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代好生活

129.第129章

六零年代好生活_影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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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啊!看我不打斷他的腿!”趙紅英擺手叫袁弟來一邊待著去,順口回了一句,“你家呢?有人借糧不?”

“沒,白瞎了我特地把菜刀磨得蹭光瓦亮的。”趙紅霞一臉的可惜,全然沒注意到剛走出兩步的袁弟來被她們姐倆這番話嚇得面如土色,只自顧自樂呵呵的說,“你知道不?咱們隊上這兩天老熱鬧了!”

是挺熱鬧的,別看老宋家這頭安靜得很,可隊上其他人家那是真的一天到晚都沒個消停,每家每戶都是雞飛狗跳鬼哭狼嚎的。這么說吧,甭管是上門借糧的還是不愿出借的,所有人都使出了渾身解數,既拼演技又拼臉皮,簡直就是拿生命在唱大戲。

為了照顧喜寶,趙紅英自打秋收后就再沒出過門,這會兒一聽,倒也覺得挺有意思的,趕緊催她接著往下說。

“前頭二禿子那老舅媽來借糧,他家婆媳仨都上了,把人撓了個滿臉開花。要我說,該!前頭得有十好幾年沒碰面吧?這會兒倒是蹦出來擺長輩的譜了,早干啥去了?傻子才會為了舅舅一家子餓死自家人!”

“咱們那七叔公也是命不好,一把年紀了還叫人給賴上。他孫媳婦兒娘家真不像話,把自家孩子往人家院子里一丟就跑了,還說啥反正回去也是等死,就看他們家良心了。”

為了掙條活路,所有人都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偏糧食有限,救了別人,自家人就得餓死。只要想通了這一點,要做到鐵石心腸其實一點兒也不難。

“對了,還有那老袁家!”

“一幫子窩囊廢,看有人上門借糧,老袁家的爺們都溜出去了,躲得老遠,喊都喊不回。剩下老婆子和倆兒媳能頂啥用?一家兩家的都上門借糧,只要有一個頂不住,糧食就保不下。我聽人說,他們家已經沒糧了,少說也借了二十家!”

聽到這里,趙紅英就忍不住呵呵了,這下她可算是明白袁弟來為啥會是那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了。不是沒吃好喝好,也不是叫人擠兌了,而是娘家沒糧了。

一個沒忍住,趙紅英就把這事兒說了出來,順便她也想討個主意。

“這還不容易!”趙紅霞立馬脫口而出。

“有啥好法子?趕緊說說!”一聽有門,趙紅英一疊聲催促著,還不忘調整懷里的襁褓,好叫喜寶睡得舒服些。

趙紅霞擺擺手:“不就是怕她斷奶嗎?了不起叫你家老大媳婦喂,誰還一定得吃親媽的奶了?慣得她!”

可不是嘛,吃誰的奶不是吃?趙紅英恍然大悟,怪只怪她先前急上頭了,竟然沒拐過這個彎兒來!

想通后,當天吃晚飯時,她就爆發了。

也怪袁弟來太能作,一碗香噴噴細掛面都擺在她面前了,她不光不吃,還一個勁兒的掉眼淚。見狀,趙紅英直接點了張秀禾的名兒:“老大家的,以后好吃的都給你,你來喂喜寶,干不干?”

“干!!”

張秀禾好懸沒直接跳起來,那頭點得就跟雞啄米一樣,面上更是一臉的喜色,并且不等趙紅英再開口,就一把搶過了細掛面,心下暗道,前頭秋收那么累,咋就沒讓袁弟來累斷奶呢?白瞎了那么多精細糧食。

生怕趙紅英反悔,張秀禾搶到了面條后,立馬拍著她那圓潤厚實的胸脯,大聲保證:“往后我先緊著喜寶喂,臭小子吃啥都行。”

饒是趙紅英已經煩透了袁弟來,看到老大媳婦這般迅猛的舉動,還是被噎了一下。不過,她很快就點了點頭:“那你趕緊吃,吃飽了喂奶去。”看了一眼袁弟來,“老三家的,以后喂奶沒你的事兒了,月子也不用坐了,干你的活兒去。”

頓了頓,又問張秀禾,“你自個兒做吃的能行不?要不叫老三家的幫你?”

