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青年們總有些格格不入的怪癖……
有地下詩人堅持從二樓窗口反復跳下,稱“只有墜落時才能捕捉真正的語言節奏”,摔斷腿后坐著輪椅繼續跳。
有效仿米開朗琪羅數月不換衣,某詩社成員穿同一件的確良襯衫三年,衣服與皮膚粘連化膿,卻稱“用腐敗肉身對抗虛偽潔凈”。
有模仿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保爾情節,在零下15度脫光衣服在雪地寫詩,凍掉三根腳趾后宣稱“用身體丈量詩歌的溫度”。
……
特立獨行或許是最貼切的形容。
但……
在世俗的目光中,往往被視作離經叛道的異類。
或者準確說。
神經病。
……
老竇在未成名前,也曾有過一段被視為“瘋子“的時期。
在錄制銹釘專輯時,他偏執地租下屠宰場的冷庫作為錄音棚。
零下十八度的極寒環境中,樂隊成員們裹著軍大衣演奏,手指都凍得僵硬發紫,唯獨老竇反常地亢奮到滿臉通紅,聲稱這種狀態下才能感受到“靈魂在震顫”。
這場瘋狂的錄音最終導致整個樂隊住院治療長達一個月……
然后……
那張充滿搖滾精神的專輯撲了。
賣出去一百多張。
嗯……
其中大部分還是親戚朋友們捧場買的。
這件事一度被媒體當成笑料,嘲笑了好久,也成了老竇成名前的最難以啟齒的陰影……
…………………………
車停到了一邊的空地上。
車門開了。
幾人陸陸續續地下來。
天氣依舊陰沉沉的,寒風吹拂。
不過,下雪的天氣,并不算冷。
……
雪粒落在蘇沐雪的羊絨圍巾上,她看著天橋下那個被工人們簇擁的身影。
這個年輕人正滔滔不絕地談論著各種裝修專業術語,規劃著他們未來裝修公司的藍圖,甚至分析著山城乃至整個華夏城市的發展前景……
他的話語顯得如此專業,言語間掩不住的意氣風發,時不時抿一口酒,那架勢唬得工人們一愣一愣的……
活像街邊賣假藥忽悠老人的江湖騙子。
但……
卻又格外真誠。
“要過去嗎?”林姐低聲問道。
柳總搖搖頭,目光專注地望著不遠處的身影,語氣中帶著幾分耐心:“再等等吧,藝術家總有些特別的癖好,等他忙完再說。”
“好。”林姐點頭應道。
然而這一等就是半個多小時。
在這段時間里,他們聽到蘇楊詳細地規劃著如何擬定合同、創辦裝修公司、承接業務、制定行業水電標準……
甚至細致到每一天的工作安排。
直到雪越下越大,蘇楊才與眾人約定好明天的見面時間和地點,心滿意足地舒了一口氣。
他仔細叮囑大家做好明天去市場換身工裝的準備,表示會親自帶隊開展專業工作,隨后眾人才漸漸散去。
而在眾人散去之前,蘇沐雪聽到了一個相當接地氣的名字……
大水牛裝飾!
蘇沐雪微微一震!
這名字……
好……
好有文化!
……………………
夜。
漸漸深了。
遙遠處的演唱會的喧囂,似乎靜了一些。
天橋下的路燈映照著蘇楊微微泛紅的臉龐。
蘇楊仰頭將最后一口酒灌進喉嚨,整個人仿佛被一股暖流包裹著。
他瞇起眼睛,看著工人們離去的背影,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心中涌起一股久違的充實感。
“這才對嘛!”他低聲嘟囔了一句,腦海中逐漸勾勒出明天的計劃。
明天就帶著工友們去車站或環衛所這類地方,有組織地接些市政工程先干起來,把公司的第一單生意做起來。
他抬頭望著飄雪的天空,看著這場大雪以后,心中忍不住盤算著……
這場雪過后,城市交通肯定癱瘓,正是用工緊缺的時候。
況且,暴雪過后總會有不少設施損壞,電路、交通信號、道路維護,這些都需要人手搶修。
自己懂些電路知識和戶外施工技術,正好派上用場。
先踏踏實實接活,把第一桶金賺到手再說。
他搓了搓凍得通紅的手,思緒卻越飄越遠。
市政的活兒好歹不會拖欠工錢,哪怕少掙點也行……
先混個臉熟,我自己白干都成。
等接穩第一單生意,給大伙兒換上正經工作服,往后接活肯定更順當。
這年頭,像他們這樣有組織、講規矩的裝修隊可是新鮮玩意,路子只會越走越寬……
想著想著,他嘴角不自覺咧開了花。
摸出皺巴巴的煙盒,里頭孤零零剩著最后一根。
他小心翼翼地把煙卷叼在嘴里咂摸兩下,終究沒舍得點,轉而別在了耳后。
背著吉他晃晃悠悠往家走時,便利店玻璃窗上的招聘啟事讓他突然剎住腳步。
倒影里那個頭發蓬亂的年輕人正沖他笑,他忽然對著影子豎起大拇指:“蘇老板,牛逼啊!”
