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級末日癥候

324 世界線(三)

324世界線(三)

我在哾夜家住了一宿。這一夜沒有什么怪事兒發生,哾夜依我所言,在睡覺前將小熊布偶鎖進保險柜里,第二天將它拿出來的時候,仍舊是那只殘舊破爛的布偶。我讓哾夜仔細觀察布偶肩膀上的傷口,那里的黑色液態物質即便把布偶浸泡到清水中也不會溢出來。哾夜小心翼翼將手指插進那道傷口里,感受那團奇怪液態物質的手感和溫度。

“以后還是別這么做了吧。”她臉上浮現不忍的神色,對布偶說:“小熊,很疼嗎?”然后,就將那道深深的傷痕用陣線縫了起來。這樣一來,只要沒人看到布偶里的怪東西,無論是柔軟和彈性都和普通的棉塞布偶沒什么區別了。

我不像哾夜這么感性,也沒那么愛心泛濫,反倒覺得這只布偶的真正本質在于體內那團黑色的液態物質,而布偶的外表只是偽裝而已。所以,當我看到哾夜將布偶的傷口縫起來時,感覺就像是她無意中將那種危險的東西封印起來一般。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我們在小熊布偶的背后發現了一張細小的標簽,上面寫的大概是布偶主人的名字,或是主人給心愛布偶起的名字:桃樂絲。

這位“桃樂絲”到底是什么人呢?擁有這只奇特布偶的人,自身也一定具備某種異常的特質吧。聽起來像是女孩的名字,而且,既視感讓我對這個分熟悉。這個時候,我大約已經認同了“既視感”等于“在另一個世界線發生過”這個標準,所以,既視感所產生的直覺已經在一定條件上具備參考價值。我通過這種油然而生的感覺,嘗試在腦海中勾勒這個名叫桃樂絲的女孩的形象。

漸漸的,這個形象通過腦海中的某種無形的渠道,滲入系色同學消失前的那個晚上的記憶。

我仿佛又回到那個昏黃燈光下的鏡子前,注視鏡子里的自己。

鏡子里的人像快速轉變,霎時間固定在一個翠綠色眸子的形態,從臉型輪廓來看,像是少年時代的我,不過,直覺讓我將注意力放在翠綠色眸子上,當鏡中人的臉型再一次變化時,這顆翠綠色的眸子卻仍舊存在,直勾勾和我對視著。

在那個夜晚,這種變化十分快速,根本來不及數清到底出現了多少個形象,不過在如今的回憶中,一部分變化卻被放慢,甚至每一絲細節都清晰得讓人吃驚,不明白在當時那種震驚又渾噩的情況下,自己到底是怎么記住這些細節的。

也許,就像系色同學說的那樣,一切記憶都備份在體內一種叫做“江”的特殊基因中吧。我一直對這種說法半信半疑,因為去醫院檢查身體的時候,從來都沒有發現自己的身體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不過,如今這種“既視感”和“記憶力”,也只能用這個說法來解釋。

潛意識和深度記憶保存在基因深處,而并非我的大腦里。我通過“感受”來追尋答案,而并非思考,所以才能調出這部分記憶。

很多人都將“用肌肉思考”和“用身體思考”之類的話當作嘲諷,不過,我現在的情況用這種話來說明,才是最直觀的表現吧。

關于鏡中人的記憶最終定格在一個小女孩的形象上。我直覺她就是“桃樂絲”,這么想著,這個形象開始變得豐滿起來:

大約十歲左右,雙眼都是翠綠色的眼眸,懷中抱著小熊布偶。她有一部分和哾夜十分相似,那就是這兩個女孩都給人一種畏縮的感覺。然而和哾夜不同的地方在于,她眼睛十分明亮,直視著我,認真、嚴肅而且堅定。

這個女孩外表的氣質和眼眸的氣質截然相反。

當這個叫做“桃樂絲”的女孩形象在我的腦海里勾勒完整的時候,直覺又傳來一串數據:

走火,戰斗力估值:1500

斑鳩,戰斗力估值:1300

ai,戰斗力估值:1000

芭蕾熊,戰斗力估值:1050

桃樂絲,戰斗力估值:1200

挫刀,戰斗力估值:1370

比利,戰斗力估值:960

這些人名中,除了“桃樂絲”以外都從來沒有聽說過,雖然同樣有種熟悉的既視感,但無法如“桃樂絲”這般清晰勾勒出形象。當腦海中浮現這些詭異的名字和數據時,我只是冷靜地旁觀者。

我不知道這些所謂的“戰斗力估值”依靠何種標準得出,不過,如果這些名字所代表的人都用同一標準的話,“桃樂絲”這個才十歲左右的小女孩竟然不是最弱的一個,實在是令人咂舌。

我覺得這些人都是真正存在的,而并非只是頭腦里的幻象而已。他們在另一個世界線和“高川”有過交集,這些數據就是那個時候得到的,那么,他們或許也同樣存在于當前的世界線里,并很可能將會在未來和我產生交集,桃樂絲的小熊布偶出現在我的身邊就是最好的證據。

