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病了,這個消息在八月初的京城傳得滿天飛,就跟那漫天的枯枝落葉似的,不管大街小巷,還是茶樓歌館,到哪兒都能看得到成群結隊的人,貓著在角落里小聲談論。
比如搖著蒲扇的老大爺會一邊喝茶一邊說:“你說這要是變天了,咱們這位東宮之主,能做成啥樣。”
然后旁邊人就會接話說:“東宮這幾年做的事也不錯,也算得心的,主要的還是對咱們這些升斗小有心。不說各國來朝,咱們不就只求個風調雨順,天下太平。”
“是啊,眼下頭頂這天,也不例外不說不好,見天翻云蹈雨的,咱折騰不起啊。”
而眼下的恒王府里也自然在為這事思索,東宮繼位是必然的事了,只是看皇帝能捱得過幾時了。
“沒想到,竟然上這么一出,心心念念的熒得到了,眼看著就可以揮劍四海,踏平各族了,在這節骨眼上,卻病了。我都替皇帝覺得不甘心呢,謀劃一輩子,折騰了一輩子,兄弟離心,眾臣揣測,到了末了竟是這樣。”顧雁歌在花園里跟蕭永夜澆水,園子里種上了菜,秋初點了蒜和白菜,據說當年在軍中,這是蕭永夜的拿手好戲。
蕭永夜看著顧雁歌卻無言以對,過了很長一會兒,才看著那根可憐的大白菜苗兒說:“別澆了,再澆就澇了。”
其實顧雁歌正想著事兒呢,要不然也不至于犯這低級錯誤,等看了自己手下那株可憐的大白菜,真是被澆了個透心涼了,蹲下來摸了摸,那幾片剛出來的菜葉子已經被她澆得幾乎透明了:“我不是故意的,應該還能活吧!”
看了眼正在下山的太陽,顧雁歌心虛了,可憐的大白菜苗啊,滿院子種子撒下去,就沒剩出來的幾顆,主要是被院子里的鳥吃得差不多了。這看著物種豐富,生態鏈完整,天上的鳥啊,地里的蟲子老鼠,那不是普通的多,結果碩果僅存的幾顆白菜,還被她澆成這樣,看著蕭永夜那無奈的表情啊,她心里就涌出一句話來:“哥種的不是菜,是郁悶,姐澆的不是水,是無聊。”
蕭永夜拔拉一下那顆菜,嘆口氣:“活得過是它用心,活不過是上天要收它,由它去吧!”
這話聽著就一語雙關啊,顧雁歌拍拍蕭就夜的肩,嗯,這孩子越來越向腹黑大叔靠齊了,她喜歡:“永夜,我記得你說過,如果太子登基,你得加封吧?”
蕭永夜一邊觀察著才剛開芽的大蒜頭,一邊回話說:“嗯,按規矩加賞有功之臣,多是加個虛銜。一朝天子一朝臣,這下津洲候就是不想下臺也得下臺了,皇上不會容得他阻礙太子。只是津洲候現在,怕是放不下到手的東西,雁兒,到時候,怕是會起戰事呢!”
“不怕他,到時三方合圍,單憑一個津洲候,還能翻出天去,實在不成還有王牌呢。”顧雁歌對這事兒倒是樂觀,闊科旗汗王,明顯是個愛和稀泥的,哪邊占大頭就往哪邊倒。而回屹王呢,眼下……應該算是同盟了吧,好歹熒還是他送來的呢,而且今年秋天沒開戰,讓邊關的守軍都不習慣,以為有什么天大的陰謀呢。卻不知道,這陰謀都在皇帝身邊兒了。
蕭永夜當然知道顧雁歌說的王牌是恪親王,就算是現在的恪親王,不良于行,只要一站出來,先就倒了一半人心:“倒也是,是我思慮多了,習慣了,扔不下!”
顧雁歌無聲無息地湊近蕭永夜,兩人頭并頭,肩靠肩,一齊瞧著土里那幾顆小蒜芽兒,沉默了會兒顧雁歌才問道:“永夜,你后悔不后悔?”
“后悔什么?”
