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6鬼牌
306鬼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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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6鬼牌
我被黑暗包圍了,可是并沒有失去意識。我再也感覺不到痛苦,仿佛一秒前自己的身體被灰霧法術炸成焦炭的情景只是一場噩夢,可是我知道那并非錯覺,只是這片黑暗就是人死亡后會來到的地方嗎?在這片寂靜的黑暗中,我不知道該做些什么才好,也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我看不到自己的身體,也沒有觸碰到任何東西,這里除了我之外什么都沒有。我想,還是向前走吧,剛剛升起這樣的念頭,前方就出現了一個光點。
我吃驚地看著那光點,明明自己還沒有移動,可是它卻越來越大,就好似從遠方朝我撲了過來。我感受到這股朝我沖來的氣勢,光明侵蝕著黑暗,強烈的光線讓我忍不住想要掩住眼睛。大概過了數個呼吸的時間,光明從我身邊一刷而過,徹底將黑暗驅逐,隨之而來的還有一片嘈雜的喧囂聲。
我睜開被光亮刺激得發疼的眼睛,出現在我眼前的竟然是一片繁華城市的景象。我懷著難以置信的心情轉身四顧,不小心和擦身而過的行人撞中,男人只是看了我一眼,就在我的道歉中邁步而去。我醒悟自己正站在一座天橋的樓梯上,連忙隨著人流走上天橋,匆匆在天橋的護欄處找了個位置,躋身眺望眼前的一切。
腳下寬敞的雙行道馬路上車水馬龍,人行道上栽種有許多綠蔭樹木,寬大的樹冠將影覆蓋到車道上。有路人在樹下的長椅上歇息聊天,不遠處的冷飲店前搭起一大片陽傘,有個女人牽著寵物狗離開座位,立即又有一對情侶坐了過去。四周的商店鱗次櫛比,顧客紛入紛出。談話聲,音樂聲,廣告聲和車聲匯聚成巨大的洪流,沖刷著這片繁華的街區。
我不明白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這里明明是一座現代化的城市,可并非是我居住的城市,我疑惑這是不是死后的世界,可是我卻覺得自己沒有死亡。那么,為什么我出現在這樣的地方呢?盡管周圍人群擁擠,我卻產生一種孤獨的情緒,覺得這里沒有自己的立身之所。這不是我該在的地方。我想起那名灰袍巫師,想起跑出倉庫的大家,不禁有些擔心,迫切想要回到他們身邊。可如今,我不知道身在何處,不知道要去哪里,更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有些茫然,不過多次獨自出遠門的經驗讓我很快擺脫了這些無用的情緒,想出幾件自己現在該做的事情。試試給自己熟悉的人打個電話,再不濟也該弄清楚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我向身邊的人詢問網吧的位置,對方露出為難的神色,隨機就故作冷漠地說:“不知道。”我不介意他說話的語氣,道了聲謝就走下天橋,朝認準的商店走去。
我向柜臺的售貨員詢問網吧的事情,這一次對方想了一會,并不確定地為我指了個方向:“好像是在那里吧。”我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看到的是一棟裝修不錯的五層建筑,招牌上的大字顯示那是一棟綜合的健身場館。不過我沒有懷疑這位好心店員的話,一邊朝那里走去,一邊摸了摸口袋,腳步不禁慢了下來。
我的口袋里一分錢也沒有。想想也對,雖然這里看上去是一座活生生的城市,而自己也是活生生的,可是不久前被灰霧法術殺死的記憶還銘刻在心中,為什么這里就不能是死后的世界呢?不久前前仍身處一片黑暗中,轉眼間卻來到一座被太陽照耀的日光都市,這本身就是一件咄咄怪事。現在所感受到的這個完整健康的身體,就一定是真正的身體嗎。
