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遠山臉色難看。
杜影姿不樂意了:“我家老爺也是在為大姑娘討公道,大姑娘怎么反倒說起我們來?”
“公道?公道自在人心!”程雪嫣站了起來:“我倒要問問各位,關雎館何時虧待了大家?俗話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若當真虧待了,你們還會心甘情愿的待在這嗎?還會即便是攆也要哭著喊著懇求留下嗎?”
她瞟了杜嬤嬤一眼。
杜嬤嬤立刻心虛的低下頭。年前,她藏了關雎館女孩子的一條紅寶項鏈,后被查出。湯凡柔當即就要趕她出館,她跪地求饒,只言是家里孩子突病,需重金醫治方鬼迷了心竅。湯凡柔立刻派人調查,得知屬實后給了她五十兩銀子,又請了大夫上門醫治。當時她千恩萬謝,涕泗橫流,想不到今日竟也應和起杜影姿夫婦來,如此忘恩負義,著實可惡!
經此提醒,眾人不禁也想起程府給予他們的好處,月例自不必講,較蒹葭苑至少高出一兩,加之平日的賞賜,雖然夫人病了,可是十五的時候二夫人說正是因為夫人病了,關雎館就要大家平日多費心了,然后又發了紅包,每封少說十兩……
思及至此,不由分外赧然。
可是大家不說話,秦孤嵐卻開口了,她微微一笑,仍如以往一般得體:“我今日才發現姐姐對關雎館的事竟然這般上心……”
話不必說盡,令人無限遐思最好,于是眾人的情緒再被調動,杜影姿已是有些目眥欲裂了。
程雪嫣冷笑一聲:“我只不過就事論事,說的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話,總比某些人盡做見不得光的事好!”
說完,也不去看秦孤嵐的臉紅紅白白的亂變,一甩袖子就出了門。
不過多心的卻是杜影姿,她前腳剛一出門,后腳她便罵開了,什么賊喊捉賊,什么不守婦道,什么妒賢嫉能,什么自以為是……
眾人也不好勸,紛紛撤散,連傅遠山都走了,她罵了半天,最后摔桌子了事。
碧彤就知道主子這是有氣,否則也不會揭他們的老底,只希望今天的事能讓主子痛快些,但這并非長久之計,得罪了杜影姿,別的不說,僅是這通罵就陪她們直走到馨園。心病還須心藥醫,可是這藥……顧三閑你這個該死的,你以為姑娘當真在生你的氣?你以為姑娘說不見你就真的不見了?平日里看你也機靈巧變的,怎么如今竟如此愚笨蠢鈍起來?你若是再沒個音訊,姑娘可就真的要生氣了!
又過了半個月,顧浩軒的音訊沒等來,倒是傳來了韓江渚的消息。
鎮國將軍韓梁之子——威遠將軍韓江渚將于三月初十大婚。
婚訊傳來,碧彤被震得晃了幾晃。
韓江渚……大婚……這么快就把姑娘忘了?
聽說那女子是從邊城帶回來的,好像還是什么族長的女兒。
既然從外面帶了女人回來,為什么還要和姑娘……有點亂。
姑娘倒很鎮定,拿了她拜托小童從墨翼齋偷來的喜帖瞟了一眼就繼續面無表情的畫首飾樣子。
最近姑娘靈感大發,接連給金掌柜設計了十套首飾,還都是免費,把那金掌柜樂的呀……
姑娘的心事她明白,可是這么下去可怎么好?
這幾日,姑娘又點燈熬油的為自己設計了一身衣裳,是仿照青花瓷而制,穿在身上,典雅高貴。
姑娘說要去參加韓公子的婚禮……姑娘該不會要穿上這身衣裳去搶新郎吧?
三月初十轉眼就到,一大清早,姑娘就梳洗打扮完畢,卻是換了身男裝。
她又迷糊了,可是轉念一想,對啊,韓公子大婚,顧三閑還能不出席?
于是興致勃勃的扮作小廝模樣一同前往,還搭了大公子的順風車。
一路上,大公子一直在關注著姑娘的臉色,可是姑娘的表情比水面還平靜,大公子只得嘆了口氣:“江渚其實……可惜了……”
也不知他究竟說的什么可惜。
韓府張燈結彩,賓客盈門,鞭炮連連,喜樂聲聲。不見顧三閑,姑娘似也沒有尋覓他的意思,反而忽略了一切禮儀程序只奔著鬧洞房而來,這不由又讓她捏了一把汗。
及至鑲金點翠的蓋頭挑開,姑娘一瞬不瞬的眼睛忽然睜大,緊接著笑了。
她將緊張的目光從姑娘臉上移開落到那一身大紅嫁衣的新娘臉上時,不覺一怔……不施粉黛代之以粉面桃腮,不茍言笑代之以眉眼盈盈……竟是樂楓?!
