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級末日癥候

157 漸漸演化

限制級末日癥候正文

限制級末日癥候正文。

當我覺得自己能夠感受到那股力量的形狀時,這一切突然復歸平靜,讓我油然生出一種失落。()

驟然的離去,解開了捆束身體的鎖鏈,我的靈魂重新和軀體融為一體。我用力睜開眼睛,一股窒息感頓時充塞胸腔,我不斷大口大口地喘息,恨不得一口吸光這個世界的氧氣。

“阿川,沒事吧?”富江的聲音好似從遠方傳來。

“沒,沒事。”我說到,可是身體的反應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更猛烈的不適感襲來,我干嘔,咳嗽,甚至抽搐,過了好一會才緩過神來。

富江抓住我的一只胳膊,將我從地上拉起來,攙扶我進了洗手間。我扭開水龍頭,雙手盛滿冰涼的自來水,聽說這些水都是深井打出的地下水,而并非湖水。我把頭埋下去,濡濕的冰涼讓燥熱的臉龐迅速降溫。我終于覺得好受了一些,于是又敷了好幾下。

嘩嘩流淌的水聲漸漸讓我的情緒平復下來。有那么一會,我就這樣雙手撐在洗臺上,什么都不想。

我抬頭通過面前的鏡子打量自己,水珠沿著發梢和五官淌下滴落。啊,這張臉,是我嗎?我一直覺得自己長得不錯,可是卻遠遠不及現在英俊。輪廓還是我自己,絕對不會讓人錯認為是其他人。可是有什么地方發生了變化,就好像第二次發育一樣,在細節處重新組合了,輪廓變得更深,幾乎讓我以為自己是混血兒。

不,或者,我如今的確是混血的。

尤其是那一對眼眸,左眼的瞳孔是深紅色,右眼的瞳孔是翡翠色,就好似貓眼石一般,擁有一種誘惑人心的力量,似乎是無機的,又似乎充滿了獨立于這個身體的生命力。當凝視它們,就會產生眼中只剩下它們的錯覺,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只是透明安靜的背景。

如此美色,讓我自己也不禁一陣恍惚。我用力拍打自己的臉頰,用力從沉迷的漩渦中掙脫出來。我知道這是誰的眼睛,左邊的是江,右邊的是絲。

“多漂亮的眼睛,阿川。”富江在一旁調侃。

“阿江……”我說:“我看到江了。”

“我知道,我知道。”富江說。

我從鏡子上找到她,她正交叉雙手依靠在洗手間的門口,對我的身上發生的變化似乎一點都不感到意外。哎,她的這個身體同樣被江的血液侵蝕,是不是也存留著江的意志呢,若果答案是肯定的,分居在兩個軀體中的意志,又是怎么統一的呢?我始終無法理解她的存在。

我用毛巾擦干臉,在心中呼喚夸克。

一團灰霧從洗手間的陰影中鉆出來,在我的身后凝聚成烏鴉,續又變成灰霧,一股腦鉆進我的魔紋中。

雖然魔紋似乎沒什么變化,可是隨著夸克的進出,我偶爾會感覺到其中力量的流轉。在身體發生變化的時候,我清晰感覺到,這個魔紋并非是死物,它也同樣擁有自己的意志。它不是屬于我的,它只是寄宿在我的身上,正在悄悄地影響我的靈魂。它也會低吟,也會怒吼,讓人熱血沸騰,讓我去追逐一些東西,即便那并非我想要的。

每個魔紋使者都在受到魔紋意志的潛移默化的影響,如果無法克制,就會變得躁動和固執。我現在明白了,我的執著也許并非完全是自己的意愿,看似自我的抉擇,也并非是唯一的選擇。就算是再優柔寡斷的人,魔紋也會讓他們產生自己的信念,并不斷鞏固這種信念,斬斷任何妥協和退讓的道路。

