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花開

200滿月酒宴

“唉,年前她無緣無故的走了,弄得三弟魂不守舍,如今突然又來了,還是趁著小公子的滿月酒,她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呢?”秦曼荷仿佛在自言自語:“按理程家的人很多,卻單單來了個她……想當初是因為無法為咱們家繼后香燈才被休的,如今有了小公子,她又早早的弄了迷魂法來掇弄三弟,嘖嘖,這今后……”

她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拉念桃的胳膊,附在耳邊悄聲道:“如果三弟娶了正妻,就是小公子的嫡母。按理,小公子便可歸她撫養,到時你這個親娘……”

念桃一甩袖子,沖入人群,也不顧兒子如何哭喊只管抱過來,卻是發現孩子的脖子上多了只耀眼的金鎖,揮舞的小胳膊上也各套了一只黃澄澄的金鐲,幾只小豬樣的東西叮叮作響。

心下更氣,當即就要摘了踩扁,又忽的想起剛剛秦曼荷提醒她要注意“身份”,于是努力擺出一臉從容,謝了賞,但仍卸了那金鎖,只言怕孩子不知輕重,若是弄丟了便“毀了大姑娘一番美意”。

程雪嫣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含笑不語,眼睛卻望著那孩子。

孩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揮著小手往她這邊掙,卻是被念桃塞進披風里,任由他在里面嗚咽。

這工夫,外面有人來說滿月酒開宴了,請女眷們移步落霞閣。

段紫藍忙借機扶程雪嫣離開。

她前腳剛一走,后腳念桃便擼了兒子腕上的金鐲,本想擲在地上,卻見秦曼荷還在……于是順手收在袖袋中,抱了兒子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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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大姑娘剛剛從念桃那出來往落霞閣去了,估計一會就該走了……”

小喜搓著手蹦進屋來。

顧浩軒站起又坐下,擱在書案上的手緊了又緊,終于嘆息般松開:“哦……”

“爺,你別只是‘哦’啊,趕緊想個法子啊……”小喜急得不行。

頓了半晌,又只換來一聲“哦”。

“大姑娘這一走可就不知什么時候再來了!”小喜上躥下跳。

這回顧浩軒沒有應聲,倒是金口來了聲“哦”。

小喜氣急,雖說他知道主子正在進行可能是有生以來最為重大的內心掙扎……去不去見大姑娘?怎么見?見了后說什么?要不要放下自尊痛陳罪過?怎么冰釋前嫌?怎么再續前緣?怎么……等等等等,關鍵是在這一步,一旦邁出去就好辦了,可是主子還在那穩穩的坐著……

“爺,過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叮”。

一樣東西從顧浩軒的手中滑落在地。

小喜定睛一看,竟是那黃蠟小龜……自從大姑娘離去,主子就天天攥著這小龜,都快給攥化了。可都到了這份上,他怎么還能坐得穩穩的?

“爺不去,我去!”小喜怒了:“金口,你要不要跟我同去?”

金口故作深沉的“哦”了一聲,展翅一飛,落在小喜肩上。于是這哥倆雄糾糾氣昂昂的出了門。

屋里霎時靜下來。

只聽得手捏得那黃蠟小龜吱吱作響。

他騰的從椅上站起,直奔門口,手卻在觸及門板的瞬間停住……緩緩放下來,無力的垂在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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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喜打斜刺里沖出,準確無誤的撲倒在程雪嫣面前。

“小的給大姑娘請安。”他痛得齜牙咧嘴。

碧彤就忍不住笑:“這年也過了,還要行這么大的禮,我們姑娘可沒準備壓歲錢。這個……算賞你了。”

她隨手揪了根松針。

小喜接過:“謝大姑娘賞。大姑娘,能否借一步說話?”

碧彤就知道這一準是要說顧三閑的事,于是裝模作樣的逗弄金口,避到一旁。

雖是聽不清小喜在說什么,不過看那聲淚俱下的樣子……難道顧三閑要不行了?

姑娘回來時,臉色也很蒼白,她又不好問,現如今這事她是越來越看不明白了。

落霞閣麗人云集,多是各個官府里的夫人千金,與其說是來喝滿月酒的,不如說是來爭奇斗艷的,另外還有趁機聯姻拉關系的,所以即便是從不相識,聊了幾句便熟絡起來。

程雪嫣一進門,滿屋子的人便靜了下來,從頭到腳挑剔的打量她。

因為是參加喜宴,便不能穿得太素,藕荷色雙繡緞裳,內襯淡銀云紋的中衣,下系天青綃紗百卉小團花羅百褶裙,頭上只簪了支白玉珠釵并兩串紫藤蘿絹花。端莊淡雅,卓爾不群。

打量完畢后,便交頭接耳的詢問她的身份,卻是無人知曉,還是后進門的秦曼荷招呼客人時高聲說了一句,女眷們方恍然大悟,可是緊接著便是異常激動的交頭接耳……程家大姑娘不是被休回家了嗎?怎么會出現在這?還是前夫和小妾所生兒子的滿月酒宴上?

