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代好生活

127.第127章

六零年代好生活_影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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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救濟糧到的那一日中午,趙紅霞興沖沖的從外頭歸來,直奔隔壁家。剛一進院門就聽她高聲嚷嚷道:“姐,建設他被上頭領導表揚了,聽說還給發了個簇新的搪瓷缸子,走,咱們去瞧瞧!”

院子里,張秀禾剛涮了碗筷,正打算去給喜寶喂奶,就先聽趙紅霞嚷了這么一聲,她聽了腳步先喚了聲嬸兒,回灶間擱好碗筷,這才走進了堂屋。

堂屋里,趙紅英正摟著喜寶跟趙紅霞說話。張秀禾進屋接過喜寶,笑著對趙紅英說:“媽,你跟嬸兒出去轉轉唄。喜寶有我看著,你還不放心?”

趙紅英確實沒啥好不放心的,張秀禾生養了四個兒女,各個都敦實得很,就說只比喜寶早出生半個月的瘌毛頭,瞧著都有兩個喜寶那么大,可見有多壯了。想著自己是有段日子沒出門了,出去走走,松松筋骨也好。

“那喜寶交給你了,我一會兒就回來。”

張秀禾“嗯”的應了一聲,目送婆婆和嬸兒出了門,抱著喜寶就往自個兒那屋走去。恰好這時,袁弟來從她那屋出來,低著頭快步的走出了院子。

老宋家是五間大瓦房,最正中的是堂屋,兩邊各兩間屋子,東面住的是老倆口并老大倆口子,西面則叫老二、老三他們住了。許是聽見了推門聲兒,她隔壁的老二媳婦王萍開了小半扇窗戶,往院子里瞧,剛好看到袁弟來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外。

“她就這么走了?”王萍一臉的不敢置信,她這會兒懷里還摟著小女兒春芳,見她大嫂沖她招手,索性抱著女兒就往東屋去了。

妯娌倆進了東屋,虛掩上門,張秀禾沖著墻邊的大床說:“你把芳芳擱床上去。”

東屋的床上已經有三個孩子了,分別是張秀禾的倆閨女春麗、春梅,還有小兒子瘌毛頭。不過,真正睡著的只有春梅一人,瘌毛頭正蹬著兩條光溜溜的小腿,嗚哩哇啦的哭著。一旁的春麗則拿了把大蒲扇給弟妹扇風,倒是自個兒頭上冒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子。

春麗今年五歲了,興許是女孩子的緣故,她倒是比她哥強子更懂事,打小就帶著妹妹一道兒玩。不過,到底年歲擺在這兒,對于這個剛出生一個月的弟弟,她就沒轍兒了。看到她媽進屋,她忙說:“媽,毛頭咋老哭?是不是又餓了。”

“你瞅他屁股濕不濕。”張秀禾邊說邊挨著床沿坐了下來。

一旁的王萍把女兒放在了侄女身旁,聽了這話,順手就把瘌毛頭撈到了懷里,扯開尿片瞅了一眼:“沒尿,大概是餓了。”又嗔怪的道,“麗麗才多大,你也真舍得。躺下躺下,這大中午的,好好歇會兒。”

宋春麗搖了搖頭,她看了看打著小呼嚕半點兒沒受影響的親妹和堂妹,又瞅了一眼被二嬸抱在懷里還哭個不停的弟弟,手腳并用的蹭到了她媽身后,伸長脖子去看她媽喂喜寶。

因為喜寶已經叫張秀禾喂了好幾天了,宋春麗當然認識她,不單認識,她還挺喜歡的:“喜寶比毛頭乖,比毛頭好看。”

“所以你媽眼里就只剩喜寶了。”王萍其實很不理解,扭頭看她大嫂,“你說你幫著喂奶也就算了,咋還幫著帶呢?她是沒奶,又不是沒手!”

