勛陽布衣_第292章踏上歸途影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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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戰方起,大周和永樂朝迎來最慘烈的一戰。
幾位宰執很清楚,調集一部分京西南路士兵回援,能夠極大地鼓舞留守京西南路部隊的士氣。但他們不會讓劉成棟從戰場上抽走太多人。
在蕪湖建康鎮江一線養傷的大周士兵已經超過兩萬人。
除卻劉成棟本部,以及挑選出的、來自京西南路各地的幾百士兵外,其他回援士兵只能從傷兵中挑選。
劉成棟在山林內交接防務,等到兩千多兵馬全部交接防務后撤,便會直奔長江。
供李響驅使的人手接近千人,分得很散。
為節省時間,李響命令劉盛、雷達、張老頭、王曉晨等人,帶著魚家嶺和山林內的人經老虎潭北撤,到蕪湖乘船西行。
李響自己從杭州城下出發,帶著楊營東、大牛等幾百人到湖州城坐船,直奔建康城和劉成棟匯合。
作為交易條件的一部分,方維良被永樂朝扣在杭州城中。
不僅是方維良要暫時留在江南,成吏員、張清平、丁史航和張永年也要留下。
成吏員將會主導和江南工商勢力的對抗,他必須確保完成虞大人的條件。
張清平負責保護成吏員等重要人物的安全,丁史航帶著一百多人充當必要時候的打手。張永年善于操船,還能打仗,負責節制在江南辦事的船隊。
盡管暫時不能回山,還要繼續打仗,但聽說要回到京西南路,還活著的人都興奮了。
在京西南路作戰,總歸是在家門口廝殺,能夠保留全尸回到山里。
然而有些人能夠回去,有些人再也回不去了。
丁家老三蹲在木板床前,看著身受重傷、處于彌留之際的二驢,心神失守。
前幾天在山林中打仗,二驢擋在丁家老三前面,被一根銹跡斑斑的長槍刺中肩頭。天氣炎熱,傷口感染,他能夠活到現在,在大周已是奇跡。
二驢發著高燒。他突然覺得身體活泛了一些,用力睜開眼睛。
半炷香之后,視野清晰了些。二驢露出一嘴難看的牙齒,聲音好似破風箱,“有勞諸位哥哥看顧,二驢感激不盡。”
“我想,想和丁家哥哥單獨說幾句話。”
過來照看的莊內子弟以為二驢要說遺言,抱拳道聲珍重,先后轉身離去。
丁家老三形容枯槁,支撐不住身體。他擦擦臉上的污垢和淚痕,急速膝行到二驢身邊,握著二驢的手,聲音顫抖道:
“三哥聽著呢,兄弟慢點說。哥哥聽著呢,聽著呢……”
慘白的面容上,忽地浮現幾絲血色。
二驢情知自己沒多少時間,勉強笑了笑道:
“寨主和老寨主都是厚道人,公中的幾位先生從來不欺負人。有哥哥照看家里,俺心里很放心,哥哥一定要給我妹子找個好婆家。”
二驢壓低聲音,氣若游絲地說道:
“咳咳……哥哥當時急著立功,帶著俺和另兩位兄弟查探德清縣城的危局。后退的時候被方臘軍發現了,于是哥哥將兩位弟兄丟給方臘軍。”
“之后見到了莊主,哥哥便說兩位兄弟是主動保護咱倆而死。”
丁家老三身體一震,不敢看二驢的眼睛。
二驢回了幾口氣,流著淚說道:
“寨主大人在山里不止一次說過,使用下作手段害自己人的,是狗!”
“哥哥和我得到了寨主大人的看重。可俺夢里總是,總是夢到死去的那兩位兄弟。他們是被哥哥害死的,俺也有份!”
“俺要去了,俺會在下面跪著,讓兩位兄弟原諒哥哥。二驢愿受陰間的任何刑罰,只盼哥哥能好好活下去。”
“哥哥可否答應二驢,好生照看那兩位弟兄的家小。還有,以后不要再害自己人!”
丁家老三抬起頭,通紅的眼珠子一顫一顫的,淚如泉涌。
五息時間過去,丁家老三忽地抽出尖刀,從手掌上劃過。
“佛眼相看,我丁家老三在此立誓……但有違背,管教我目中流血,子孫難以保全!”