他們到底是些什么人呢?我是否應該主動去尋找他們呢?我不敢確定。也許上一個世界線,他們不是敵人,可是在當前的世界線,誰又知道發生了什么變化呢?而且,也不能肯定他們仍舊擁有上一個世界線的戰斗力。

如今距離我最近的桃樂絲,也不清楚在她身上發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將自己的布偶扔在垃圾桶里。

我有些擔心這個世界聞名卻尚未見面的桃樂絲,從身體深處傳來的感覺告訴我,她也是我重要的同伴。我想像這個女孩昨天或者前天就在我路過的那個垃圾桶旁邊,那個時候,在她身上發生了什么事情呢?究竟是她主動將布偶扔進垃圾桶,亦或有人想要傷害她,結果她在慌忙之中將布偶遺失,也有可能是更糟糕的答案,她已經遇害,而兇手將布偶扔進垃圾桶里。昨天那只狗的叫聲在我的腦海里回蕩,也許這只狗正是被遺留在垃圾桶中的某些重要訊息吸引過去。

無論在桃樂絲身上發生了什么事情,那都一定是有違現實的異常之事。

因為腦海里存在太多的疑問、猜測、思考和懸而未決的選擇,第二天醒得很早,我沒有吵醒身旁的哾夜,躡手躡腳出了門,再一次沿著那條前往公園的道路走。我來到那個垃圾桶附近的路燈邊,頭頂上傳來翅膀撲騰的聲音,抬頭就看到夸克似乎看準了時間般,落在路燈頂上。

這天的天空仍舊沒有放晴,天氣預報提起過,臺風尾將會掃過這座城市,在未來的好幾天內將有大大小小的陣雨。

盡管是夏天,但是因為氣壓變化而轉涼的天氣,讓人覺得似乎一夜之間就進入秋季。

我將準備好的裝有面包屑和鮮肉條的塑料袋打開,放在路燈下。我不知道這只烏鴉究竟喜歡哪一種,如果一定要腐肉的話,那就讓人頭疼了。夸克落下來后,完全沒有遲疑,將鮮肉條叼起來,三口兩口就吞咽下去。

蹲在它身旁的我看到它吃得那么開懷,猶如陰云一樣的心情也不由得明朗起來。

我下定決定要找出那些貿然出現在腦海中的人,耳語者需要成員,也需要朋友。就算是不同的世界線,人物的成長軌跡發生變化,可是確定他們如今的生活狀態不也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嗎?

夸克吃完鮮肉,我將殘渣重新包起來,扔進垃圾桶里。我并沒有在這天的同一個垃圾桶里再找出什么線索來,我按照經驗觀察四周的痕跡,大概時隔已久的關系,也找不出半點有用的東西。之后,我在這條路上等了好一陣,每當有晨練的人經過,我都會向他們描述桃樂絲的樣子。

“請問,您有沒有見過這個女孩呢?十歲大,抱著小熊布偶,看起來有些怕生。”

我根據感覺所勾勒出來的桃樂絲和普通孩子有相當大的區別,她的穿著打扮,以及翠綠色的眼瞳,都給人外國混血兒的感覺。這么明顯的表征,加上那只小熊布偶,只要有人見過就不會太快忘記。而這些經過這條路的晨練者大部分都在附近住,每天都會習慣性在這條路上走好幾個來回。

遺憾的是,這些人雖然表現得友善,但在回想了片刻之后,都紛紛搖搖頭。

“沒見過,你是那個女孩的什么人?”有些人會警惕地反問一句。

“她親戚的朋友。”我面不改色地說謊道:“我的朋友昨天打電話給我,說這個女孩走丟了,已經報警,可是還是希望我們幫忙在附近找一下。”

“這樣啊,真可憐……聽說最近出了好幾起嬰兒和小孩失蹤的案件呢。這世道真是越來越亂了。”過路人嘆息道。

“我也聽說了,不過市里不給上報道,似乎鬧得很厲害的樣子。”另一人插口道。

“有聽說是在哪個區作案嗎?現在還沒有抓到兇手嗎?”我連忙問。他們的話讓我想起兩個星期前在巫師的據點里看到的繭狀物,不由得擔心起來。也許這個城市的巫師并非我所見到的那幾個,更多的巫師還潛伏在陰暗的角落里,執行他們的秘密計劃。

除了通往統治局的節點之外,這個城市是不是還有什么特殊之處呢?席森神父說過,這些巫師不能隨便在現世行走,而這個國家也是末日真理教最難以滲透的地區之一。可如今,這些巫師正源源不斷地從遠洋之外趕來,就算冒著被本市政府警覺的危險也要犯下大案。

桃樂絲有沒有可能落在這些人的手上?