“喜寶多討人喜歡,大不了,我就當多生了個閨女唄。”張秀禾的目光落在了美滋滋吮著奶的喜寶面上,低頭親香了一口,“有人犯傻我可不傻。”

王萍想想也對,邊哄瘌毛頭邊說:“你說她是不是看不出來媽稀罕喜寶啊?”

“那就不是傻,是瞎了。”張秀禾調整了下姿勢,好叫喜寶吃得舒服些,隨口回道,“我看她是惦記著娘家那點兒破事呢。”

“不是說救濟糧下來了嗎?”王萍有點兒納悶,不過她對老袁家的事兒并不感興趣,只問,“媽跟嬸兒干啥去了?我剛在屋里就聽到啥搪瓷缸子?”

張秀禾就把剛才那事兒說了出來,說完后瞅著喜寶像是吃飽了,趕緊抱著她起身在屋里走了走,又叫她把奶嗝打出來,這才哄她睡了。

等喜寶睡著了,她才抱過瘌毛頭喂起了奶。似乎是餓到了,瘌毛頭吃得很兇,沒一會兒就吃光了,舒舒服服的打了個嗝,小腦袋一歪,直接睡過去了。

得了,孩子都哄睡了,唯一沒睡的春麗又是個乖的。也是到了這會兒,張秀禾和王萍才后知后覺的想起來,倆人各自的大兒子又不知跑哪兒野去了。不過,男孩本就淘氣,六七歲又是貓嫌狗厭的年紀,橫豎附近也沒啥河溝,不用擔心小孩偷摸著下水,因為很快就丟開這事兒,拿了針線開始縫補衣裳。

這年頭啥都缺,衣服褲子那都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的。好在她倆的手藝都不錯,哪怕是打補丁,看著也不是很丑。她倆一面做著活兒,一面低聲閑聊著,間或瞅一眼睡得噴香的孩子,倒也能打發時間。

這會兒的趙家可熱鬧得很。

趙家跟宋家一樣,幾房兄弟都是挨著住的。不同的是,雖然長輩都已過世,可趙紅英跟她哥感情很好,趙紅霞卻自打父母故去后就不再跟兄弟來往,又因為她們姐倆走得近,每次回娘家,都是直接往趙紅英她哥那院子去的。

趙紅英她哥名叫趙滿倉,十來年鬧災荒時他媳婦沒捱過去,他也沒再娶,就守著唯一的兒子過日子。好在他兒子爭氣,年紀輕輕就當上了生產隊大隊長,家里的日子當然過得不差,也算是老來享福了。

這不,今個兒一大清早,趙建設就去紅旗公社那頭開會了,中午回家時帶來了一個搪瓷缸子。

等趙家姐倆過來時,就看到趙滿倉雙手捧著個锃光瓦亮的白底藍邊的搪瓷缸子,上頭印著幾個工農兵,還有“勞動最光榮”這五個大字。

看到兩個妹妹,趙滿倉二話不說就把手里的搪瓷缸子給她倆瞧,一臉喜色的跟她們說兒子被領導表揚的事兒。

親侄兒被表揚了,趙紅英當然高興得很:“這回建設可給咱們生產隊長臉了。”

一旁的趙紅霞也連連點頭附和。

趙滿倉都笑得合不攏嘴了,好在他還記得兒子叮囑的話,臨了改了口:“建設說,那是咱們隊里所有人的功勞,不能都算在他頭上。”不過到底跟前這倆是他妹子,一個沒忍住,他又說,“全公社就建設一人得了獎勵,我這心里高興啊!”

確實應該高興,整個紅旗公社十一個大隊,只有他們第七大隊全額上交了公糧,還提前了兩三天。其他的生產隊,別說交公糧了,還得手心向上跟國家借糧食吃,雖說遲早都要還的,可就現在這情況來看,啥時候能還上,還真不好說。

兩下一對比,可不是愈發顯得趙建設這個大隊長能耐了嗎?