二驢含笑而逝,丁家老三嚎啕大哭。
柴薪熊熊燃燒,數千人靜靜地為近千具尸體送行。
回程數千里路途,況且天氣炎熱,更兼士兵地位低下,所以一律帶回骨灰。
被丁家老三救下的袁韌語戴著面巾,問同樣是江南出身,剛剛升任什長的尚云飛道:
“二驢死了,丁三哥竟然悲痛到無法站立的地步。不愧是從小一起張大的弟兄。”
“奴家將留在成夫子身邊,安撫寨主大人救下的婦人女童,讓她們安心。”
“尚家兄長此番到京西南路,還要在戰場上珍惜自家性命才是。”
尚云飛看著手中針腳細密的平安符,再看看雙頰緋紅、快步離去的袁韌語,悵然若失。
大戰之中,底層小民最無奈。活下來的人在性格上總有大變化。
身高體健的袁韌語,對有著類似經歷的尚云飛天然親近。相處不過月余,已有一起成家的意思。
尚云飛卻帶著幾個小拖油瓶。前路撲朔迷離,他不想耽誤袁韌語,打算再等等看。
到達廣德縣城后,正逢一批方臘軍俘虜被帶到這里斬首示眾,人手緊缺的縣令要求劉盛派兵協助。
左右不過一刻鐘的時間,劉盛答應了。
江南的官府之所以要將一些俘虜分送各地處決,主要是為了提振軍心士氣,撫慰損失慘重的士紳,以及失去一切的百姓。
十名遍體鱗傷的方臘軍被帶上臺,臺下百姓用爛菜根、泥巴,甚至糞便、石頭和泥塊兒表達自己的憤怒。
圍觀百姓有哭喊方臘軍作孽的,有揭示方臘軍罪行的,情緒非常激動。
尚云飛拿上衙役常用的殺威棒一頓敲打,把手執糞便、石頭和泥塊兒的百姓趕到一處,再把人交給官差。
轉身回返,很自然地朝臺上一撇,尚云飛突然像被施了定身術一般,愣怔在原地。
“荊曉偉?!是你嗎?荊曉偉!”
尚云飛甩開身邊兩位弟兄的手,抓住一個披頭散發的方臘軍俘虜,大聲喝問。
還好尚云飛保持著理智,向高處的主座彎腰抱拳,請求問幾句話。
縣令大人瞇眼看了看日晷,發現時間還充足,朝坐在左手邊的劉盛點點頭。
劉盛擺擺手,讓尚云飛快些說話。旁人巴不得躲得遠遠的,這個尚云飛倒是講情義,在這個時候也不忘舊識!
荊曉偉因功升職,帶著五百方臘軍轉戰杭州以北,被擊潰石寶大軍的韓世忠部挾威所擒。
雙眼重拾焦距,麻木的臉上露出別扭的笑容。
荊曉偉瞇起腫脹的雙眼,花了十幾息時間才搞明白狀況。
眼前竟是四年前在杭州城結識的尚家哥哥!
“尚家哥哥,你為何在這里?哦,也是了,小弟投身方臘軍,哥哥當然可以投身大周軍。”
尚云飛又急又氣,猛地搖晃荊曉偉,噴著唾沫道:
“你不是返鄉經營家中生意了么?還控制著團社,如何被方臘軍捉了?”
荊曉偉沒有一點力氣,任由尚云飛晃動身體。
他身上的麻衣破爛如縷,黃白色流膿的傷口招引蒼蠅。渾身上下臟污一片,惡臭難聞。
荊曉偉不知哪里來的力氣,猛地推開尚云飛,搖搖晃晃地直身而起。
他低頭抖肩,發出“嘿嘿嘿”的詭異笑聲,牽動了臉上三處深可見骨的傷口。
“尚家哥哥也以為,我荊曉偉是受不過方臘軍的折磨,才投靠了他們?”
“哈哈哈!你也和其他人一樣,以為我是那天不蓋、地不載、該剮的賊!”
“狗官和狗士紳奪我家業,害我爹娘,逼死我息婦,還要趕盡殺絕。我拿大斧頭砍他娘,砍得幾家人肉片片兒飛,立時絕滅了一戶。”
“投身永樂朝,老子是自愿的!”