人們因為相似的信念聚集在一起,不同的堅持碰撞在一起迸射出死亡的火花,最終只有毀滅一方才能證明自己的正確。

沒有妥協的世界,這實在是太可怕了。我一想到就不禁渾身顫抖。這就是神或惡魔的力量,它是我們心靈的一部分。人類之間的紛爭不斷,可是終究有人能夠戰勝自己,去體諒不同理念的人們,即便持有的是相反的意志也能夠通過妥協實現共處,所以最終能夠迎來和平。但如果有一天,人們始終堅持各自的己見,不再去體諒和妥協,那么這個世界的戰火將永不停息。

那是何等的煉獄,為了信仰而戰斗,死亡將不再是恐懼,人們將在自我的喜悅和奮斗中迎來末日。

這一陣,我越發清晰地感覺到,末日的降臨不可避免。當第一個先知出現,當第一個魔紋使者誕生,這個結局似乎就已經注定了。追逐末日的人們擁有魔紋,要對抗他們,就必須擁有魔紋,可是擁有魔紋之后,我們和他們有什么差別?即便目的不同,魔紋使者在本質上都是相同的,就算看似走上了不同的岔路,但最終仍舊會回到同一個。

這是一個只有自我毀滅的道路。

“真是愚蠢。”我的心中突然生出濃濃的悲傷。

因為就算知道結果,就算明知自己走上了錯誤的道路,也無法放棄了,在我的眼前,從來沒有選擇。不光是我,所有的人都沒有選擇。所以,就算知道自己會變成末日機械的一顆螺絲,也必須擰緊。

“不要哭,阿川。無論如何,我都會陪在你身邊。”

富江在那一邊微笑著看著我,向我伸出手。她知道這一切嗎?可是,在她的臉上從來看不到困惑和動搖。她是如此耀眼,致使我產生了和她在一起就會被燒成灰燼的錯覺。即便如此,我也毫不猶豫地抓住了那只手。

身體發生異變之后,就算我閉上眼睛也能看到周遭的一切,以自身為中心的球體區域內的任何物質都會在腦海中呈現,只要并非是完全密封,任何障礙都無法阻擋這樣的感知,甚至能夠無視衣服的遮擋,勾勒赤露o的。這是連鎖判定才能的強化運用,我將它取名為“圓”。可我仍舊決定去配一副眼鏡,用以遮擋這一對異常美麗的雙眸,因為這種感知能力無法取代眼睛的視野。

小鎮上有一家眼鏡店,雖然也為患有視力障礙的人服務,但主要業務是向游客提供富有小鎮特色的個性化眼鏡。

我們沒有開車,選擇步行前往。泛黃的樹葉偶爾被秋風吹落,然后又被車輛碾過,街上的行人不多,但并不顯得蕭瑟。鎮上的民宅大多配有一個小花園,不時可以看到居民在花園中灑水剪枝。靠近商業圈的時候就更加熱鬧了,但這種熱鬧是屬于本鎮居民的,此時并非旅游旺季,客人不多的時候,店主會出來加入聊天的圈子。

在大多數時間里,這個鎮子的節奏就是這般悠閑而緩慢。

我們進入眼鏡店的時候,里面只有一個學生樣子的年輕人,一邊結帳一邊和店主談笑。他們看上去彼此熟悉,年輕人應該也是鎮里人吧,他戴著眼鏡,看上去有些文弱。雖然鎮上有小學和中學,但高中需要到城里上,年輕人看上去至少是高中生的年齡,這個時候學校放假了嗎?