這檔口,隊上其他社員也過來了,他們是來問問,救濟糧那事兒是不是真的。

趙建設明確的告訴他們,救濟糧是下來了,不過肯定不是一年的量,最多也就解決下短期內的糧食問題,接下來該咋辦還得聽上頭的意見。

對于社員來說,這已經算是好消息了,起碼短時間里,應該沒人再來借糧了,他們總算能過安生日子了。

正高興著呢,外頭忽的跑進來一人,滿臉焦急的擠到人群前頭,大聲的問趙建設:“隊長,那咱們生產隊的救濟糧呢?人家都有,咋咱們沒有?”

這一席話出口,所有人都愣住了。還是趙建設反應快,叱道:“瞎說啥?咱們隊上今年大豐收,要啥救濟糧?”

其實按理說,救濟糧既然是分到了紅旗公社,就該所有生產隊平分。可真正操作起來肯定不是這樣的,畢竟生產隊土地有貧瘠有肥沃的,產量不同,再說社員的數量也不同,咋可能平均分配呢?再說,第七生產隊今年可沒遭災,公社那頭就是覺得趙建設這個大隊長有能耐,這才又是表彰又是獎勵的。

誰知,竟然有人跑來要救濟糧?

略定了定神,趙建設沉下臉來:“袁嬸兒,我看在你年歲大的份上,叫你一聲嬸兒。我可記得清清楚楚,前頭開倉分糧時,你家得了不少糧食。這一個月都沒到,就都吃完了?那你就不用等救濟糧了,再多都不夠你們家禍害的!”

來人不是旁人,就是袁弟來那個娘家親媽。她原就長了一副長年忍饑挨餓的模樣,這會兒被趙建設當眾訓斥了一通,臉色更難看了,好半天才顫抖著嘴唇開口:“隊長,我家是真沒糧食了,沒了……”

“那可不干我的事兒,分糧是按工分按人口算的,每個人都蓋了手印的。”趙建設目光冰冷的看著她,雖然他只是個生產隊的隊長,可想要在氣勢上壓倒一個老婆子實在是太容易了,好在他也沒打算深究,只沖著社員們高聲說著,“這糧食都分到自家手里了,想咋吃就咋吃,要是有人打算把一年的糧食在一個月里頭都吃光,我就算是大隊長,那也管不了。”

在場的其他社員一陣哄笑,蓋住了袁婆子的辯解聲。

同在一個大隊上,誰還不知道誰。老袁家的那點兒破事,一早就傳開了。也有那好心的提醒她,其他生產隊不都得了救濟糧嗎?那也該把借的糧食還了吧?

這話,袁婆子倒是聽進去了,再說她也明白不能跟趙建設這個生產隊大隊長對著干,討到了主意后,立馬賠禮道歉,轉身就出去討糧食了。

目睹著這一切的趙家姐倆卻只一臉不屑,趙紅英直接撂下話:“她要是能把糧食討回來,我跟她姓!”

趙紅霞也笑嘻嘻的跟著說:“她要能討回來,當初就不會借出去了。”

之前趙建設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救濟糧是有,可數量鐵定不多,怕是跟城里人那樣給一個月的口糧,就這還是往好了說的。等救濟糧吃完以后咋辦,擱這會兒真沒人知道。所以,袁婆子注定是白忙活一場。

等趙建設打發走其他社員后,走到趙紅英跟前,從胸前小兜里掏出了一張對折起來的紙:“姑,衛軍又寄錢來了,你明個兒有空不,我陪你去趟城里。”

趙紅英眼前一亮,宋衛軍是她家老四,也是她最最中意的兒子。其實說白了,她壓根就不是重男輕女,只是偏心眼兒,在她心目中,老四宋衛軍最好,其次是她閨女宋菊花。當然,這已經是過去式了,現在她的心肝兒是喜寶。

說起來,她之所以那么喜歡宋衛軍,還不是因為這是她兒女里頭,最聰明最能耐,也是最孝順的一個。

兩年前,宋衛軍報名入伍,之后每個月他都會往家里寄錢。擱其他人身上是留一半寄一半,可宋衛軍并不是這樣的。因為軍隊里啥都包了,他都是每個月一發津貼就都寄來,自個兒一分錢都不留。

還有一點,他特地點明了每次取錢都必須他媽在場,其他人就算是得了匯款單,也一定提不到錢。

這孝子不稀罕,可孝順成這樣的,反正趙建設這輩子就只見過那么一個。又因為常替他姑寫信,有次他就忍不住在信里問,將來要是娶媳婦兒,錢還給親媽?