“老子見到穿儒袍的老頭兒就殺,見到大戶的女兒就奸,見到狗官就砍下他們的頭當夜壺,刀下人命何止過百……”
多大仇,便有多大恨。
刑場前的百姓噤聲不語,人群中彌漫著一股寒氣。
廣德縣令即使修養再好,想到某些官紳的下場,也免不了頭皮發炸。他不容荊曉偉再說下去,扔下來一支火簽牌,拍案而起,大聲道:
“如此猖狂,不知悔悟,你拖誰的勢要!”
“不必等午時,先斬了這廝!”
頭顱滾到人群里。
百姓立即忘掉了荊曉偉話中的驚天惡行,不再思考荊曉偉的悲劇因何而生,再度哭罵叫喊起來。
炊餅蘸著人頭血吃,治癆病啊!
聽聞荊曉偉家中劇變、陷入呆滯的尚云飛,在廣德縣令動怒的第一時間被弟兄們抬走。
尚云飛被眾人抬著后退時,分明看到刀落之前,荊曉偉眨了眨右眼。
心照不宣的小動作,被荊曉偉再次使出來。之后便是永別。
尚家哥哥,我荊曉偉不想連累你……
尚云飛知曉荊曉偉的意思,情緒陷入低沉。
隊伍從廣德縣再次出發,急行軍到了宣城后,換乘十幾只漕船趕往蕪湖。
“人血炊餅是假的。”
此時尚云飛正靠著船幫,叉開腿休息。聽到有陌生的聲音似乎在和自己說話,他疑惑地睜開眼睛。
眼前是身穿青色對襟窄袍的一位年輕人。
年輕人五官勻稱,膚色較白,看上去有些無精打采。手腳、臉面和衣衫卻收拾得很干凈。
盤起腿,直起上身。尚云飛抱拳,低聲問道:
“在下尚云飛,小哥是救死扶傷的大夫?為何有此說法,人血炊餅還能有假的?”
“什么大夫,我只能算郎中,離大夫差得遠呢。我叫渠正言,沒你大,稱我云飛便可。”
渠正言這種學醫的年輕人,平日里說話的機會便少。除朋友外,學醫的年輕人很少彼此交談,因為很容易扯到醫術上面,使自己更累。
緊張的江南戰場帶來巨大精神壓力。如今暫時離開危險之地,渠正言便找上旁邊看著順眼的廝殺漢說話,舒緩心神。
渠正言張口便是醫術。見尚云飛一副求知欲,他心中稍有得意,從椅子上坐到船板上,湊近說道:
“我跟你講,人血炊餅治癆病的說法啊,也不知是哪個倒街臥巷的渾人胡說。”
“毫無根由可言。即使有那么幾例治好的,也屬巧合,或是其它物事起作用。”
“便如前日,那荊曉……咳咳,反正那些人多有病在身,創口都流膿了。都是活不久的人,吃下他們的血,簡直是嫌命長!”
“還不聽勸……”
沿途不斷和運送物資到杭州城下的船隊錯身而過,很快到達了蕪湖碼頭。
渠正言下船沒多久,正和王曉晨等人站成一圈,聽張老頭大講之前幾日的防疫工作和醫治情況,便聽到一個爽朗的聲音在叫他。
“渠賢侄,渠小子!”
回頭一看,渠正言眼睛瞬間睜大,驚喜莫名。
渠正言朝張老頭行禮,在張老頭針扎般的目光中,在王曉晨等人幸災樂禍的目光中奔向呼喚他的那位絹袍中年人。
作揖行禮后,渠正言一臉興奮,笑道:
“鄺叔叔,您不是在虞大人身邊做事么?為何到了這里?”
渠正言口中的鄺叔叔,自然便是照料虞允文從汴京南下的鄺醫官,只是此時沒穿官服。
鄺醫官用力拍拍渠正言的肩膀,笑容滿面道:
“不錯不錯,你小子身子骨挺壯實!”
然后鄺醫官壓低聲音,在渠正言耳邊說道:
“自然是虞大人有差事交給我。此事還與李指揮有關,此時他應已到建康了吧?”
“算算時間,寨主,哦不,指揮應該到了建康城。”
鄺醫官和渠正言敘舊的時候,李響正在建康城的春風樓大宴賓客。
西門博代表和李響合作的江南本地大戶,韓彥璋的大表哥代表武人群體。趙志強也派了一個管事過來,想在李響接下來的大計中分一杯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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