張秀禾這會兒已經往嘴里塞了兩筷子面條了,聽了這話立馬擺手:“不用,哪就那么金貴了,我自個兒能行。”自個兒做自個兒吃多好,煮面都能多下兩根,再說就那點兒活,值當啥呢。

幾句話工夫,喜寶的口糧就變了——袁弟來卸任,張秀禾上任。

當然,就算掛面被搶了,袁弟來依然不會挨餓,畢竟紅薯稀飯和紅薯餅還是管夠的。

可吃飽并不等于吃好。粗糧拉嗓子,尤其是紅薯餅,干巴巴的沒啥味道,咬一口后得喝一大口稀飯才能勉強咽下去。不過,就如今這年景,家家戶戶都這么吃,他家好賴管飽,也就沒啥好抱怨的了,畢竟就連趙紅英吃的也是這些。可袁弟來卻委屈極了,呆呆的看著跟前的飯桌,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落。

勉強捱過了晚飯時間,袁弟來直到回了房還沒止住眼淚,等她男人進屋順手關了門,她才悲悲戚戚的問:“衛民,你說媽這是咋了?”

宋衛民瞥了她一眼,甕聲甕氣的答著:“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還能把媽看穿了,我有那能耐?”

這話還真沒說錯,宋家兄妹五人里頭,論蠢笨老三宋衛民絕對是當仁不讓的第一名。

袁弟來沒得到想要的答案,只覺得愈發悲涼了。先前,她以為趙紅英對她好,是因為想叫她養好身子再懷一個。經過了晚飯那事兒,她算是徹底歇了這個想法,可她怎么也想不通,老太太咋就對喜寶那么好呢?

“不就是個賠錢貨嗎?對她再好,不一樣是替別人家養的?折騰啥啊?”怎么想也想不通,袁弟來索性不睡了,坐在床沿上委屈得直抹眼淚。

見狀,宋衛民很是無奈的再度開口:“咋又哭上了?好就好唄,媽以前對菊花也很好啊!”

宋菊花就是趙紅英的小閨女,長得好看嘴巴還甜,打小就特別招人喜歡。旁的不說,這宋衛民打小就沒穿過一件新衣裳,可菊花卻正好相反,她就從沒穿過人家的舊衣裳。

脫了褂子躺在床上,宋衛民見他媳婦還在那兒哭,終于不耐煩了:“前兩天媽不是還讓大哥給菊花送了兩袋子口糧嗎?擱別人提一句借糧,腿都能給打折了,菊花呢?一句話沒說,糧食就給送上門了。”

宋衛民覺得,他媽才不重男輕女呢,反正他活了二十多年,就沒被重視過一天!

袁弟來更懵了,打小養成的三觀遭受了嚴重的沖擊,可到最后她也沒能想通,只能哭著睡了。

打從這天起,袁弟來就跟精細糧食永別了,偏她身子骨弱,之前有好吃好喝的供著,奶水倒還算勉強夠,一旦換了粗糧,沒兩日就斷了奶,直接絕了她想把喜寶哄回來的想法。更叫她心寒的是,換了口糧的喜寶竟然沒有半點兒不適,美滋滋的喝著張秀禾的奶,隔幾天一看,居然還胖了一圈。

趙紅英很滿意,張秀禾也很高興,她天天給自個兒開小灶,除了一天一碗糖水雞蛋外,還能吃上細面條和小米粥,想吃多少都成,吃完了把嘴一抹順便把碗筷給涮了,小日子過得別提多滋潤了。

有回叫趙紅英瞧見了,也只是笑瞇瞇的瞅著她,叫她多吃點,又問紅糖還剩多少,聽說不多了,趕緊把大兒子喚到跟前。

“改明個兒你再往城里跑一趟,叫菊花想法子多弄些紅糖。對了,我記得菊花她小姑子是老師吧?正好,喜寶還沒起大名,叫幫著想個好的。記著,別叫花啊春啊的,土得掉渣,要那種一聽就很有文化的。”