收到信的宋衛軍,還真就在回信里提了一句。

——媳婦兒能拿著我的錢跟人跑了,親媽能不?

趙建設沒話可說,只能認輸。

正想著事兒呢,趙建設就聽他姑說:“有空有空,我叫老大家的幫我看著喜寶,明個兒去城里買幾兩肉回來給她吃。”

對了,以往每回趙紅英去城里取錢,都會去瞧瞧她閨女菊花,順便叫菊花想法子弄點票來,好買點兒東西帶回家。有時是幾兩肉,有時是幾塊糖,當然不是給兒媳婦兒吃的,而是給倆孫子的。不過,打從這個月起就可以改改了,喜寶還小吃不得,那就都給張秀禾吃,她好了,喜寶才能好。

對于他姑這種毫不掩飾的偏心眼兒行為,哪怕趙建設早已有了心理準備,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他還不知道宋家最近發生的事兒,就納悶咋他姑突然改性子了,居然把好吃的給兒媳婦兒?再一想,那錢是宋衛軍給親媽的,咋花都沒他的事兒,橫豎也不會給他花。

這么一想,趙建設心里就舒坦多了,跟他姑約好了時間,明個兒一早就出發去城里。

王萍倒無所謂,她的兒女都大了,早就想著一并帶回去給娘家人瞧瞧。可張秀禾就為難了,喜寶可以交給趙紅英來照顧,哪怕還沒斷奶,喂點米湯和麥乳精,怎么著也能混過一天。

可瘌毛頭呢?

毛頭這孩子吧,剛出生那會兒就是光覺得他長得丑,后來才知道,丑并不可怕,煩才可怕。哪怕身為親媽,張秀禾都沒法昧著良心夸兒子,她只能跟王萍商量,錯開回娘家的日子,叫王萍幫她帶一天。

哪知這邊才剛開了口,袁弟來就兩眼放光的沖過來主動請纓:“我來!大嫂,我來幫你帶毛頭。”

見兩個嫂子齊刷刷的看過來,她立馬拍著胸口保證道,“我一定好好照顧毛頭,要是大嫂你不放心,我這就幫你帶著,今晚歇我那屋,橫豎你明個兒一早才走,仔細瞧好了,我要是哪里做的不對,你還有時間教教我。”

張秀禾有點兒懵:“你來帶?”她真不是不放心,橫豎毛頭這孩子能吃能喝的,就算愛鬧騰,糟蹋的也是別人而非他自己。相對的,她更擔心老三倆口子會不會被逼瘋。

“對,我來帶!”眼見張秀禾神情有些松動,袁弟來深怕她反悔,以從未有過的行動力飛快的跑到她那屋抱出毛頭,還不忘對目瞪口呆的春麗春梅說了句,“三嬸幫你們照看弟弟。”

春麗春梅皆一臉的茫然,眼見袁弟來真把瘌毛頭抱出了屋,小姐倆可高興壞了,沒了毛頭弟弟,屋里既寧靜安詳又溫馨美好。

可這事兒顯然還沒完,接下來張秀禾就看著袁弟來跟瘋魔了似的,對毛頭那叫一個愛不釋手。真當是走到哪兒就抱到哪兒,不單輕聲細語的跟他說話,連喂米湯時都格外得細致耐心,還笑容滿面的給他換洗尿布……

一直到太陽下山,袁弟來都忙活了大半天了,仍沒有露出絲毫的不耐煩,她甚至還趁著毛頭打瞌睡時,高高興興的抱著一盆尿布去井邊洗干凈晾了出去。

別說張秀禾和王萍了,就連串門子回來的趙紅英都看懵了,完全猜不透她這是在鬧啥。倒是張秀禾,看了半天,總算是徹底放心了,她告訴袁弟來,自個兒明天帶著仨大的回娘家,瘌毛頭就拜托了。

袁弟來高興得幾乎一蹦三尺高,連聲夸贊她是好人,又主動提出來:“要是大嫂你以后忙不過來,我還幫你帶!”