試想這些個女人平日里多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生活極是枯燥無味,哪家若有點風吹草動足夠她們興奮半年的,眼下得了這么個意外,怎能不興奮?可是為了表現個人教養,只能假裝鎮定,可那眼睛卻不停的在她身上打轉,然后再同旁者心領神會的交流下目光。

程雪嫣卻淡定自若,頗具大家風范,結果有的人不免由衷欽佩起來,不愧是十三歲即被欽點為閨禮先生,這氣質就是與眾不同,于是不免也端正身形,有模有樣的談起了琴棋書畫。

碧彤不覺松了口氣,她擔心的就是姑娘遭遇難堪,可是姑娘這招以靜制動卻不動聲色的讓那些別有用心的人坐臥不安起來。

秦曼荷瞧著周圍人都若無其事的品茶論酒,臉上雖笑著,可那笑容極別扭。她翻了翻眼皮,往門口一掃,忽的喜上眉梢:“今天的主角登場了!”

伴著她的一聲歡呼,一陣嘶啞的哭號隨即撞進門來。

眾女眷立刻圍攏上來,紛紛夸贊小公子長得好,邊說著祝福的話,邊把帶來的小禮物往孩子身上披掛,又摸臉捏手的蹭好運。

那孩子便哭得愈大聲,念桃怎么哄也哄不好。

也不知秦曼荷怎么想的,忽然喊了一句:“讓大姑娘抱抱吧,只要大姑娘一抱就不哭了呢……”

人群霎時將目光集中到程雪嫣身上。

念桃直直的盯著她,目光如房檐懸下的冰凌。

果真,孩子一落到她手上,登時就不哭了,還咿咿哦哦的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話。

程雪嫣也覺得奇怪。

這工夫,所有的女眷都圍住了她逗弄起孩子來。

“看吧,好像她倒成了孩子的娘!”秦曼荷撇撇嘴,一臉鄙夷的對念桃道:“你這辛苦算是白費了!”

念桃臉繃得緊緊的,死死的盯著被女眷包圍的人。

也不知是誰說了句:“既然小公子和大姑娘這樣投緣,不如認了干兒如何?”

立刻有人響應,還不時的瞟著念桃。

念桃只覺那目光無不鄙夷無不不屑,心底壓著的火已蹭的竄到頭頂。

結果從正午到黃昏,那孩子都像粘在了程雪嫣身上,明明已是哄睡了,卻是誰意圖想要將他抱走,他便扯開嗓門大哭。

這可怎么好?總不能抱回程府吧?

來賓已是散了,程雪嫣看著漸漸黑下來的天,心下著急起來。

念桃一直守在一邊看著,臉色鐵青。

秦曼荷本是陪在一旁,這會打了個呵欠:“忙了這一日,我可是累了,先回去歇了。”

又偷附在念桃耳邊:“看她那架勢是要打算在府中過夜呢……”

念桃的眼中“啪”的爆出兩朵火花。

已是酉時三刻,孩子雖是睡了,卻仍緊抓著程雪嫣的衣襟不放,她不覺向念桃投來求助的目光。

念桃隱在燭光之后,看不清表情,只能聽她幽幽說道:“煩勞大姑娘隨我們去趟玉桃閣,孩子總不能睡在這……”

程雪嫣只得同意。

碧彤本要跟著,念桃皮笑肉不笑的說了句:“碧彤姐姐難道忘了,以前我也是伺候姑娘的,你怕我現如今會服侍不周嗎?”

程雪嫣非常理解她現在的心境,自己的兒子和別的女人親近卻不理她這個親娘,而那女人還是她的情敵……姑且算作情敵吧。

二人一前一后的往玉桃閣而去。

雪不知何時又下起來了,已在地上鋪了一層,卻仍繞過廊柱撲撲的打在臉上,程雪嫣便埋了頭護緊懷中的嬰孩,一步不落的跟在念桃身后。

臨出門時匆忙,連燈籠也沒拎,好在檐下有串串的紅燈,映得雪地泛出瑩瑩粉色。

“大姑娘還記得嗎?”

穿過兩道回廊走在雪地上后,廊下的燈光一點點的退去,眼前的雪地便忽的現出一片慘白,襯著念桃略帶幽怨的聲音,令人寒意頓生。

“我八歲入府就跟在大姑娘身邊,雖然跟著你不如跟著其他主子風光,但大姑娘對我還算不錯,只不過有時和其他丫頭在一起總要受欺負,回來又不能訴苦,因為大姑娘也自顧不暇呢……”

風聲過耳,程雪嫣不敢肯定是不是聽到了一聲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