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們的白月光

第八章 我為你寫了一首歌

很多年以前……

幾個少年偶然看到一場外國演唱會,

沸騰的吉他聲如驚雷劈進胸膛……

在詩與遠方的年代里,他們發瘋般沖向搖滾的荒野。

很多年以后……

其中一個少年離開,其中一個少年陷入了深淵。

……………………

屋子里。

張曉東望著蘇楊轉身離去的背影,瞳孔微微震顫。

他似乎有些孤獨,也真的好像一些人……

像三年前暴雨夜里竇文斌轉身時被鎂光燈釘在安全通道上的剪影,也像94年離隊的鍵盤手阿杰沉默地摘下耳返的瞬間。

但更多的,是像極了十七歲時的自己。

那個被父親砸爛吉他后蜷在巷尾發抖的少年。

他忽然想起這些年所有背對舞臺離開的人,他們離去的姿態各異,卻都帶著同一種孤獨。

不是轟然倒塌的悲壯,而是溺水者放棄掙扎后,任由暗流裹挾的平靜。

他盯著蘇楊離去的背影,內心涌起一股難以名狀的復雜情緒。

有困惑,有不解,更有一種說不清的矛盾感在胸中翻涌。

宋唐樂隊的登臺演出,是多少音樂人夢寐以求的機會!

在張曉東的認知里,任何一個真正熱愛音樂的人,面對這樣的邀約時,都會激動到渾身顫抖,甚至喜極而泣。

哪怕,只是,站在舞臺的角落……

然而......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年輕人,眼中只有一潭死水般的平靜。

那種平靜太過徹底,太過決絕,仿佛早已將夢想連同音樂一起埋葬。

這平靜令張曉東感到心悸,卻又莫名意識到……

或許,這才是真正背棄夢想后陷入絕望的真實寫照。

他似乎已經不需要舞臺,也不再對舞臺有想法了。

那么,這個年輕人到底遇到了什么呢?

楚青急得直跺腳,連忙追上去,拽著蘇楊衣袖反復勸說:“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一夜成名,意味著萬眾矚目,意味著搖滾歷史上,從此會有你的故事和痕跡啊”

可蘇楊只是搖頭后退,亦在不斷地擺擺手,默默地自顧自地走下樓梯……

張曉東始終沉默地站在窗邊,撫摸著那把吉他……

他看到樓下,蘇楊低著頭,在老板的怒其不爭中,就這樣直勾勾地走了。

直到陽光將他的影子拉得細長,直到消失在遠方……

最終,張曉東才嘆了一口氣。

這是,一個倔強的年輕人……

他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至多不過二十出頭。

但那雙眼睛里,卻沉淀著與年齡不符的滄桑,仿佛經歷了一整個時代的重量。

那微微下垂的眼角,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疲憊,都在無聲地訴說著……

這是個有故事的人。

張曉東的思緒突然被某種情緒擊中。

他再次看到了那一行字。

若這吉他終被變賣,請告訴那時的我:夢想已死

那些字,在這一刻,仿佛變成了一種音符,充滿著無窮無盡的魔力。

然后,他們組成了一個又一個畫面……

恍惚間,他仿佛看到了這個年輕人走過的路,那些為夢想奮不顧身的日夜,那些被現實碾碎的希望,那些深夜獨自舔舐的傷口......

然后,最終,所有的渴望與絕望,堅持與放棄,都在那雙平靜到近乎麻木的眼睛里凝結成冰。

就在他出神之際,指尖不經意劃過琴弦。

琴弦震顫的瞬間,一種久違的感覺突然涌上心頭。

那觸感既熟悉又陌生,像是漂泊多年的游子終于摸到了回家的路。

他突然,涌出了一陣渴望!

這個渴望,越來越強烈!

強烈到迫不及待地,想用這個年輕人的經歷,寫一首歌……

一首,告別的歌……

是搖滾,但又不是搖滾。

緊接著……

他閉上了眼睛。

而就在這個時候,老板楚青走了上來……

“這小子...不識抬舉!”

“真像茅坑里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

“他以為他是誰?”

“呵……”

“……”

老板楚青絮絮叨叨的聲音在耳邊回蕩。

張曉東突然豎起食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楚青的聲音頓時卡在喉嚨里。

房間里陷入短暫的沉寂。只見張曉東正握著吉他,指尖輕輕撫過琴弦,動作溫柔得像在觸碰著什么東西。

良久,他突然開口問道:“店里有沒有安靜些的編曲室和演奏室?”