揣著一肚子的狐疑,張秀禾笑著點頭答應了。

第二天一早,張秀禾就帶著老公孩子回娘家了,直到第三天下午才回來。到底是親兒子,她一到家就往袁弟來那屋去了,剛走到門口,就聞到了一股子熟悉的臭味。兩天沒聞了,她表示自己一點兒也不想念。等進屋一瞧,袁弟來正快活的哼著小調兒給毛頭換下臟兮兮的尿布,再用兌了溫水的濕毛巾仔仔細細的擦干凈小屁股,那動作既輕柔又利索,沒一會兒就給換上了干凈的尿布。

張秀禾:……這人的腦子可能有點兒問題。

既然袁弟來帶得那么高興,張秀禾也就沒進屋打擾,轉身去找喜寶了。她是覺得離開一天多,毛頭興許不帶想她的,可喜寶一定很高興看到她。

果不其然,看到張秀禾出現在自己面前,喜寶樂得那叫一個手舞足蹈,趙紅英差點兒就沒抱住她,趕緊把她往張秀禾懷里一塞。

張秀禾順勢接過喜寶,小家伙兒一臉興奮的撲過來就摟住她的脖子,往她臉上連親了好幾口,成功的糊了她一臉的口水。

就聽趙紅英說:“你走了一天半,她就找了你一天半。非叫我抱著她一個屋子一個屋子的轉悠過去,連床鋪底下她都翻了一遍。實在是找不到你,她還哭鼻子了。對了,昨晚睡覺時,她也癟著嘴哭了老半天,那叫一個傷心喲。得了得了,你趕緊抱走吧,這個小沒良心的。”

喜寶才不管奶奶咋說她,自顧自的傻樂著。

等到了晚上,張秀禾先把興奮了半天的喜寶哄睡了,又去旁邊小床上看了眼兒子女兒,瞧著都睡了,這才壓低聲音跟宋衛國說了白日里的事兒:“……她袁弟來也太有耐心了,咋感覺比我這個親媽更像親媽。你說,該不會是抱錯了吧?喜寶是咱閨女,毛頭才是她親生的。不然,她咋就那么稀罕毛頭呢?”

“瞎說啥呢?倆孩子差了半個月,又不是同一天生的!”宋衛國好懸沒被她這話給嗆死,開口就懟了回去。

可惜張秀禾完全沒聽進去,回頭瞅了眼睡夢中還咧嘴笑的喜寶,愈發篤定了:“我還是覺得喜寶是咱親生的。你想想,喜寶多好帶啊,像她幾個哥哥姐姐。要不然,總不能是老三媳婦兒瘋了吧?”

“我看是你瘋了!”宋衛國懶得理她,“睡覺睡覺,你就是閑出來的毛病。”

等宋衛國都開始打呼了,張秀禾還在那里琢磨著。

要知道,瘌毛頭是真的沒半點兒討人喜歡的地方,他就是煩,還是那種折騰死人的煩。別的孩子就算愛鬧騰,總有安靜的時候,唯獨他,吃也哭喝也哭玩也哭,尿了拉了還是哭,一天到晚就是哭,哪怕睡著了,半夜里還得哭幾場,而且完全不影響他自個兒的作息,橫豎他累了到頭就睡。哪怕張秀禾是親媽,都忍受不了他。