這個問題一旦浮上心頭,我幾乎就肯定地回答自己,這個女孩一定是和當初的森野一樣,被這些鬣狗發現了身上的與眾不同之處。

“我聽說這些罪犯是從外省來的流竄犯,并沒有固定的作案區域。現在的警察真是太沒用了,一個外省人到現在都還抓不到,就連犯人的長相都不知道,要不為什么不貼通緝令出來呢?”那人又生氣又擔憂地說:“真讓人擔心啊。我最近都不放心孩子一個人上下學了。我的朋友也說了,要向學校請假,帶孩子到外面旅游一陣。”

氣氛一下子變得沉悶起來,片刻后,有人給出“很快就會有結果了吧”這樣的結論后,大家就陸續散開了。帶著“這個女孩一定會沒事的”之類的祝福,我去了公園的僻靜池塘邊,將頭緒重之后,才趕往學校參加一場心理學系的論文發表會。經常照顧我的心理學系老教授邀請了他的朋友,也是當下最炙手可熱的心理學大師來本校,就其最新的研究成果進行演講,屆時教授希望能夠將我介紹給這個老朋友認識。

當我來到多功能綜合樓的時候,距離發表會還有一個小時,可已經陸續有人在教學樓的大廳等待了。大廳的中央屏幕上正滾動列出本日的節目表,除了放映廳即將上映一部學生們自己拍攝的科教記錄片,其他都是在本樓各大教室進行的會和研究會。會和研究會的發起者有本校的師生,也有特別邀請的客座教授。今天的所有會議中,最知名和重要的莫過于那位心理學系大師的論文發表會了。

除此之外,我還看到了一場名為“科幻與科時間旅行可行性研討會”這個稍微讓人覺得不怎么正經,又有些俗氣的會議。時間定在十一點,正好是心理學系大師的論文發表會之后,從這個安排也可以看出這個“時間旅行可行性研討會”的確不怎么令人上心。如果論文發表會要延時,這個研討會就會被取消,如果發表會正常結束,又會有多少人留下來繼續研討會呢?

不過,因為最近的遭遇涉及“世界線”這個名詞,所以我仍舊打起精神,審視了這場研討會的發起者。

然后,我在第二次滾動時,看到了他的斯坦因。

不是國人的名字,倒像是外國人。這個名字讓我想起最近幾年不斷在表“世界線理論”,自稱瘋狂科學家的網絡怪人“斯坦因”。

是巧合嗎?我想。

怪人“斯坦因”在表“世界線理論”之后,我也是偶然才接觸到這個理論,但也只是偶爾利用網絡留言板和他談及關于時間旅行的問題而已,大多數時間并不表現得如其他留言者那般熱衷。我也不覺得“世界線理論”是斯坦因獨創,因為它的基本理論早有先人做過猜想,只是“斯坦因”在網絡宣揚這方面做得比其他人更出色,讓人覺得這人對“世界線理論”情有獨鐘,所以才吸引來一大批相同愛好者罷了。

不過,在那段日子里,突然有一天,斯坦因宣稱自己一直在研究能夠讓人穿越世界線的機器,并且有了一定成果,打算尋求合作者和贊助者。不過,因為他并沒有在網上提供足夠的證據,以至于被人視為欺詐而消沉了一段時間。至此,我尚不清楚這個人究竟是男是女,也不知道他的年齡如何,“斯坦因”這個還是真實的名字。

如今在我就學的大學里出現的這位“斯坦因”,是否就是網絡上的“斯坦因”本人呢,我不由得生出一探究竟的興趣。

在心理學大師的論文發表會開始前半小時,我和教授會合,提前入場進行會場布置的最后檢查。理所當然的,我提前在教授的辦公室見到了這位心理學大師,并在場的其他幾人為兩人做陪。兩人的談性很濃,話題又專業精深,并非我能插口,只能為兩人端茶倒水。

這位心理學大師叫做梅恩,德裔,已經有七十多歲的高齡了,我稱其為梅恩女士。她的聲音溫和平靜,卻有極好的節奏,不會讓人昏昏欲睡。不過,當她突然提問的時候,被問者就必然會做出正面的回答,就像是被催眠了一般。說了實話的人在當場并不會產生反感的情緒,也許在事后會覺得后悔吧,但也不會因此怨恨和懼怕這位心理學大師。不得不說,我從她的一言一行中學到了諸多寶貴的經驗。

梅恩女士的問題表面上并不涉及個人,但她通過旁敲側擊和精細入微的觀察后,總能得出讓人大吃一驚的結論,就像是未卜先知者。會晤結束后,我覺得自己是在場諸人中,除了教授之外,唯一沒有受到這種藏匿于言行中的精湛催眠術影響的人。

“你想不想到德國留學?”在會晤結束后,前往大教室進行論文發表會之時,梅恩女士突然問我。

這個問題我之前從來都沒有想過,大概因為從沒有過概念,所以才無法立刻做出回答吧。

“有機會的話。”我的回答相當敷衍。

梅恩女士并沒有不快,她只是微笑著點點頭,將一張名片遞給我。

“有機會到德國的話,不妨來我家坐坐。今天你的表現很好,不愧是老朋友的高徒。”