說到名字時,趙紅英一臉的嫌棄,全然忘了她另仨孫女分別叫做春麗、春梅、春芳,而她親閨女就叫菊花。

好在她本人沒這感覺,宋衛國一時間也沒聽出來,想著這兩天剛好得空,他第二天一大清早就出門了,等下午回來后,塞給趙紅英一個油紙包和一張小紙片。

油紙包里裝的是紅糖,份量雖然不多,可這玩意兒本就稀罕,能弄到就算不錯了。趙紅英接過油紙包就順手塞給了張秀禾,橫豎家里現在就她一人喝紅糖水。

張秀禾顛顛兒的接了過來,心里盤算著回頭還能叫強子喝兩口紅糖水。雞蛋她是不敢分,就怕叫那心黑的撞見了同媽告狀。

至于那小紙片……

趙紅英瞅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張秀禾好奇的湊近一看:“寫的啥啊?”

宋言蹊。

這是宋菊花她小姑子給喜寶起的名兒,說是出自《史記》,原句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意為品行高潔者自會受人敬重。

然而,面對親媽和媳婦疑問的眼神,宋衛國撓撓腦門:“說是叫宋言蹊,啥意思我給忘了。”

那你可真能耐!

看懂了親媽眼里的意思,宋衛國趕緊縮著腦袋跑了,一出門就看到強子在院子里瞎蹦跶,順手給了他一記腦瓜崩兒:“吵啥呢?出去玩!”

轉念一想,喜寶都有大名了,瘌毛頭比喜寶還大了半個月,也是時候起個像樣的名字了。叫啥好呢?有了,大兒子叫宋強,小兒子就叫宋剛好了。

強子、剛子,一聽就知道是親哥倆!

宋家三兄弟都很擔心,其中又以老三宋衛民為最,他最擔心的還不是自顧自生悶氣的老爹,而是徒然間就跟變了個人一樣的老娘趙紅英。

趙紅英何止是變了個人,簡直就跟鬼上身一般無二。要說先前袁弟來還懷著身子時,對她好是可以理解,可這會兒都生了,生的還是個丫頭片子,再這么拿她當祖宗伺候著……

就問你慌不慌!!

家里的細白面吃完了,趙紅英就給她熬小米粥喝,也不怕費柴禾了,熬個小半日,都把米油熬出來了,稠稠的一大碗小米粥,噴香撲鼻。這還不算,臨晚間還要給她煮一碗糖水雞蛋,熱乎乎的下了肚,一準兒能睡個好覺。

米粥也就算了,這一天一枚雞蛋呀!

要知道,他們宋家三兄弟,都已經有大半年沒吃上雞蛋了,當然老宋頭和趙紅英也一樣。這年頭,雞蛋是很金貴的,三個雞蛋能換一斤鹽,四個雞蛋換一斤煤油,多的是舍不得吃雞蛋拿雞屁股當銀行的人家。像老宋家這樣,壯勞力多不愁餓肚子的,一年到頭也吃不上一回雞蛋。

見趙紅英這般,連先前還有些不滿的張秀禾都不敢吭聲了,她總覺得婆婆這是瘋了。早半個月前,她生下小兒子就斷了雞蛋,還能算是用完就丟。可這會兒叫啥事兒?怕不是真被刺激得瘋了?