隨后,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心滿意足地朝著遠處走去……
……
這一幕被所有人盡收眼底。
經紀人陳姐錯愕地瞪大眼睛。
柳總忍俊不禁地搖頭失笑,而蘇沐雪始終靜靜凝視著蘇楊的背影,雪色長裙在寒風中微微擺動。
就在蘇楊即將走進天橋下的陰影時,陳姐終于出聲叫住了他。
他們看到蘇楊疑惑地轉過頭……
蘇楊的目光掃過幾人,最終停留在戴著口罩的蘇沐雪身上。
他短暫地怔了一下,隨即自然地移開視線。
蘇沐雪敏銳地捕捉到他眼中閃過的一絲驚艷,但這情緒轉瞬即逝,很快化作欣賞與贊嘆,最終歸于平靜。
“蘇楊先生,您好。”陳姐第一時間走過去。
“你好。”
“我們是星盛華娛的工作人員,這位是我們的柳總……”
“蘇楊先生你好……”
“你好。”
“蘇楊先生,真是場精彩的演出啊,來根煙嗎?”
“好啊。”
“蘇楊先生平時喜歡抽什么牌子的煙?”
“不常抽,偶爾來一支...”
“這樣啊...”柳總臉上掛著熱情的笑容:“要不要上車聊聊?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
蘇楊遲疑片刻,謹慎地接過煙別在耳后,又打量了一下周圍,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成!”
…………………………
這是繼江晚晴之后,蘇楊第二次坐上保姆車。
寬敞明亮的空間里彌漫著淡淡的香氣,透著幾分奢華感。
蘇楊本能地感到拘束,但想到以后自己也要獨當一面,便稍作調整,正襟危坐起來。
柳總談興頗濃,熱情地為蘇楊倒了杯咖啡,滔滔不絕地聊起夢想、搖滾情懷,以及華夏搖滾的歷史變遷。
從那些懷揣音樂夢想的年輕人,聊到傳奇人物老竇,話題不斷深入。
蘇楊起初還認真附和,想著以后經營裝修公司也需要拓展人脈。
但隨著話題推進,他漸漸感到力不從心……
特別是當柳總提起一個個外國搖滾歌手的名字時,蘇楊的記憶出現空白,只能本能地點頭。
這場談話逐漸演變成雞同鴨講的局面。
更讓蘇楊困惑的是,對方突然又繞回“夢想“這個老生常談的話題,激情澎湃地講述公司如何支持音樂人的夢想,同時不忘貶損宋唐樂隊的老東家橙紅星娛。
蘇楊只是木訥地點點頭,此時此刻突然想下車,甚至有些困倦了。
天色不早了。
他對這些,實在是一點興趣都沒有。
“其實,我覺得,下一個時代,應該是屬于你的時代……”
“您說得對……”
他已經記不清是第幾次用這句話應付了,但說完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妥。
柳總剛才說什么來著?
好像是誰的時代來著?
似乎……
不該這么回答?
還是該謙虛一點?
算了,管他呢。
柳總聽到他的認同后,眼神驟然亮了起來,情緒愈發激動。
他開始熱切地為蘇楊描繪宏圖,規劃未來每一步發展,甚至將公司的戰略布局也傾囊相告。
那些夾雜著英文術語的長篇大論在車廂里不斷回響,聽得蘇楊腦袋發脹更迷糊了。
他完全搞不明白對方在說什么……
又是藝術又是國外大獎的,還夾雜著各種行業術語。
這家伙到底在說什么啊......
能不能說點人話?
他暗自腹誹著……
只覺越聽越吃力,越聽越痛苦!
跟特么上英語課一樣……
這不是折磨人嗎?
“那個……”
“你說……”
“天色不早了!”
“哈哈,對,對,不早了,聊起來就沒個完......蘇楊先生,您覺得我剛才說的這些理念怎么樣?”
“認同,非常認同,特別有建設性......嗯,藝術氣息也很濃。”蘇楊搜腸刮肚想了半天,終于擠出這么幾句像樣的評價。
“那我們就......”
“對了,柳總,你剛才說咱們公司要翻新?”
“是,我們要與時俱進,打造新時代的新氣象、新面貌......”
“那......”蘇楊眼睛一亮:“現在需要整改嗎?”
“啊?”
“要不要考慮讓我們來干整改這活?一些小一點整改工作,還是能接的……”
“???”
車內陷入短暫的寂靜。
柳總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恍然大悟般連連點頭:“當然可以!你的加入一定能為我們公司帶來全新氣象......”
“那我們什么時候去實地看看公司?”蘇楊追問道。
“啊?這個......”柳總一時語塞。
“明天怎么樣?”蘇楊迫不及待地提議。
“明天?”柳總略顯遲疑,感覺味道有些不對,但還是很快應道:“沒問題!那就明天......”
“那今天就先這樣?明天我帶人過來?”蘇楊順勢起身。
“好......”柳總下意識應著。
隨后……
他看到蘇楊露著笑容,跟所有人一一道別以后,背著吉他離開……
柳總看著他的背影皺著眉頭:“他剛才說'帶人過來',是答應簽我們公司了吧?要帶律師來簽約?”
陳姐遲疑地點點頭:“聽這意思...應該是吧?”
正疑惑間,蘇楊又折返回來,臉上帶著一絲猶豫。
柳總忙擠出笑容迎接:“蘇先生還有事?”
“柳總,您平時抽煙嗎?”蘇楊問道。
“不太抽,我其實不太喜歡抽煙...”
“這樣啊...”蘇楊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煙盒上:“那這包煙...要不我幫您收著?”
“啊?哦...好,當然可以。”柳總一時沒反應過來。
“柳總...”蘇楊又開口。
“您說?”
“這個打火機做工真精致……”
“要不,這個也給你?”
“哈哈,那多不好意思啊……”
“……”
……
看著蘇楊心滿意足離開的背影。
柳總有些迷茫。
“他是不是在順我東西?”
“好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