“有!就在后面。”楚青連忙點頭。

“帶我去。”張曉東說著,已經抱著吉他站起身來。

…………………………

那間屋子很寂靜。

張曉東默默地走了進來,然后沖著楚青揮了揮手。

原本還想留下的楚青一愣,隨即會意地點點頭,像接到什么重要任務般,略顯緊張地退出了房間,并小心翼翼地關上了門。

關上門后,楚青的心臟砰砰直跳,既激動又不安。

他隱約感覺自己即將見證什么重要時刻,這個念頭讓他的心跳得更快了。

……

寂靜的屋子里,張曉東輕輕撫摸著吉他。

明亮的燈光下,他望向架子上一排排樂譜和樂器,突然拿起紙和筆。

創作者寫歌、寫詩、填詞譜曲都需要情緒;最完美的演奏同樣需要情緒。

自從老竇離開后,他就喪失了這種情緒,一蹶不振至今。

但此刻,當那個年輕人轉身離去的瞬間,某種久違的情緒突然涌上心頭。

幾分鐘前……

他從那個決絕的背影里,看到了被徹底背棄的夢想,看到了少年時代的熱血與不甘,更看到了深入骨髓的絕望。

所有這些復雜的情緒,最終都化作一段嘹亮,卻又帶著低沉的旋律,在他的腦海中,不斷地翻騰著……

恍惚間,一段電吉他的旋律在他腦海中浮現……

那刺耳而哀傷的失真音色,像是夢想被撕裂時發出的痛鳴。

他的手指微微顫抖著,在紙上緩緩寫下四個字:再見理想!1

就是這個名字了。

他握緊鉛筆,開始在紙上無意識地勾畫著音符。

每一個符號都像是烙印,要將那個年輕人決絕離去的背影,永遠刻在這段凝固的樂章里。

筆尖與紙面摩擦的沙沙聲里,他仿佛又看到了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睛,以及轉身時被陽光拉長的、孤獨的影子。

他仿佛看到了十八歲的自己……

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意氣風發地站在舞臺上,撐起了宋唐樂隊的第一場演唱會;

又看到老竇加入后的自己,甘愿退居吉他手的位置,用最純粹的音樂為那個耀眼的身影作陪襯。

還看到這些年里陸續離開或堅持至今的每一個自己……

此刻,從這個決然離去的年輕人身上,也仿佛終于觸碰到了遺失已久的靈魂。

………………

窗外,下雨了。

下得挺大。

淅淅瀝瀝地拍打著窗戶。

排練室。

空氣凝固得令人窒息。

林姐攥著違約合同的手止不住發抖,紅著眼眶來回踱步,高跟鞋的聲音敲在地板上像倒計時的喪鐘。

于龍一拳砸在控制臺上,額角青筋暴起,對著電話嘶吼:“再聯系!所有場子都給我翻一遍!”

工作人員噤若寒蟬,角落里江晚晴的耳返循環著空白音軌,低著頭,迷茫之中又深深吸了一口氣,鼓勵著自己,覺得自己什么都可以的。

她看向舞臺,隨后,又突然絕望。

沒有吉他手的伴奏帶如同被抽掉脊椎的殘骸。

當她站上舞臺時,又算什么呢?

隨便換個吉他手?

呵呵,那還是唐朝樂隊嗎?1

窗外霓虹依舊閃爍,屋內卻籠罩著死灰般的沉寂。

距離告別演唱會只剩最后兩天了......

兩天后……

什么都完了!

江晚晴反復摩挲著耳返上那道劃痕……

那是昨天摔在調音臺邊緣的傷痕,現在已經結痂了,到時候上臺,大概要用裙子,稍微遮掩一下。

她低下頭。

“轟!”

就在這個時候……

她聽到了一陣巨響。

她抬頭!

當于龍第十三次撥通無人接聽的電話時,突然將電話狠狠砸向墻壁。1

飛濺的塑料碎片驚醒了昏昏欲睡的調音師,所有人都被這聲巨響嚇得一激靈。

江晚晴臉色微變,手中的耳返不自覺地攥緊了。

氣氛,已經壓抑到了極致,崩潰到了極致!

就在全員瀕臨崩潰,即將全部爆發的剎那!