這么一想,她就老實了。

不怪她膽小,而是趙紅英如今這狀態實在是太滲人了。光是吃□□細還不算,自打袁弟來生下女兒后,不單每天都能吃到小米粥和雞蛋,甚至都不用照顧剛出生的女兒,因為有趙紅英在。

趙紅英整個兒白日就摟著小孫女不放手,哪怕入了夜,也把人往自個兒房里抱。她還給小孫女起了個小名,叫喜寶。一天到晚的就聽到她在那兒喚著“喜寶,奶奶疼你”,“喜寶,看看奶奶”,“喜寶,奶奶的心肝寶兒喲”……

一天下來,趙紅英能喚上個七八十遍,且喚的時候,那聲兒就跟摻了蜜糖一樣,甜膩的叫人忍不住渾身起雞皮疙瘩。

旁人就不說了,反正張秀禾是怕了,她千叮嚀萬囑咐,叫幾個孩子沒事兒千萬別往奶奶跟前湊,就算真有事兒了,叫他們爹宋衛國去,反正一定要盡可能避得遠點兒。

這般惶恐不安的過了十來日后,秋收到了。

說來也是真稀奇,他們生產大隊今年的莊稼長勢格外得好,熟得也比往年快了好幾日。經年的老莊稼把式老早以前就說了,今年絕對是個大豐收年,就算交了公糧,剩下的糧食也足夠他們吃一年的了。

老農民辛苦一整年圖個啥?還不是指望地里那點子收成,好叫來年不必餓肚子。因此,他們早不早就開始眼巴巴的瞅著地里,盼星星盼月亮的終于給盼到了收獲之日。

全生產隊上下斗志昂揚,就連還沒出月子的袁弟來也跟著忙秋收去了。不過,趙紅英提前跟她那身為生產隊大隊長的娘家大侄兒打過招呼了,特地給她安排了個輕省的活計,不必下地收割,只需要待在壩上幫著將收獲的糧食攤平曬干就成了。

這年頭,能坐滿月子的女人幾乎沒有,就說張秀禾好了,只比袁弟來早生產了半月,等她弟媳生孩子時不也跟著忙了一整夜嗎?事實上她統共也就休息了那么十日左右,之后就該干嘛干嘛去了。所以,袁弟來過來忙秋收,沒人覺得奇怪,倒是對于趙紅英特地跟大隊長打招呼一事,很是羨慕。

羨慕她能有個這么體貼的婆母。

這個時候,幾乎全生產隊都知曉袁弟來頭胎生了個閨女,又有好些人親眼見過趙紅英見天的抱著小孫女,那喜歡的樣子絕對不是假裝出來的,再說也沒必要假裝呢,生產隊上下哪個不知道她趙紅英是重男輕女的偏心眼兒?只是,經了這事兒之后,大家伙都對趙紅英改了看法,紛紛夸她有思想覺悟,順便再度對袁弟來表示了羨慕。

袁弟來不咋愛說話,人家主動湊上去同她說話,她倒是會應兩聲,不過總得來說還是膽小怯弱的性子。既然婆婆叫人照顧她,她就老老實實的聽從吩咐在壩上干活,雖然這是個輕省活兒,可那也是相對來說的,人家從地頭用小推車將糧食拉到壩上,她要幫著卸下來,推得平平的,以確保將糧食曬干曬透。

正值酷暑,壩上是完全敞亮的,丁點兒遮蓋都沒有,這會兒日頭也高,袁弟來原就身子骨弱,哪怕將養了許久,也沒改變體質,她才剛生下孩子不到半個月,才干一會兒就覺得腰酸背疼的,忍不住停下來歇了口氣。

遠遠的看到又一輛小推車過來了,拉車的不是別人,正是袁弟來娘家親媽。雖然同屬一個生產大隊,可袁家跟宋家隔得老遠,加上宋老太趙紅英還不是個好相與的人,兩家平日里少有來往。袁弟來倒是想跟娘家人親近,可她之前不是懷著身子嗎?之后也忙著坐月子,今個兒還是她頭一回出門。

見娘家親媽過來了,袁弟來忍著勞累跑上前幫忙。

今年的收成是真的好,好到糧食那是一車車的往壩上運,每一車都被堆得冒了尖,光是這么一車,就有大三百斤的糧食。一個人肯定是拉不動的,他們這兒是一人負責拉,后頭還有一人推著,饒是這樣,一趟下來也能叫人汗流浹背,衣裳就跟在水里浸過一樣,濕噠噠的冷冰冰的,偏如今日頭還大,頭上被曬得暈暈乎乎的,身上還覺得冷,又是冷又是熱又是累的,只能說秋收是真能去掉半條命。