偏偏,袁弟來還真就頂住了,甚至瞧著都不像是忍耐,而是發自內心的喜歡毛頭,把這個惹人煩的小孩崽子當成祖宗來伺候,還一副樂在其中的模樣,直到出了年關都沒厭倦。

正月底的一天,趙建設拿著一封信來到了宋家。一問才知道,年前趙紅英托他寫了封信寄到部隊,問宋衛軍今年回不回家過年。答案已經很明顯了,好在人沒回,信倒是來了。

被兒媳從隔壁叫回來的趙紅英,一把搶過信,迫不及待的拆開來一看……

“建設,你給念念。”

接過信紙的趙建設一臉無奈,草草一掃,他說:“衛軍說,他馬上又要出緊急任務了,今年是趕不回來了。還說,最近幾年都比較關鍵,應該沒時間回家。他還問全家好,問姑你錢夠不夠用,缺啥跟他說一聲,他想辦法給你弄回來。”

趙紅英聽得心里發酸,忙搖頭:“缺啥啊,我啥都不缺,就盼著他平平安安的。唉,連菊花的兒子都三歲了,衛軍這個當哥的,還沒討媳婦兒呢。”

“那我催催他?”趙建設覺得催也沒用,照這個情況看,除非宋衛軍退伍了,不然咋娶媳婦兒?娶了擱在家里,兩三年都不回來?這不耽誤事兒嘛!

“催啥催,你就叫他好好聽領導的話,家里一切都好,別老惦記著。”趙紅英想了想,又說,“再跟他說說喜寶,上回光顧著問他過年回不回家,都忘了提喜寶了。”

趙建設沉默了一瞬,最后還是沒發表意見,只連連點頭說好。誰叫那是他親姑呢?只要老爺子別拿旱煙桿子抽他,咋樣他都依了。

對了。

“姑啊,回信我到家再寫,有個事兒要問問你,這不開春咱們生產隊又要調整工種了,你這頭咋樣?還是全家都下地?”

紅旗公社這邊,各個生產隊的大隊長權利還是很大的,就說每年分配活兒,這里的名堂就很多。像去年秋收,趙紅英就托他弄了個輕省的活兒給袁弟來,也就是在壩子上看糧食。這不,今年馬上又要到春耕了,他這邊要提前安排起來,想走后門的當然也要早早的說清楚了。

趙紅英一拍巴掌:“是了,差點兒把這事兒給忘了。今年豬場那邊有人了嗎?”

“想去豬場?那倒是輕省得很,就是工分低了點兒。”趙建設提醒她。

“要的就是輕省!家里壯勞力那么多,總能賺回來的,不差這幾個工分。那就說定了,留個豬場的活兒給衛國媳婦兒!”趙紅英一錘定音的說。

趙建設想了想,這事兒應該不難辦,就開口答應了下來,見沒其他事兒了,這才離開了老宋家。

老宋家這邊,張秀禾高興得連親了喜寶好幾口,樂得喜寶左躲右閃的“咯咯”直笑。一旁的王萍和袁弟來都羨慕的看著她,豬場的活兒是真的輕省,也就打豬草、煮豬食、喂豬啥的,而且連農忙都不用下地,旁人只有眼紅的份兒。

轉眼就到了開春。

春耕前一天,趙建設帶人從紅旗公社那頭領來了小豬崽,得了消息的張秀禾立馬就去上工了。

不過,豬崽都還小,吃的不多,照顧起來也容易,張秀禾挺早就回到了家,抱上喜寶就去找王萍閑聊:“今年咱們可有口福了,足足六只小豬崽呢,說是其他生產隊去年斷了炊,有兩個隊還把豬給養死了。就算是活著的,看著也是瘦不拉幾沒多少肉。任務豬交上去后,上頭領導很生氣,就說不會養就干脆少養點。對了,我也是今天聽人說起才知道,好幾個生產隊去年都只分了一頭豬,其他都交上去了,就這樣份量還是不夠。”