所以,身上沒有錢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我有些為難,全身上下除了衣物,沒有半點錢財和值錢的東西,今晚該怎么渡過呢?至于弄清楚自己身處之地的辦法,去圖書館或者大一點的書店就好了,再不濟也能通過和別人聊天來獲取情報。
我又一次向行人詢問目的地的位置,并沒有花太多的工夫就得知目的地在相反的方向,自己還得回到天橋上去。我道謝后返身回走,來自斜上方的太陽散發著猛烈的光和熱,我開始感覺到有些口干舌燥,不禁羨慕那些能在樹蔭和陽傘下喝著冷飲納涼的人們。
走了沒幾步,我偶然注意到有一道黑影落在天橋的弧形棚頂上,再凝神看過去的時候,那個黑影撲疼翅膀飛起來,我不由得吃了一驚,那竟然是一只烏鴉。在城市里看到鴿子和麻雀之類的鳥類不足為奇,可是烏鴉卻是極其罕見的動物。
我對烏鴉沒有過多的研究,僅僅知道它常出沒于腐臭之地,以腐爛的肉為食物,因為食腐者的身份以及沙啞難聽的聲音被人視作災厄的象征。不過,作為經常追逐神秘事物的耳語者成員,我對烏鴉并沒有普通人常有的偏見和厭惡。耳語者的其他成員中,自詡神秘學大師的八景和森野甚至對黑貓和烏鴉頗為喜愛,認為它們擁有一種黑暗的優雅。
這只烏鴉倏然鉆入天橋內,落在某個人的肩膀上。透過行人的間隙并不足以觀察到那人的全貌,不過卻下意識覺得他就是烏鴉的飼養者,不由得對此人升起興趣,到底是怎樣的人才會把烏鴉當作寵物養呢?也許是和耳語者成員類似的人吧。
我關注那人的行動,大約能辨認出他的身高大概只有一米七左右,并不是成年人,從外出卻身穿校服的情況來判斷,大概是高中生吧。高中校服穿在他身上沒有任何隨意的感覺,我知道這是因為他十分認真地將之當作正裝來打理。這個人肯定是位心思細膩,個就算不強勢,也必定在某方面特別執拗的優等生,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高中時代的自己的影子。
我對這名高中生心生親切和好感,決定制造一個機會和他認識一下。參照我在高中時代的格,說不定能在他家里蹭個晚飯,順便解決一下住宿問題。然而,當他從人群中走出來,露出全貌的時候,我卻驚愕地停下了腳步。
那個家伙有一頭黑色的細碎的中短發,臉龐顯得清秀,眼神專注,像是在思考什么問題——實在太像了,五官也好,神情也好,氣質和打扮,都像極了高中時代的我。不,這個男孩簡直就是活生生從時光的河流中走出來的我自己。這一刻,我的腦子有些遲鈍,一句不知道是誰說過的話出現在腦海中:世界上總會有三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
我放緩了上前的腳步,停在原地凝視那個男孩,再一次確認他的相貌、動作和神情,并再一次生出他就是另一個自己的感覺。這個時候,男孩也停下腳步,身體微微轉了一下,我以為自己的注視被他察覺了,卻沒想到他僅僅是回過頭去,大概是看到了某個熟人罷,隨后就拔腳追了上去。
男孩在天橋另一端的樓梯喊住了那位熟人:“咲夜!”
我想自己沒有聽錯,他的確是說了“咲夜”這個名字。突然間,我的心中升起某種不可思議的想法,并將視線移向那位男孩的熟人。
那是一個戴眼鏡的女孩,身體裹在款式老套的運動服里,緊緊拉著胸襟,垂頭匆匆地走,似乎輕輕一碰就會跌倒的樣子。從我方向能清楚看到她的長相,那副長相姣好卻有些怯懦的臉,同樣帶著熟悉的影子——如果我所認識的那個大學女生咲夜年輕一點,勢必就是這個模樣吧。如果她給我看過她在高中時代的照片,勢必就是這個模樣吧。
我的心臟撲通撲通直跳,口干舌燥的感覺更加明顯了。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為什么我會看到這兩個人?
