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輔養妻日常

8 西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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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西窗

8西窗

原來她所有的行動都在如了的眼皮子底下。

窗臺上香爐中淡香森森,隨微風緩緩彌漫了整間書房。

韓覃換了支小楷細筆,展開那張紙條鋪平,在背面書道:我必須要親眼見過柏舟,確認過他的安全健康,才會替你去演那場鬧劇!

她書完仍將紙條放在宣紙上,兩邊用鎮紙壓平,這才起身出了屋子,喚來趙嬤嬤說道:“我要重新看看這屋子,嬤嬤將幾個丫頭都帶上,陪我一起轉轉。”

趙嬤嬤應了聲好,就聽韓覃又吩咐夏奴道:“好姐姐,去把院門關上,我覺得風吹著有些冷。”

一個小丫環忙過去合上院門下了鞘,韓覃這才進東西二廂看了看丫環們的住處,問了些鋪蓋可夠厚,要不要再添褥子之類的體恤話兒。因見趙嬤嬤并兩個大丫環兩個小丫皆跟著,復又自墻角小門上進了后院一排罩房皆上著鎖,鎖上繡跡般般落著灰塵,可見是無人居住的。

韓覃到窗前掰了掰窗棱見打不開,回頭問趙嬤嬤:“這里可有人居住過?”

趙嬤嬤笑道:“這屋子十多年也未有人居住過。”

韓覃點頭,心里想著差不多了又回到正院,摒退下人后自己進了臥室穿到書房,便見那張紙條仍然叫鎮紙壓著平躺在桌上,顯然沒有人進來動過或者看過。

這么說如了的眼線果真在這幾個丫環當中?

她復坐到太師椅上嘆了口氣,閉眼將院子里幾個人過了一遍。趙嬤嬤是唐逸的奶媽,亦是大少奶奶文氏當年的陪房,面相善良做事利落,不像是個心有邪念的,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了面相善如菩薩還掛著佛珠,又豈是良善之輩?

再有綺之,原是唐老夫人房中的二等丫環,個子高挑身形瘦俏,人有些沉默寡言,亦不愛爭功搶風頭,到如今為之還沒有露過性子出來。夏奴當是最不該懷疑的一個,她個子中等體態略胖,愛吃愛笑,看樣子十分寬懷。

再剩下兩個未總角的小丫頭,與她一樣的年級,至少面相上看著還是懵懵懂的樣子。

韓覃捏著小拳管在書案上敲了又敲,畢竟仍然擔心柏舟的安全,在與無形的敵人心理上的搏斗中先就敗下陣來,擔心是如了的眼線還未看到紙條,又見日頭已經偏西,院門上問玉已經來請,遂將那張紙條仍壓在鎮石下,出門吩咐兩個小丫頭道:“不必收拾書房,我來還要繼續練字。”

帶了趙嬤嬤并綺之夏奴兩個出門,韓覃回望了敘茶小居一眼,心道:先一個個試吧,看那個眼線究竟是誰,無論最后成敗,得先將她剔出去才能掌握些許主動權。

她一路到品和堂垂花門外,恰又碰見品婷品姝品玉三個下學亦來給唐老夫人請安。

這些小姑娘們但凡過了春風,按規儀皆要在唐老夫人院中用飯。

才進穿堂過三間廳,唐老夫人已在上房門上等著。她遠遠伸著手,招呼韓覃過來說:“嬌嬌,我聽聞你午起也未曾多用飯食,我已托你二嫂去太醫院報備,尋個太醫來府替你診治,開些開胃的藥方給你開開胃口,如今這樣吃法可不能長身體。”

品婷接過話笑道:“太奶奶,如今女孩子們皆愛身姿苗條,開了胃口長胖了穿著衣服不好看怎么辦?”

她眼睛滴溜溜的圓,面相肖似父親唐世坤,在唐老夫人面前顯然沒有唐逸更得寵。唐老夫人并不接話,拉著柳琛的手進了餐室,聽代云報備過唐逸在外院與他二爺爺唐牧一起用飯,唐老夫人又特意問道:“除了老二和孫少爺,外院還有誰?”

代云回道:“聽聞還有京師國子監的五經博士樂大人一起用飯。”

唐老夫人連連點頭,又吩咐代云道:“叫廚房多備兩個好菜送去,就說是我送的。”

代云點頭而去,唐老夫人這才吩咐嬤嬤們盛飯盛湯,因韓覃用的不多,她便親自替韓覃挾菜,逼著非要她吃夠一碗。

韓覃本來在獄中吃壞了胃,略吃油膩就要鬧胃疼,再又怕自己長的太快露了餡兒不敢多吃,捧心搖頭推了碗道:“外祖母,孫兒確實吃不下了,不若問廚房要些點心,待我回房有些餓了再慢慢消化?”

唐老夫人連連稱好,詢問過韓覃的胃口喜好,專揀了些龍須糕糖油糕之類的甜食,吩咐廚房去備點心,等韓覃走的時候叫她下面的丫環們帶走。

吃完飯幾位孫姑娘在起居室陪著唐老夫人閑話,唐老夫人仍是一眼盯著韓覃哀嘆:“你娘當初說你是個最沒心沒肺的性子,我如今瞧著你卻心事重重,恰又失了記憶,這可如何是好?”