“媽,你歇歇,我來吧。”袁弟來一面幫著卸糧食,一面勸她媽歇會兒。

其實也沒啥好歇的,壩上無遮無攔的,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想歇也就是站著喘幾口氣,能稍微松快一些。就聽她媽喘著粗氣說:“你現在過得好了,聽人說你生了個丫頭片子,你婆婆都沒罵你?還見天的給你煮小米粥,給你吃雞蛋?唉,真是享福了,可憐你弟弟你侄子呀,別說小米粥雞蛋了,能混個半飽就算不錯了。還是老宋家日子過得好,真好。”

袁弟來聽著心里很不是個滋味,可她也不知曉咋回話,畢竟老宋家的日子哪怕在生產大隊數得上號,能天天小米粥加雞蛋的,也就只有她一人了。

幫著卸了糧食,袁弟來只能目送她媽推著車再度往地頭趕,她自個兒則繼續曬糧食。日頭太大了,曬得她頭暈眼花的,不過想想在地里頭干活的人,她這活兒是真的輕省。

可不是輕省嗎?等晚間歸了家,老二媳婦兒忙著做晚飯,趙紅英抱著喜寶過來叫袁弟來喂奶,張秀禾沒見著人影,估計也是回屋奶孩子去了。至于老宋頭父子四人累得是連拿筷子的力氣都沒了,匆匆扒拉了一口,回屋倒頭就睡。

等袁弟來略慢一步回了屋,她男人早已呼聲震天,睡得昏天暗地了。她只能咽下了憋了一天的話,默默的躺下合眼睡去。

秋收這幾日,生產大隊上下都忙得腳不沾地,結結實實的被累得蛻了好幾層皮。也有人吃不消中暑了,可頂多就是在樹蔭底下略歇一會兒,稍微好點兒就繼續下地干活了。

等地里頭所有的糧食都收了上來,壩上也倒騰了好幾次把糧食都曬干曬透了,直到糧食都入了倉,秋收才算是徹底結束了。

離交公糧還有好幾日,而分糧食肯定要等交完公糧之后。所以這會兒人人都有空,甭管是想回家歇著,還是串門嘮嗑,都沒人管。一時間,生產大隊上下都清閑得很,處處都見歡聲笑語。

萬萬沒想到,就在糧食入倉的第二天,剛過了正午,好多人都躺屋里歇午覺呢,只聽平地炸響一記驚雷,嚇得人能直接從床上摔下來,就覺得心口猛的一顫,半晌都回不過神來。大人也就算了,小孩子被嚇得尿褲子的都有,更多的則是閉上眼睛扯開嗓門嗷嗷大哭著叫媽。

也有膽子大的人,站在屋門口探出頭往外頭看,一開始只有不斷炸響的驚雷,沒過多久,就是電閃雷鳴暴雨如瀑。動作稍慢一些,就被雨淋了個透心涼,躲在屋檐底下都不管用,只得趕緊往屋里頭鉆。再往屋外一看,外頭已是連天的雨幕,稍遠處就看不真切了。

老宋家的堂屋里,趙紅英摟著個大紅襁褓,一面不停的走動著,一面用她那摻了蜜般的聲兒哄著:“喜寶乖,喜寶不怕,奶奶在。得虧咱們有喜寶,糧食都收上來了,不怕餓肚子了。”

消息一出,不說其他生產隊了,他們第七大隊也都松了一口氣。等救濟糧一到,就再沒人上門借糧了,這下總算可以安生過日子了。

就在救濟糧到的那一日中午,趙紅霞興沖沖的從外頭歸來,直奔隔壁家。剛一進院門就聽她高聲嚷嚷道:“姐,建設他被上頭領導表揚了,聽說還給發了個簇新的搪瓷缸子,走,咱們去瞧瞧!”