突然間,她明白了姑娘什么要來參加這個婚禮。
回來的路上,姑娘一直在笑。
原來贖身離開金玉樓果真是去找他,也果真被她找到了,不僅找到,還換了身份嫁給了心上的人。這其間吃了多少苦,付出了多少努力,怕是旁人所不能體味的。那個心高氣傲的女子,那個潔身自好的女子,那個有膽有識執著堅定與眾不同的女子,終是覓得了自己的幸福。
這樣想來,不覺眼角濕潤。
估計韓江渚和顧浩軒打賭也是三心二意的,面對這樣一個深情款款不遠千里不懼風險不計回報的去投奔他的女子,那個男人會不心動呢?而韓江渚本就是個重情重義之人……
當然,今日有不少人懷疑新娘的身份,覺得有些“眼熟”,可又有什么關系?感情這事正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風順著車廂小窗的錦簾徐徐吹入,逗得那壓簾的銀蒜滴溜溜的轉。
她深吸了口氣,軟軟的,潤潤的,帶一絲青草的氣息,還混著花香。
春天真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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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真的來了!玉蘭、海棠次第開放,將馨園染做云霞嵐霧,如錦如繡。花事未歇,晚茶花、春杜鵑也湊上了熱鬧,緊接著桃花、櫻花蕊吐芬芳,競相爭艷,梨花也含了鼓鼓的花苞蓄勢待發。
無論白天夜晚,一眼望去,仿若身處瑤池仙境。空氣里彌漫著清甜的氣息,就連夢里也仿佛交織著如綢的燦爛云霧。
一年了……
程雪嫣憑欄下顧,無限感慨。
前世的她覺得每一年似是沒有什么不同,可是如今,這突如其來的一年里發生了太多的事,拎起哪一件都是那么鮮明生動,仿佛刻在心中一般無法磨滅。
一年來,周圍的人漸漸適應了她現在的性情,她仿佛是此刻眼中所見的亭臺樓閣花樹湖橋也成為這程府自然而然的一份子。有時想起初來這個時空時的種種格格不入,不禁暗自發笑,轉而卻是一聲低嘆。
時間是永遠不肯停息的,更不會回頭,沒有人知道以后會發生什么。眼前的繁華春事縱然引得人笑逐顏開,可是誰能承想這喜悅中可能掩藏著無法言喻的心傷?
她的心傷自然和那個人有關。
一直沒有音訊,起初的憤怒轉為埋怨然后是猜疑最后……她已不知此刻是什么心情了。
沒有什么會一成不變,她應該適應這種改變,就像夜晚站在露臺沉浸在飄渺的香氣中發呆卻突覺夜太靜了,靜得仿佛沒有邊際,然后猛的發現原來是缺少了一種聲音……笛音。曾幾何時,那憂郁的笛音不知不覺的入夢,徘徊在曾經的春夜,曾幾何時,那笛音又無聲無息的消失,那個曾站在她永遠無法企及的暗處默默關注自己的人終于悄無聲息的離開了……而韓江渚亦在新婚十日后便攜妻子遠赴邊城,她去送行。
樂楓……現在叫岳楓了,臉上滿是初為人妻的滿足與幸福。岳楓是個堅強的女子,似一株浸染秋霜的紅楓,即便再次遠別也沒有戚然之色,她倒是忍不住落淚。
韓江渚似是很抱歉,自是因為原本最該出現的顧浩軒不在送行之列。他屢次都想對她說點什么,卻是屢次被岳楓岔了過去。
她也明白,今日的韓江渚已經不能像從前一般無所顧忌了。
對這一切,她只能裝作視而不見,拉著岳楓的手,將一只一尺見方的錦盒塞給她,里面是她最近設計的幾樣首飾,禮輕情重,權作新婚賀禮了。
車馬遠去,岳楓撩開車窗上的錦簾向她揮帕告別,那臉上竟分明的掛著兩行淚痕。
她的淚便徹底的決堤,直到回府亦抽泣到后半夜。
最近不知怎么了,動不動就感時傷懷,或許是因為不得不承認曾經擁有的總有一天會失去,它所留下的空隙便由憂傷填滿,然后發現一路走來,雖有流光飛舞,剩下的卻只有無奈。
心里難過,臉上卻笑著,滿眼的絢爛于此刻蒙上一層不和諧的蒼白晦暗,然后發現自己原來是這滿園春色中最不和諧的一筆。
低嘆一聲,正欲離開,忽見院外跑過兩個小丫頭,滿臉興奮,嘰嘰喳喳的,也不知得了什么大不了的事。
搖頭苦笑,春光明媚,萬物生機,只有自己……
“姑娘,姑娘……”碧彤跌跌撞撞的沖進門來:“不好了不好了……”
程雪嫣不動聲色的瞟了她一眼,慢悠悠的坐在繡墩上。
最近碧彤總是企圖以大驚小怪來吸引她的注意,無非是不想看她落寞失神,可是自己卻實在沒有心情配合她的好意。
“又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撥弄著茶盞。
“三公子他……”碧彤驚慌失措,氣喘吁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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