韓覃一笑才想寬懷這老太太兩句,就見比她略矮的品玉撲了過來,湊在她耳邊捂手悄語著什么。韓覃耳邊有些癢意,又未聽懂這小姑娘上氣不接下氣的笑聲中的軟語,忍不住皺眉柔聲問道:“你說什么,大聲點說。”

品玉略有羞澀的看了唐老夫人一笑,才微微放開聲音嬌聲道:“小姑母,我們明日休沐不用去家塾,大姑母恰好病好了,明日要帶我們在她院里治胭脂,你要不要一起去?”

唐老夫人果然聽了就皺眉頭:“如今花期眼看就要褪,她病才初愈不說好好養一養等身體好了早些出嫁,好好的又治什么胭脂,不許!”

品姝與品婷本來眼睛都已放著光,此時也俱都怏了眼神歪著腦袋望柳琛,顯然,這幾個小姑娘把所有的希望都寄在受□□母疼愛的這位小姑母身上。韓覃叫幾個小姑娘盯著,她雖身量也不過她們一般大小,但畢竟年齡要成熟些,遂斟酌言道:“外祖母,孫兒明天也想去看看表姐。”

三個孫姑娘頓時眼巴巴望向唐老夫人,唐老夫人叫她們逗的無可奈何,揮揮手道:“去吧去吧,但千萬不許叫她吹風碰生水,有那些活兒必得要下面姑娘們來干。”

這三個小姑娘頓時蹦跳了起來,笑的如銀鈴一般,韓覃亦叫她們微微逗著抿唇笑了起來。她七八歲的時候亦是這般無憂無慮,春日里亦愛跟著姐姐韓萋從古書中摘些治胭脂治青黛的法子,雖最后總不能弄成形,但過程卻愉快無比,懷著美好的希望,無憂無慮。

略頑笑了會子便到了唐老夫人按撫頭皮吃牛乳培養睡意的時間,韓覃為長,帶著品姝品婷幾個告退出來,出垂花門便碰上寇氏在外等著,她上前迎上韓覃笑道:“應付眼前的幾套衣服皆已漿洗過,因你房中沒有大丫環,我叫兩個小丫頭先收在起居室的羅漢床上,等你回去叫綺之夏奴兩個替你穿著試過,她們俱是會針線的,若有寬窄叫她們縫一縫放一放,實在不行便送到我這里來,我仍叫拿回綢緞莊去改。”

韓覃連連謝過寇氏,見她帶著幾個小姑娘離去,自己也帶了趙嬤嬤并拎著兩只大食盒的綺之夏奴兩個往敘茶小居走去。過籍樓時迎面碰上唐逸,想必是為了面外客,這小子今日又換了一件朱色錦面圓領小袍子,微黯的暮光下胸前一只金項圈閃閃發亮,他頭上還戴著綴珠抹額并白玉冠,這認衣裝的孩子此時富貴俊朗,端地是個溫潤如玉的富家小少爺,也就難怪唐老夫人對他那么上心了。

他見韓覃行來,抱拳叫了聲小姑母,待韓覃應過要走時,忽而又欲笑不笑的輕聲問道:“小姑母,要不要去籍樓拿兩本書看?”

闔府都知道韓覃失憶,他卻兩次三番總是提要請她去籍樓看書。

韓覃止步回頭,搖頭道:“我所認識的字并不多。”

唐逸仍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這孩子生在富貴云鄉中,面上顏色卻與韓覃一樣老成。他揚手指了指敘茶小居的方向說:“可是小姑母的字寫的很好。”

他去過敘茶小居,還看過她寫的字?

韓覃見唐逸笑的有些暖昧,想起自己放在桌上那張紙,連話也不肯多說,帶人轉身匆匆往敘茶小居而去。

進院門便見正房西窗下暖融的燭光映著窗棱,兩個小丫頭皆在正房門外守著。韓覃進廳室穿臥室,便見二舅唐牧站在書案后,面前展的恰是自己下午所書的那份《顏勤禮碑》,見她進來,唐牧招手柔聲道:“嬌嬌過來。”

他又換了韓覃初見時那件大襟黑袍子,窄細的腰線仍松束著黑腰束,見韓覃在書案前不肯向后,伸手拉她到自己身邊,指著桌上她臨的那份碑貼說:“比之前年寄來的那封信,這字要好許多。可仍有不足之處,我全替你勾了出來,回頭要好好改改。”

韓覃見果真唐牧將自己寫低或者寫高的筆畫,以及太長的撇與太短的捺都拿朱筆重新勾過一遍,輕聲說了聲:“謝謝二舅。”

微黃的燭光下,唐牧緩緩伸出手,撫過這孩子額間凌亂的碎發,便見她驚驚惴惴,僵硬了身子緩緩往后縮著。他見她第一眼時,她便是這樣的神情,驚惶,不安,卻又堅韌無比,叫他憶起上輩子陪著他一起死的那個孩子。

在他與自己的王朝一同走上絕路時,那孩子拖著柄長長的劍,劍鋒一路游吟而響,她亦是這樣瘦而單薄的肩膀,高仰著下巴走到他面前,然后說:“父皇,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二舅!”韓覃輕輕喚道。

唐牧攬過韓覃的肩膀,將她抱起在懷中坐到太師椅上,索性圈著她的手,一筆筆來教她那些寫錯的地方。:wbshuk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