院子里,張秀禾剛涮了碗筷,正打算去給喜寶喂奶,就先聽趙紅霞嚷了這么一聲,她聽了腳步先喚了聲嬸兒,回灶間擱好碗筷,這才走進了堂屋。

堂屋里,趙紅英正摟著喜寶跟趙紅霞說話。張秀禾進屋接過喜寶,笑著對趙紅英說:“媽,你跟嬸兒出去轉轉唄。喜寶有我看著,你還不放心?”

趙紅英確實沒啥好不放心的,張秀禾生養了四個兒女,各個都敦實得很,就說只比喜寶早出生半個月的瘌毛頭,瞧著都有兩個喜寶那么大,可見有多壯了。想著自己是有段日子沒出門了,出去走走,松松筋骨也好。

“那喜寶交給你了,我一會兒就回來。”

張秀禾“嗯”的應了一聲,目送婆婆和嬸兒出了門,抱著喜寶就往自個兒那屋走去。恰好這時,袁弟來從她那屋出來,低著頭快步的走出了院子。

老宋家是五間大瓦房,最正中的是堂屋,兩邊各兩間屋子,東面住的是老倆口并老大倆口子,西面則叫老二、老三他們住了。許是聽見了推門聲兒,她隔壁的老二媳婦王萍開了小半扇窗戶,往院子里瞧,剛好看到袁弟來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外。

“她就這么走了?”王萍一臉的不敢置信,她這會兒懷里還摟著小女兒春芳,見她大嫂沖她招手,索性抱著女兒就往東屋去了。

妯娌倆進了東屋,虛掩上門,張秀禾沖著墻邊的大床說:“你把芳芳擱床上去。”

東屋的床上已經有三個孩子了,分別是張秀禾的倆閨女春麗、春梅,還有小兒子瘌毛頭。不過,真正睡著的只有春梅一人,瘌毛頭正蹬著兩條光溜溜的小腿,嗚哩哇啦的哭著。一旁的春麗則拿了把大蒲扇給弟妹扇風,倒是自個兒頭上冒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子。

春麗今年五歲了,興許是女孩子的緣故,她倒是比她哥強子更懂事,打小就帶著妹妹一道兒玩。不過,到底年歲擺在這兒,對于這個剛出生一個月的弟弟,她就沒轍兒了。看到她媽進屋,她忙說:“媽,毛頭咋老哭?是不是又餓了。”

“你瞅他屁股濕不濕。”張秀禾邊說邊挨著床沿坐了下來。

一旁的王萍把女兒放在了侄女身旁,聽了這話,順手就把瘌毛頭撈到了懷里,扯開尿片瞅了一眼:“沒尿,大概是餓了。”又嗔怪的道,“麗麗才多大,你也真舍得。躺下躺下,這大中午的,好好歇會兒。”

宋春麗搖了搖頭,她看了看打著小呼嚕半點兒沒受影響的親妹和堂妹,又瞅了一眼被二嬸抱在懷里還哭個不停的弟弟,手腳并用的蹭到了她媽身后,伸長脖子去看她媽喂喜寶。

因為喜寶已經叫張秀禾喂了好幾天了,宋春麗當然認識她,不單認識,她還挺喜歡的:“喜寶比毛頭乖,比毛頭好看。”

“所以你媽眼里就只剩喜寶了。”王萍其實很不理解,扭頭看她大嫂,“你說你幫著喂奶也就算了,咋還幫著帶呢?她是沒奶,又不是沒手!”

“喜寶多討人喜歡,大不了,我就當多生了個閨女唄。”張秀禾的目光落在了美滋滋吮著奶的喜寶面上,低頭親香了一口,“有人犯傻我可不傻。”

王萍想想也對,邊哄瘌毛頭邊說:“你說她是不是看不出來媽稀罕喜寶啊?”

“那就不是傻,是瞎了。”張秀禾調整了下姿勢,好叫喜寶吃得舒服些,隨口回道,“我看她是惦記著娘家那點兒破事呢。”

“不是說救濟糧下來了嗎?”王萍有點兒納悶,不過她對老袁家的事兒并不感興趣,只問,“媽跟嬸兒干啥去了?我剛在屋里就聽到啥搪瓷缸子?”