任務豬說是按個數算的,可送上去后也一樣要記錄份量。去年不是特殊情況嗎?人都快餓死了,更別提豬了。雖然說起來都有苦衷,可還是影響到了今年。

盡管從未養過豬,可張秀禾摟著胖乎乎的喜寶,格外的有自信:“就看我帶孩子的這股勁兒,到年底豬出欄時,一定各個都滾圓胖乎。”

對于今年的工作,張秀禾充滿了信心,而且干勁十足。可其他人就不好說了,歇了半個冬天,等春耕一開始,都紛紛叫苦不迭。

袁母就是其中之一,上工時,見沒人往她這邊看,趕緊往旁邊疾走幾步湊到袁弟來跟前:“你呀,咋還背著這孩子來上工了?別管他了,趕緊把閨女要回來自己帶!”

背著瘌毛頭下地的袁弟來,起身抹了一把額上的汗珠子,又伸手捶了捶腰:“媽你沒管了,我有主見。”

“你倒是說說看,你有啥主見?明明閨女是你生的,便宜都叫你大嫂占了,你還累死累活的給她帶孩子,是不是傻啊?”

見親媽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袁弟來只能耐著性子給她擺事實講道理:“我婆婆為啥給大嫂安排輕巧的活兒?還不是因為她生了兒子?我多帶帶她兒子,回頭也生個大胖小子,還愁不能在婆家立足?”

“你你你……”眼見她人蠢還不自知,袁母幾乎要被氣得沒脾氣了,索性問她,“那閨女你就真不打算要了?由著她跟你大嫂親近?等她將來長大了,不認你了咋辦?”

“咋辦?”袁弟來驚訝的看著她媽,似是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不認就不認唄,不就是個丫頭片子嗎?我不稀罕。”

這話說得太理直氣壯,噎得袁母無話可說。

其實,袁弟來是真的有自己的想法。她婆婆今年連五十都沒有,就算再活二十年好了,那喜寶也到嫁人的歲數了。想也知道,她鐵定做不了主,更別提占便宜了,既然這樣還費那勁兒干啥?

袁母緩過來后,忍不住又勸了幾句,聽得袁弟來一臉的無可奈何。想著這到底是親媽,生了她養了她為她們姐妹五個吃了一輩子苦的親媽,她到底還是不忍心了。

在心里仔細盤算了一下,袁弟來無比認真的開了口:“媽,我這么跟你說吧。別說喜寶看著就靠不住,就算她將來是個大孝女,那又有啥用呢?你看我,不也整天惦記著娘家,眼見娘家吃苦受罪,我這心里多難受啊,吃不好睡不香,就恨不能把自己的口糧給娘家送去。可我上頭有婆婆盯著,就是再想孝順你,不也一樣不敢拿糧食回去嗎?所以說啊,還是得生兒子。”

宋家三兄弟都很擔心,其中又以老三宋衛民為最,他最擔心的還不是自顧自生悶氣的老爹,而是徒然間就跟變了個人一樣的老娘趙紅英。

趙紅英何止是變了個人,簡直就跟鬼上身一般無二。要說先前袁弟來還懷著身子時,對她好是可以理解,可這會兒都生了,生的還是個丫頭片子,再這么拿她當祖宗伺候著……

就問你慌不慌!!

家里的細白面吃完了,趙紅英就給她熬小米粥喝,也不怕費柴禾了,熬個小半日,都把米油熬出來了,稠稠的一大碗小米粥,噴香撲鼻。這還不算,臨晚間還要給她煮一碗糖水雞蛋,熱乎乎的下了肚,一準兒能睡個好覺。

米粥也就算了,這一天一枚雞蛋呀!

要知道,他們宋家三兄弟,都已經有大半年沒吃上雞蛋了,當然老宋頭和趙紅英也一樣。這年頭,雞蛋是很金貴的,三個雞蛋能換一斤鹽,四個雞蛋換一斤煤油,多的是舍不得吃雞蛋拿雞屁股當銀行的人家。像老宋家這樣,壯勞力多不愁餓肚子的,一年到頭也吃不上一回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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