年輕學生和店長寒暄了一陣,聽到客人推門而入的鈴聲便轉身看來,先是有些驚訝,但隨即露出友善的笑容。

“下午好。”

“你好。”富江朝他點點頭,客套道。

“兩位要點什么?我這里只賣眼鏡。”老板幽默地說。

他是個大個肥胖的中年人,手臂上的襯衫袖子卷起來,露出濃密的體毛,方寬的臉上也戴著一副眼鏡,一副和氣生財的樣子。

“來眼鏡店還能買什么呢?”富江說,“要一副平光鏡。”

“一副?那怎么夠”老板熱情地著招呼我們到一旁的貨架邊,“來,來這邊,都是我們店里最熱賣的產品,男女搭配的情侶眼鏡。”

他拿起一個藍湖色的細邊眼鏡展示給我們看。鏡架腳上渡有暗金的鎮名。鏡片略有區別,但上半部分都是沒有邊框的,女式是橢圓形鏡片,男式是扁方形鏡片,同樣顯得知性而柔和,擁有十分強烈的配套感。

富江把玩了一下,看上去挺喜歡的。

“阿川,你覺得如何?”她將眼鏡戴上,轉頭問我。她的打扮一向洋溢著運動女郎的動感和性感,五官雖然充滿女性魅力,但眼神和傷疤卻殘留著剛烈兇狠的氣息。理論上來說,這種理智文靜的款式更適合辦公室的文職女性,不過她戴上后卻沒有格格不入的感覺,反而給人的第一印象變得柔和起來。

“還不錯。”我回答,既然她喜歡,那就買下好了,反正我們并不缺錢。不過我買眼鏡是為了遮住瞳孔的異狀。雖然不遮住也沒關系,現在國外不少的年輕人會刻意戴上不同顏色的隱形眼鏡,以引人注目,昭顯自己獨特的個性,但是我并不希望被人看做是那種叛逆期的孩子。

我問有沒有可以遮擋眼睛顏色的鏡片,老板立刻解釋道,什么鏡片都有,根據顧客需要可以立刻修改,而且店里還有現貨,因為不少客人有這樣的需求。

“多少錢?”我一邊問,一邊觀察鏡子里的自己。我雖然還是學生的年紀,優等生的書卷味沒有完全褪去,但經過數次徘徊在生死邊緣的戰斗和殺人,氣質開始有些咄咄逼人,不過戴上這副扁方型的半框眼鏡后,銳利的氣息被磨去棱角。現在,我覺得自己更像個哲學家了。

“每副兩百美元,不過配套買只需要三百八十八元,酬賓跳樓價。”老板呵呵地笑著,“你們是從亞洲來的吧?這種款式是專家為像你們這樣優秀的亞洲顧客設計的,內斂,不張揚。”

我和富江相視一笑。

“好吧。”我沒打算侃價,掏出錢包付款,“三百八十八元,十分鐘后就可以得到,是嗎?”

“沒錯,多謝惠顧。”老板用舌頭添了一下手指,將鈔票數了數,熱情地讓我們坐在待客位上,“請稍等,我這去調貨。”

老板走進后臺,我和富江這才慢悠悠打量這個眼鏡店的布局。年輕學生早在老板開始做我們生意的時候就已經告辭離開了,可是我走到他們之前寒暄的地方,卻發現柜臺上有一張相片。外表看上去很新,但相中人物的打扮和背景都給人時光荏苒的感覺。

那是一個中年婦女,顎骨稍高,五官深刻,整體而言并不算特別貌美,但長裙和神情卻流露出嚴厲高雅的氣質。她端坐在一張黑色的高腳椅上,姿勢表現出一種刻板的禮節,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讓我想起榮格,兩人都像是打自出生以來就沒有笑容一樣。

這個女人所在的地方是屋子的角落,身后是一扇窗戶,窗外依稀可以看到樹枝和圍墻。似乎沒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見過。

“這是什么?”富江湊過來問道。

我將相片舉向光源處細細辨認,然后翻過去,看向照片背后,那里有一行花體字:

誰能看到真正的自我?那是一個可憎的惡魔。——艾琳瑪爾瓊斯,1983年。

富江將這行字念出來。

“我總覺得好像在哪里見過……”我不確定地說。

“這個女人?還是這段文字?”