“砰!”

排練室的門被猛地撞開。

江晚晴下意識抬頭,只見張曉東衣衫凌亂地杵在門口,充血的眼睛亮得駭人。

他劇烈喘息著,懷中緊抱的吉他還在往下滴水,顯然是一路淋雨狂奔而來。

于龍剛要憤怒地呵斥什么,卻見張曉東突然朝他瘋狂沖來。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于龍心頭一驚……

“啪!”

泛潮的樂譜被重重拍在控制臺上。

于龍低頭看去,最上方那頁被雨水暈開的標題赫然寫著再見理想。

他盯著五線譜上狂亂的音符,發現副歌部分的紙張竟被鋼筆戳穿了三個洞。

但這旋律和音符,似乎……

“這是......”于龍的手指剛要觸碰紙頁,張曉東突然奪過主唱話筒。

“嗡!”嘶啞的試音聲驟然在排練室炸響,所有工作人員如觸電般驚跳起來。

他們面面相覷,還未從錯愕中回神。

就在這時,張曉東抱著那把吉他,邁著堅定的步伐走向舞臺中央。

“都他媽愣著干什么?”他厲聲喝道:“給老子把效果器搬上來!貝斯、吉他、電吉他、鼓手——全都他媽給我過來!”

整個排練室瞬間活了過來,工作人員手忙腳亂地開始準備器材。

而江晚晴則在這一刻。

看到了一個鋒芒畢露的,張曉東。

也看到了,眼神越來越亮,脫掉上衣沖向舞臺的于龍。

恍惚間。

好像看到。

那個!

宋唐樂隊又回來了!

……………………

阿武的開機儀式很不湊巧地遇到了大雨。1

然后,草草地就這么結束了。

結束以后導演張城挺郁悶,覺得這不是什么好兆頭。

吉時吉日,但是,天氣卻不配合……

余斌也挺悶的,給演員們包了幾十塊錢的紅包以后,約了拍攝時間,整了拍攝地點后,就遣散了那些演員……

回到屋里以后,就是一個勁地抽煙……

蘇楊倒是挺樂觀,覺得無所謂,更不至于說不是什么好兆頭。

迷信這個干啥?

人投資人沈力威最迷信,但大清早的踩著時間吉時去賣黃碟,還不是都被抓了?1

卡點賣黃碟可還行 日歷都是官府出的,當然是官府的吉時了,哈哈哈操

就不該信這個?

當兩人聽到蘇楊會背劇本里的所有臺詞以后,很激動,似乎一下子就掃了陰霾,緊接著,也不喝酒,也不裝抑郁了。

一晚上都沒咋睡,一直拉著蘇楊,一個勁地給蘇楊講解電影劇情。

蘇楊聽得云里霧里……

他們講得層次有些高……

他一個高中學歷的家伙……

壓根聽不懂他們在講什么!

就是覺得云里霧里……

直到凌晨,這倆貨才消停一些,沉沉地睡去。

蘇楊也睡了。

清晨,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了熟睡的蘇楊。

他迷迷糊糊睜開眼,聽見張城正發出刺耳的尖叫聲……

這個平日里總端著文藝范兒的導演,此刻竟像只猴子似的上躥下跳。

他難以置信地盯著門口,抽了自己幾耳光……

透過惺忪的睡眼,蘇楊看見門口站著個戴墨鏡的青年。

那人將一張演唱會門票按在桌上。

“我新寫了首歌,還算滿意……你來聽聽吧。”

青年頓了頓,墨鏡后的目光穿透蘇楊的茫然:“既然我能買到你的吉他,看到上面刻的字......或許這就是命運的安排。你的吉他會在這場演唱會上派上用場,很符合這場,告別夢想的演唱會……”2

沒等張城從激動中回過神,青年就轉身離去,在安保的護送下坐上了車。

黑色轎車無聲地滑入晨霧中,只留下桌面上那張孤零零的門票。

以及……

大腦一片空白的蘇楊。

“你大爺的!你什么時候認識張曉東了!”

“他媽的,你到底是什么來頭?別告訴我你是哪個娛樂圈大佬的兒子,跑這兒體驗生活來了!”

“靠!我早該看出來你不簡單,當初你賣吉他的時候就不對勁……”

“你他媽的……我差點就信你真是泥瓦匠了!”1

“去你!”

“他媽的!”1

“泥瓦匠!”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