各有定制,等閑不敢逾矩,康妃娘娘要做的是常服,反而可以多作發揮以合主人心意。卻不知娘娘喜歡什么樣衣服。”
康妃眸中顯出黯然來,說道:“這兩件衣服,也許是往后余生我最好的兩件衣服了吧。”別看她是地位高高在上的皇妃,但一旦被皇帝冷落,未來在宮中的日子便可想而知,只以衣服一項來說,若是皇帝不再寵幸,往后就只能穿各種制式衣服了,要再想有一個宗師級高手來為自己量身定做,那是不可能的了。
高眉娘閱盡滄桑,又經歷過宮廷之變,只從一句話中便聽出了許多意味來,雖不知對方發生了什么,但這位康妃言語間既與自己投機,又對自己抱懷善意,一時心中不忍,便道:“娘娘心情不佳,或是近期有變之故,宮中之事民女不敢妄加猜測,但就算受了委屈也當振作才是。不然民女也做不出能顯娘娘風采的衣裳來。”
她一邊說著,一邊量了腰圍、肩寬。
康妃卻黯然道:“宮中的事情,有時候不是想振作就能振作的。”
“雖然如此,但世道詭譎多變,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振作起來,至少能不讓人輕侮。”
康妃聽了這話一時驚醒,頷首尋思:“她說的對啊!皇爺的心思別人一時猜不到,我若就此萎靡別人定要落井下石,若是振作起來,那些奴才一時反不敢妄動我,何況我還有一個皇兒!我這邊多遮掩一日,皇兒便有多一天好日子過。”想到這里雙眉一軒,說道:“這話有理。你便放開手做吧,只要不違禮制,能多好看,就給我繡多好看來。”
高眉娘見她精氣神回來了,心中便有了主意:“娘娘既這般吩咐,那民女倒有兩個題目,恭請娘娘裁決。”
當下索紙筆,草擬了繡圖,交給康妃,又將題目細細說明,康妃見了聽了心中大喜,道:“好繡。真不愧是能以《飛仙蓋》傾動圣心的大匠。你好生做吧,我雖受了冷遇,但御前斗繡之事,卻還能替你做主一二的。”
高眉娘得她一諾,非但未喜,反而暗道:“一個不察,還是被牽扯進來了。然而這也沒辦法。”
她刺繡的理念一向是“繡當隨人”,認為物似主人意,繡品尤其是衣服必須要與穿衣者的精氣神相吻合才能臻于上乘境界,所以若是康妃一味萎靡,她的才情也就沒辦法盡情發揮。這次御前大比她是立志要盡情以遂當年未盡之意的,在這個大目標之下,就算是師訓也得靠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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