然后,那位叫做“咲夜”的女高中生用迷惑和愕然的聲音叫出了男生的名字:“高川同學?”
我猛然拔腿朝那倆人跑去。三腳兩腳跳上臺階,用力推開擋在面前的人流,咒罵的聲音不斷鉆入耳中,卻完全無法按耐心中那種焦躁的心情。我迫切地想要和這兩個人接觸,想要弄清這里所發生的一切。我懷疑自己在臨死前所做的夢中,可是沒有任何東西來判定這里到底是不是夢境。
當我沖到另一端的樓梯時,女高中生咲夜正抬起頭來,看了男生高川一眼,弱弱地笑起來。那笑容是如此熟悉,在大學的四年里,我無數次被這溫和柔弱地笑容包容著。
“高川同學一點都沒變呢。真好。”她說:“沒事啦,我正要回家。”
剛說完,身體立刻搖搖欲墜,和我同名也長得一模一樣的男生在失措之下張開手臂,她立刻摔倒在對方的懷里。我用力跳下樓梯,伸手去按男生的肩膀,他沒有躲開,反而是肩膀上的烏鴉似乎受到了驚嚇,撲著翅膀飛起來。
就在我和他接觸的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凝固下來了。
凝固的力量讓我動彈不得,雖然能夠思考,但是隨之發生的事情讓我無暇去思考。四周凝固的景致正在崩塌,就好似封在玻璃中的布景一樣,當玻璃破碎的時候也隨著散落下來,化作點點晶瑩的光芒。我和背對著我的同樣叫做高川的男生并沒有隨著世界的崩潰而毀滅,就像是四周的布景被撕碎后,又露出下面的一切,那是一條長長的臺階。
這條臺階是如此眼熟,自從那天以來,我不知道在夢中看到了多少次,攀爬了多少次。回頭望,沒有,向前眺望也沒有終點。在那個夢境里,當我沿著樓梯上行時,就會看到一個看不見臉的人站在那里,卻無法走到他的身邊,我跟他說話,他卻只是站在那里對我默默地笑。我想知道他是誰,所以不斷在夢中走上這個樓梯。
夢境好似和如今的場景重疊起來。當我回過神來時,發現被自己按住肩膀的男生和那個陌生卻熟悉的男人竟然如此相似。
身穿校服的高中男生回過頭來,臉上帶著笑容,他對我說:“你好,高川,我叫高川,見到你很高興。”
這是我第一次接觸到他。我有許多問題想要問他,例如他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會出現在我的夢境里,之前所發生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現在我是在做夢嗎,等等。可是當我張口的時候,卻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我覺得自己應該很熟悉對方,并且那些問題本來就不是問題,所有的答案自己都應該清楚。只是,我無法從這種感覺中獲得明確的答案。想想,努力想想……有一個聲音這么對我說。
眼前同樣叫做高川的男生首次有了進一步的動作,他用手掌覆蓋了我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掌,從手掌中傳來的觸感、熱力和力量清晰而堅定,就像是要通過這個動作將某種精神和思想傳遞給我,也像是鼓勵我,又像是在安慰我。沒有說話,那種復雜的情感通過那只手掌傳達到我的心中。
“拜托了。”那聲音好像如此說著,“要加油呀。”
至于拜托我什么,完全沒有頭緒,只是我不由得熱淚滿盈,心中情緒堆積得滿滿的。不知不覺間,眼淚沿著臉龐滑落下來。“我會努力。”我這么告訴他,于是他又露出微笑,而我的內心里仿佛有一汪清泉,將一切都洗滌了。
眼前的“高川”抬起左手,我看到他的手腕內側有三個棱形的圖案,位于中間的棱形筆直豎起,另外兩個則如飛翼一般左右張開。他就像是卸下假肢一般,將烙印著棱形圖案的左手腕摘下來,輕輕放在我的左手中。那只奇特的手腕立刻化作一團灰霧滲進我的左手的每一處毛孔中,與此同時傳來一陣抽搐和痛苦。這種痛苦沿著我的手臂鉆進身軀,沿著神經網絡向頭部和四肢蔓延,并且越來越強烈。