“不……都不是,啊,我想起來了。我見過這個地方。”我叫起來。

“你看見過?”富江疑惑地看著我,她當然知道我以前從沒出過國,而這次出來,所去過的地方她都一直陪在我身邊。可她沒有見過這相片里的景物。

“沒錯,是哪里呢?”我有些疑惑,好似隔著一層朦朧的紗布,就是想不起來。

這時老板拿著一個眼鏡盒從后臺轉了出來,看到我們在看那張照片,不由得愣了一下。

“你們在做什么?”

“老板,你認識這張照片里的人嗎?”我問道。

“哦……不認識。”他有些遲疑地回答道,但是我卻覺得他言不由衷,“之前那個年輕人拿著這張照片來找人,或許是他的親戚吧。好了,別管這些了,來看看你們的眼鏡。”他伸手想要拿回照片,但是富江卻先一步將照片搶了過去。

老板立刻用惡狠狠的眼神瞪著她。

“這好像不是你的吧。”

“是那個年輕人留給我的。這是我的東西。”老板惱火地說,他指著眼鏡盒:“你的東西在這里。”

“我付錢買行不行?”富江面不改色地說。

“不行,我不賣。”老板斬釘截鐵地說。

富江突然伸手拽住老板的衣領,隔著柜臺將他將近一百公斤的身體提起來。老板頓時一臉驚恐,臉色發,雙腳亂抖,不斷拍打富江的手臂,可是那只胳膊如同鋼筋鐵柱般紋絲不動。

“我知道,你知道點什么,告訴我,或者我在你的脖子上做麻花。”富江陰森森地盯著他說。

“知道了,知道了,放我下來。我,我告訴你。”老板艱難地喊道。

富江頓時松手,老板跌下來,差點坐到地上,危急中扶住臺面。他喘息未定,驚疑不定的目光在我和富江的臉上來回游移。

“你們是什么人?”

“你真的要知道?相信我,那不是什么好事。”富江笑著依偎在柜臺上。老板立刻見到毒蛇一樣向后跳開,他真的被富江的氣勢嚇著了。

“好,好吧。”他吞了吞口水,“這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不過若非必要,大家都絕口不提,畢竟都過了那么多年了……”

“知道了,我不會說是從你這里知道的。”富江敲了敲柜臺,發出碰碰的聲音,似乎在加重自己的信譽,“很多年,不會是十年前的事情吧。”

“你怎么猜到的?”老板的臉色有些僵硬,不過他不敢和富江對視,將又驚恐又疑惑的目光投向我。

我正裝作若無其事,將眼鏡盒打開來。這個眼鏡盒是特制的,可以裝下兩副眼鏡,我取出屬于自己的那副戴起來,注視鏡子里的自己,不時調整一下鏡框。不過眼角余光卻放在老板和富江身上。

“好了,老板,我們不想惹禍。告訴我,那個年輕人是誰?他為什么將這個照片留在這里?”我說。

“他,他是一個老朋友的兒子,很多年沒見了。”老板仍舊放不下心中的緊張,有點結巴地說:“你們聽說過這里十年前發生的大火嗎?他的父親早逝,母親也在那場大火里死了,那個孩子被福利院收養后去了城里,我也是今天才看到他,差點都認不出來了。”

沒錯,我想起來了,這個照片中的景色,曾經在那個奇怪的夢境中出現過,那是教堂式大廳的一角。這么說來,那個夢境,果然是被大火燒毀前的精神病院了?可是那個男孩和女孩又是什么人?

“這張照片里的是他的母親?”富江問著,將照片遞給他。

“是的,他的母親,一個嚴厲但善良的女人,艾琳……”老板一把搶過照片,盯著照片中人喃喃自語,片刻后抬起頭來對我們說:“那個孩子,馬賽,他不相信自己的母親在大火里喪生了,他說自己看到過她,可是這怎么可能呢?可憐的孩子,那場大火將一切都燒成了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