張秀禾就把剛才那事兒說了出來,說完后瞅著喜寶像是吃飽了,趕緊抱著她起身在屋里走了走,又叫她把奶嗝打出來,這才哄她睡了。

等喜寶睡著了,她才抱過瘌毛頭喂起了奶。似乎是餓到了,瘌毛頭吃得很兇,沒一會兒就吃光了,舒舒服服的打了個嗝,小腦袋一歪,直接睡過去了。

得了,孩子都哄睡了,唯一沒睡的春麗又是個乖的。也是到了這會兒,張秀禾和王萍才后知后覺的想起來,倆人各自的大兒子又不知跑哪兒野去了。不過,男孩本就淘氣,六七歲又是貓嫌狗厭的年紀,橫豎附近也沒啥河溝,不用擔心小孩偷摸著下水,因為很快就丟開這事兒,拿了針線開始縫補衣裳。

這年頭啥都缺,衣服褲子那都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的。好在她倆的手藝都不錯,哪怕是打補丁,看著也不是很丑。她倆一面做著活兒,一面低聲閑聊著,間或瞅一眼睡得噴香的孩子,倒也能打發時間。

這會兒的趙家可熱鬧得很。

趙家跟宋家一樣,幾房兄弟都是挨著住的。不同的是,雖然長輩都已過世,可趙紅英跟她哥感情很好,趙紅霞卻自打父母故去后就不再跟兄弟來往,又因為她們姐倆走得近,每次回娘家,都是直接往趙紅英她哥那院子去的。

趙紅英她哥名叫趙滿倉,十來年鬧災荒時他媳婦沒捱過去,他也沒再娶,就守著唯一的兒子過日子。好在他兒子爭氣,年紀輕輕就當上了生產隊大隊長,家里的日子當然過得不差,也算是老來享福了。

這不,今個兒一大清早,趙建設就去紅旗公社那頭開會了,中午回家時帶來了一個搪瓷缸子。

等趙家姐倆過來時,就看到趙滿倉雙手捧著個锃光瓦亮的白底藍邊的搪瓷缸子,上頭印著幾個工農兵,還有“勞動最光榮”這五個大字。

看到兩個妹妹,趙滿倉二話不說就把手里的搪瓷缸子給她倆瞧,一臉喜色的跟她們說兒子被領導表揚的事兒。

親侄兒被表揚了,趙紅英當然高興得很:“這回建設可給咱們生產隊長臉了。”

一旁的趙紅霞也連連點頭附和。

趙滿倉都笑得合不攏嘴了,好在他還記得兒子叮囑的話,臨了改了口:“建設說,那是咱們隊里所有人的功勞,不能都算在他頭上。”不過到底跟前這倆是他妹子,一個沒忍住,他又說,“全公社就建設一人得了獎勵,我這心里高興啊!”

確實應該高興,整個紅旗公社十一個大隊,只有他們第七大隊全額上交了公糧,還提前了兩三天。其他的生產隊,別說交公糧了,還得手心向上跟國家借糧食吃,雖說遲早都要還的,可就現在這情況來看,啥時候能還上,還真不好說。

兩下一對比,可不是愈發顯得趙建設這個大隊長能耐了嗎?

這檔口,隊上其他社員也過來了,他們是來問問,救濟糧那事兒是不是真的。

趙建設明確的告訴他們,救濟糧是下來了,不過肯定不是一年的量,最多也就解決下短期內的糧食問題,接下來該咋辦還得聽上頭的意見。

對于社員來說,這已經算是好消息了,起碼短時間里,應該沒人再來借糧了,他們總算能過安生日子了。

正高興著呢,外頭忽的跑進來一人,滿臉焦急的擠到人群前頭,大聲的問趙建設:“隊長,那咱們生產隊的救濟糧呢?人家都有,咋咱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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