我覺得好似有無數的鉆頭在細胞上打洞,就像是灰霧正以某種形態擠入更深層的生命本質,乃至于靈魂之中。這種痛楚沒有讓我頭昏腦脹,反而更加清晰地感知這一切。我并非沒有受過傷,不久前更是被燒成焦炭,可是那種痛楚遠遠不及現在的百分之一。我張開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想要動彈一下也不行,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撐過來的,有一股灼熱沿著血管貫穿了我的身體,也許正是這種血脈沸騰的感覺削減了痛苦吧。
更重要的是,在這個“高川”面前,我本能的不想讓他看到我倒下的樣子。在小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會堅持某種信念,某種東西,某種尊嚴,無論生活何等艱惡都會驕傲地走下去。然而在后來的生命中我并沒有找到那樣的東西,因為我的生活是如此平凡,并沒有想像之中的艱險和厄運。我有時會以為那種意志只是文學中的一種修飾,是無數人羨慕卻無法達到的夢想,而如今我發現它一直就根植在這個身體和靈魂之中。
這個自尊看起來或許可笑,連自己為什么堅持都不太明白,但它真的在支撐著我,試著讓我不在別人面前跌倒。如果活著只是不甘寂靜的喧囂,那就咆哮吧,讓每個人都能聽的到。
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
我的生命再怎么粗糙,
我都要活的很驕傲。
這樣的意志在血液的燃燒和透徹靈魂的痛苦中正變得清晰,就像在煅燒,在接受洗禮,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靈魂,自己生命的本質,那是一種鮮艷的紅。
紅得如同濃綢到極點的鮮血,在那片快要凝固的紅色中,有某種東西在蠢蠢欲動。莫名的,我明白那是一種名為“江”的東西。
我的視野都變成了紅色,紅色的螺旋樓梯,紅色的“高川”。“高川”微笑著轉過身體,在他的上方,樓梯無盡的遠方,一片更深沉的紅色如血泊,如地毯,沿著階梯鋪落下來,越過他的腳,越過我的腳,一直落向無盡的下方。
“高川”邁步朝樓梯上走去,我想追上去拉住他,可是伸出手卻發現他已經到了前方很遠處。就像過去的夢境一樣,再也無法追上他了。我注視這道挺得筆直,仿佛所有的意志都用來前進般的背影越行越遠,聽到了一個女子的歌聲從空中散落下來:
“第一個詞語是夢想,從沉睡中,把我內心的秘密悄悄地帶出來。
第二個詞語是風,讓我擺動翅膀飛向上帝的臂彎,
數著已消逝的悲傷往事,
金色的蘋果,又有一個掉下來。
第三個詞語是希望,我在冰冷的夜里醒過來,
有誰記得我的名字?
有誰何時何地在守候?
直到身體腐爛,遙遠的未來……”
我聽著這歌聲,目送“高川”的背影消失在無盡階梯的遠方,好似沉睡下去,又好似被喚醒過來。
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借著依稀的夜光看到了熟悉的天花板。啊,原來我還在倉庫中呀。
我沒有感覺到痛苦,嘗試挪動身體的時候,也發現四肢完好無損,就好似之前被燒焦的場景不過是一場夢境。而左手腕的傳來的痛苦,以及手腕內側一道棱形的圖案,讓那場變幻莫測的夢境更像是現實。說實話,此時的我無法坦然認為自己足夠清醒,好似所有的一切都在真實和虛幻的邊緣搖擺。
當我轉過頭,就看到一襲灰袍正背對著我,沿著他面對的方向看去,一名手持獵槍的女孩站在大門外。她靜靜地單薄地站在那里,可是卻讓人感到一種她絕對不會逃跑的感覺。咲夜不知何時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