“娶我唄,娶了我你就不能上戰場了,不能和你的兄弟們共進退了,就連說點軍國事兒還得關起門來,生怕被人聽見參上去。話說將軍百戰死,戰死了也是將軍,那個……你從小在軍中長大,以后問都不能問了,我設身處地想想,覺得要是自個兒,肯定會后悔。”畢竟婚姻,娶誰不是娶,嫁誰不是嫁,可人一輩子的追求,丟了多可惜啊。
蕭永夜又嘆氣,最近顧雁歌總是憂心忡忡地,原來是在擔心這個:“卸甲歸田、鑄劍為犁才是軍人的最終夢想。”
顧雁歌低頭笑著唱與子同袍,唱得某個叔一臉的黯然,唱罷了她問一句:“最終夢想,你是不是到現在還以為,我不喜歡你上戰場呀,討厭你們這些當兵的。背地里呀,不知道是誰,天天對著書記里那身盔甲長吁短嘆,還怕被我看見呢。”
一聽這話,蕭永夜就不自在了,當兵的不想上戰場,那就不是個兵,何況他在軍營里長大的,骨子里就是個軍人。偶爾的自然會想一想,忽然地被顧雁歌說透了,他又有些別扭:“雁兒,事已至此了,也沒有回頭路了,且皇上要給我回頭路,我也未必愿意走。”
是啊,想想眼下,皇帝也沒心思打仗了,蕭永夜就算是在邊關也得被召回來在京城押陣。
“啊……永夜快看,那里還有根逃亡在外的菜苗,趕緊去逮回來。”用力拍蕭永夜的背,顧雁歌這一聲喊,就跟現新大6似的。
“是,末將遵命。”
看著蕭永夜樂顛樂顛地跑過去,小心翼翼地把菜苗刨出來放歸花園辟出來的小菜圃里,顧雁歌忽然覺得,或許這個人天生就應該當個農夫。種種菜,養養魚,閑來沒事拿著個煙鍋袋子,和四里的鄉領聊聊當年的風光史,嘖……那形象可生活了,這戲立馬就從歷史小說變成鄉土生活了。
“永夜,你抽不抽煙?”
蕭永夜把菜苗填好土,再澆上點水,然后成就感頗深地看了幾眼,這才回答說:“不會,你不喜歡!”
忽然地,顧雁歌就被感動了,這人說得最多的一句就是你不喜歡,可見把她的感覺看得多么重要:“永夜,你真好!”
蕭永夜一聽差點兒沒把剛弄好的小菜苗給壓死了,咳了幾聲看著顧雁歌:“雁兒,你說什么!”
白了蕭永夜一眼,他是在故意裝沒聽到是吧,可一看他的臉就明白,這人可能是壓根不相信自己聽到的。于是又移了幾步湊過去,腦袋輕輕地擱在他肩上,然后輕輕地說了一句:“永夜,我喜歡你,嗯……是‘我’喜歡你,不管你聽懂了沒聽懂。等等,憑什么要我先表白呀,是我先表白的吧……你好像沒有說過!”
蕭叔叔一激動,完全忘了自己曾經有表白過,摟著顧雁哥哥伯肩,力度稍稍重了那么點,顯示著他此刻內心是多么的雞血:“雁兒,雁兒……”
“噗嗤”一笑,嬌嬌的眉眼看著蕭永夜的側臉,斂著眉梢兒瞪了一眼:“你除了叫名字,就不準備說點別的了?”
蕭永夜嘿嘿一聲笑,在顧雁歌的驚呼聲中一把抱起顧雁歌,貼在她耳朵邊上輕輕地磨蹭了幾下說:“嗯,娘子,比起說,還是讓我身體力行吧,這樣感觸比較深刻。”
……本來她是調戲人的,結果還是被調戲了,為什么她的反調戲就永遠不成功呢。不但沒成功,還眼看著就得被吃干抹凈了,這就是命啊!
命啊,但是這命不是她的,還沒穿過門洞,丫頭就在外面喊了起來:“王妃,王妃……喲……呀……”
不用看都知道某個丫頭估計得長針眼了,瞧這倆兒感嘆詞兒用得。蕭永夜手忙腳亂地把她放下,臉上染著可疑地紅,卻故作鎮定地問:“什么事!”
他老人家倒是反應過來了,丫頭還沒建設好心理呢,過了好一會兒才回說:“王爺,王妃,宮里派了車駕來,要請王爺和王妃進宮去,說是皇上有請!”
皇帝……這時候了還有功夫管他們,真是閑得慌。兩人雖然不大樂意見皇帝,卻還是回院里換了衣裳,隨著駕車來的內監是進了宮了。
還沒到皇帝住的宮殿,就現三三兩兩的皇子、公主們正往那兒聚集,皇子、公主們見了蕭永夜和顧雁歌也都親熱地上來打招呼,只是這場面沒有的歡喜罷了。
忽然外頭一個尖尖細細地聲音喊了起來:“太子駕到……”
喲,這報駕的聲兒都和平時不一樣了,以前可不帶這么氣勢恢宏的,到底是要做皇帝了,連內監報駕的聲都不一樣了。顧雁歌搖搖頭,忽然覺得,也許皇帝登基前都是正常的,只是慢慢的就不正常了。
太子這時候還是很和藹的,一一過來打了招呼,看見蕭永夜和顧雁歌時也和平常的態度差不多,只是明顯看得出,皇子、公主們對太子的態度可變了味兒了。大約是宗室里了明文的關系,以后太子是君,余等是臣,太子可以不顧,他們卻得緊著自己的規矩。
皇帝先召了太子,等太子出來,就傳來了召蕭永夜和顧雁歌進殿里說慶的消息:“皇上有旨,請恒王、恒王妃進殿見駕。”
嘖,不知道今天得說點兒啥,人之將死會不會其言也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